“传言宜先帝病危时问大司巫伏周,应由哪个儿子继位,伏周选了赫奕,故而赫奕登基后,对伏周非常信任。”车厢中,看看抽出一本用来垫案脚的书,翻到某页念了起来。 吃吃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空看书?” “反正都逃不掉了,先知己知彼,摸摸清楚对方底细嘛。”看看翻转书册,露出书名《朝海暮梧录》,叹气道,“后悔平日不读书啊……” “也就是说,在宜,连王都是大司巫选的……”走走惊骇,听着越来越近的歌声,忐忑道,“来了多少人?” 喝喝屏息聆听,道:“四个。” “才四个?”吃吃顿时松了口气,道,“那我跟看姐应该对付得了。” “这是传讯之乐,听到歌声的巫族都会赶来支援,而且……”看看飞快地翻着书页道,“书里写,巫女擅用巫毒、巫乐和巫咒,防不胜防!” 众人脸色更白。 “悦帝登基后,对伏周极为尊重,伏周性格孤僻低调,从不踏出巫神殿半步。悦帝有事请教时,都是亲自前往听神台。” “如果我没记错,伏周是个女人,年纪不大。” “巫族认为只有至纯至美的处子才有资格侍奉巫神,每任大司巫都是女子。至于年纪,应和你差不多。” 秋姜皱眉道:“别又是一个如意夫人才好。” “你的意思是?” “奏春计划,可不仅仅只针对燕璧程三国。” “按长幼,宜王本应传位给赫奕的兄长——镇南王泽生,但泽生回京途中突然病逝……”朱龙越想越惊。 如意夫人生前野心勃勃,筹谋了一个名叫“奏春”的计划。在那个计划里,燕王、璧王、程王都会被她的人所取代。但唯方有四个国家,怎会独独少了宜国? 以他对如意夫人的了解,奏春必定也包括了宜国。只是宜国一直风平浪静,看不出有何变化。可颐殊逃去了宜,绝非偶然。在宜境内颇有权势的巫是否跟如意夫人早有勾结?赫奕取代他的兄长成为宜王,是否就是奏春计划里已经成功了的一步? 朱龙从秋姜脸上,看到了最坏的答案。 “快找找,书上可有破解之法?” 看看飞快翻阅,急得满头大汗。 “别找了,这只是本游记。”姬善淡淡道。 “闲书就是闲书,关键时刻一点用都没有!”看看气得将书扔出窗外。 走走急道:“别啊,垫案脚还是好的呀!” 吃吃“扑哧”一笑道:“燕后要知道她的书被这般嫌弃,肯定生气。” “这种时候你还笑得出来?” 喝喝忽道:“来了。” 外面的歌声,停了。 车内的烛火无风自晃,映得众人的脸明明灭灭。 东阳关是宜和璧的交界地,马车停在岸上,一边是海,一边是崖,人迹罕至,远离尘嚣,属于两不管地带。 而且现已入夜,月黑风高,危机四伏。 看看的手不知何时已解下了腰间的马鞭,刚才气急败坏的样子荡然无存,只剩下一双眼睛满是杀机。 吃吃最先按捺不住,咬牙一把将车门推开—— 月夜下,几只蝴蝶鸟振臂鸣叫着从崖上飞起,投奔别处。 一顶白色软轿,静静地停在正前方的地上。四名中年妇人站在轿旁,腰系木杖,头扎彩带,身披羽衣,被风一吹,像极了四只彩蝶。 姬善看到这一幕,眼眸深处,起了某种玄妙的变化,似惆怅,又似怀念。 “她们的衣服好漂亮啊!”吃吃忽然道。 走走点头道:“配色是很别致。” “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看看气得再也绷不住蛰伏的气息。 “不是,我们为什么这么害怕?她们是来抓这个人的,我们把人还给她们呗。大不了再道个歉,赔点钱?”吃吃建议道。 此言一出,众人全都看向榻上的男子,男子闻言一怔,继而委屈地垂下了眼睛,轻轻道:“好……吧,那就把我交出去吧。” “我去跟她们谈。”吃吃当即就要下车,被走走拦住:“且慢!” 走走看了眼自己的断腿,对男子道:“我有三个问题问你,你需老实回答。一,你叫什么名字,何方人氏?” 男子明明无法动弹,但眯眼一笑,便让人觉得他是在作揖行礼:“我姓时,名鹿鹿,宜晚塘人。” “啥?湿漉漉?”吃吃惊讶道。 “咳,是小鹿的鹿。”他的眼睛又黑又亮,湿漉漉的,看上去确实像一只无辜的小鹿。 “你跟巫因何结怨?” 时鹿鹿似有犹豫,但仍是回答了:“家母背叛巫族,被巫所杀。” 四人彼此对视了一眼。 走走沉声道:“三,你可愿加入我们,奉大小姐为主?” 一旁的姬善挑了挑眉,心想走走出息了啊,居然知道要有偿救人了。 四人目光灼灼地盯着时鹿鹿,时鹿鹿却迟迟不回答。 走走道:“还是不肯?我们救你,就等于跟整个巫族为敌,你总要让我们的付出值得。” “我只是在想……”时鹿鹿看着姬善,眸中似有星光闪烁,“你们的大小姐,连婢女都免了奴籍,改以姐妹相称。非要个男奴做什么?” 众人面色微变。 “还有,你们错了。现在,恐怕是我来救你们……”时鹿鹿话音刚落,外面的四名巫女同时抽出腰间木杖,往轿子的东南西北四角一插,然后盘膝坐下,再次唱起歌来。 看看惊呼道:“捂耳朵!” 然而已来不及。 歌声如蛇,一下子钻进耳中,瞬间爬上头顶,再像藤蔓一样四下扩散。看看疼得大叫一声,直接滚落下车。 喝喝整个人都僵住了,睁大眼睛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走走只觉那条没有知觉的左腿再次肿痛,痛得她快要发狂;吃吃尖叫抱头,想要盖过歌声,却毫无作用…… 只有两个人是安静的。 一个是躺在榻上的时鹿鹿,一个是靠坐在角落里的姬善。 两人彼此对望,姬善眼中是探究,时鹿鹿脸上带讨好。 时鹿鹿道:“这是《据比尸曲》,以内力伤人,捂耳无用。” 姬善不冷不淡地回了一声“哦”。 “内力越高,越受其害。但三种人例外:一,毫无内力者;二,内力比吟曲者高者;三,身体失控者。我身中奇毒,无法动弹,因此幸免于难,是第三种。” “那我是第二种呗。” 时鹿鹿笑了笑,道:“不,你是第一种。” 姬善“呵呵”了一声。 “此曲分三段,第一段,五内如焚;第二段,摘胆挖心;第三段,魂飞魄散。三段唱完,她们立死。” 话音刚落,吃吃喝喝走走看看发出更为痛苦的叫声,四下翻滚。 “第二段了!”时鹿鹿满是期待地看着姬善道,“不如你奉我为主,我救她们,如何?” 姬善的回答是拿起药杵往他身上一敲。 药杵敲打骨肉,发出一记闷闷的撞击声。 时鹿鹿整个人重重一震,额头冷汗奔流。 而巫女们的歌声,也似被这个声音干扰,乱了一下。 “你也不够资格。”姬善说着,再次往时鹿鹿身上敲去。她每敲一下,时鹿鹿的身体就发出一记诡异的爆裂声,巫女的歌声就停一下。 敲敲停停,到得后来,碎不成调。 一名巫女腾地起身,大喊道:“住手……” 歌声停了,吃吃喝喝走走看看也不痛了,纷纷爬起,围到姬善身旁。 姬善睨着巫女道:“怎么?谈谈?” “留下此人,任尔归去。” “我若不呢?” 巫女们全都剃了眉毛,眉心绘着一只彩色耳朵,一皱眉,那耳朵便诡异地扭曲起来:“那么,就迎接神的愤怒吧!” 她们举起木杖,再次吟唱起来。吃吃下意识捂耳,但又很快发现:“咦,这次不疼?” “是巫毒!巫毒来了!” “啊?” 伴随着吃吃的惊呼声,巫女手中的木杖前端散发出团团白雾,怨灵般朝马车扑来。 看看第一时间按下暗格,只听“咔咔”几声,车窗和车门处分别落下一道铁质屏障,将门窗封死。 如此一来,走屋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大箱子,白雾进不来,她们也出不去。 看看松了口气道:“幸好咱们还有这一手。” 车外响起一连串敲打声,想来是巫女们要破车而入,然而屏障坚固,毫不受损。敲打声响了一会儿,停了。 吃吃吐了吐舌头道:“进不来呀进不来,气死你呀气死你……” 喝喝的耳朵动了动,道:“火……” 吃吃趴在车壁上一听,怒道:“她们居然放火!” 喝喝颤抖起来,发出一连串呜咽声,比听《据比尸曲》时还要痛苦。 走走连忙抱住喝喝,将她的脑袋按入怀中,道:“喝喝别怕,没事,我们都在呢!” 看看急道:“善姐,快想想办法!” “等。” “等到什么时候?” 姬善瞥了时鹿鹿一眼——时鹿鹿又做了个无辜且讨好的表情,她的目光闪了闪,道:“等到,时机成熟。” 走屋是特制的,防火防水,关键时刻还能封死御敌,唯一的缺陷就是不透气。 如今再被外火一烤,气息更薄,没多会儿众人就呼吸困难,汗如雨下。 “好闷……受不了了!毒死总比闷死好!我要出去!”吃吃跳着要去按机关。 被看看拦住道:“善姐说了,等着!” “可是我好难受!”吃吃抓着自己的头发往车上撞。 “越动越难受,忍住了!”看看扭身掏出匕首抵在时鹿鹿身上,喘道,“你这个祸害!快卖身为奴,不然我杀了你,少一个人,还能多缓口气!” 时鹿鹿本就九死一生刚救回来,被姬善打了一顿,又被火这么一烤,嘴唇都变成了黑紫色,但他眼中依旧充满了笑意,道:“我不答应,才是救她。” “可恶!”看看气得正要动手,把头往车壁上撞的吃吃突然发出一声尖叫:“烫!烫死我了!”然后捧着自己的头发惊呼,“啊!头发!我的头发卷起来了!” 姬善至此伸手摸了一下车壁,道:“差不多了。” “什么?” “准备跳车!”姬善说着按下机关,“咔咔”几声,门窗开了,大火瞬间卷舔而入。姬善一把用棉被裹住时鹿鹿,抱着他跳下车。 两人倒在地上一起翻滚。 天地旋转,火光跳跃,海风拂来,冷热交融间,二人视线相交—— 月涌江流,林深见鹿。 一眼如万年。 时鹿鹿笑了。 他笑起来的样子真真好看,汲取了世间所有灵秀于一身,再凝固住少年最美的时光,令它不受世事玷污,远离红尘干扰,肆意单纯地烂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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