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她不论是上座还是不上座,都是一场折辱的好戏。她的选择,其实一点都不重要。 楚凌沉抬起了眼,似笑非笑道:“怎么,皇后还有什么想说的?” 颜鸢摇摇头:“没有。” 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落座,之后便是低垂着脑袋,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落到那位贵妃身上,仿佛自己才是那个不合时宜的存在。 一时间万籁俱寂,席上众臣都在心底叹了口气。 定北侯之女居然是这般模样的吗? 怪不得定北侯今日称病不来,堂堂中宫,原来也不过是一只被送进宫的傀儡玩偶。 …… 丝竹之声又渐渐响起。 颜鸢一直低着头,丝毫不介意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说到底,今日这宴场上人人都对她有着别样的期许,有人期待她勃然大怒与皇帝一拍两散,有人期待她哭哭啼啼让定北侯府颜面扫地,更多的人希望,她能够虎父无犬女,拨一拨这满堂的乱弦,让大家看一场轰轰烈烈的热闹。 可惜了,她只是一个打工的。 这种当枪头肉的事情,谁爱干谁干去,她可不想首当其冲。 颜鸢低着头数着自己裙摆上的飞鹤,只当自己是宴会场上的一朵蘑菇。 “葡萄。” 僵持中,楚凌沉闲淡的声音响起。 颜鸢微抬目光,余光里扫到栩贵妃又剥了一颗葡萄递到楚凌沉的口边。纤纤玉手,凝脂细指,嫩绿色的葡萄在她的手里晶莹剔透,看得她也忍不住怔了怔。 “陛下……皇后在看着呢……” 栩贵妃把葡萄塞入了楚凌沉的口中,眼睫便低垂了下来,三分羞赧上了脸。 楚凌沉抬起头来,目光落在颜鸢的身上,嘴角勾了勾:“是么?” 颜鸢没想到偷看被发现了,索性眨了眨眼,坦荡荡地把好奇的目光投了过去:那年的雪地里,她只远远见过那位县丞小姐一眼,那时只觉得清秀可人,而如今她锦衣在身,已经堪称国色天香。 果然人靠衣装啊。 颜鸢在心底赞叹,目光又在楚凌沉和栩贵妃之间转了几个来回,最后停留在了她葱白的指尖上那抹盈盈的绿色上。 楚凌沉的眼里掠过一丝嘲讽:“怎么,皇后也想吃葡萄?” 颜鸢想了想道:“想吃。” 楚凌沉大约没有料到她的回答,微微一怔,很快他的嘴角便勾起了玩味的弧度。他支起身体,伸出指尖勾了勾贵妃脸颊边发丝,慢条斯理道:“皇后既然想吃,爱妃便赏一些给皇后。” 葡萄自然不需要分。 颜鸢自己的座前席上本就放满了瓜果点心,楚凌沉用一个似是而非的赏字,明里暗里都是借贵妃之手侮辱中宫的戏码。 他果真还是一如既往的讨人嫌。 颜鸢看着栩贵妃端上来的葡萄,在心底叹了口气。 果然太过养尊处优的人,在羞辱人的方面总归太过文雅了一些啊。既要折辱,就应该放到口中,吐到地上,滚到桌下,让她不能用手只能用嘴,一颗颗地吞进嘴里,如此才像话一些。 眼下点算什么? 颜鸢在盘子里摘了一颗葡萄,塞到了口中,眯眼笑起来:“果然很甜,多谢贵妃。” 她的嗓音本就轻软,因为中气不足,听起来有几分额外的真诚。 栩贵妃愣了愣,回眸望向楚凌沉。 楚凌沉已经支起了身体,目光中带着几分探寻,悠悠落到颜鸢的脸上,像是要从她的神态中看出几分真假来。 颜鸢心中一惊,怕他看出眼熟,本能想回避,却在最后一刹间记起了自己“痴恋”皇帝的过往,于是临时调转了目光,热情如火地凝望了回去。 楚凌沉:“……” 楚凌沉皱着眉头移开了目光。 颜鸢在心底发笑,正想要再接再厉,一次性把自己的滚滚爱意表达个够,好让他恶心得半年内不想看见自己,忽然间听见远处传来了一阵不和谐的脚步声。 什么人? 颜鸢捕捉到了脚步声的来源。 宴场之上,诸臣之中,有四五人同时从席上站了起来,快步向楚凌沉所在的方向走来,齐刷刷跪倒在了亭前。 “陛下,老臣请命!” 他们之中一位白胡子老头捧着一份文书举过头顶,苍老的眼眶中血丝遍布。 “昨夜太傅宋寅正在家中自缢亡故,此事尚有蹊跷,自缢一说不足定论,臣等请命请刑部重审重查,万望陛下恩准!” 楚凌沉没有回应,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亭前跪着的几位老臣。 一时间空气仿佛是凝滞。 所有人都知道宋寅正昨日是如何被砍去的双手,白胡子老头的手颤抖了起来,似是孤注一掷,他在亭前重重磕头,声嘶力竭: “陛下,昨日宋太傅冲撞圣上,老臣并非要指摘陛下对他的责罚,只是……只是昨夜太傅归府之后,曾有人见到锦衣车马在墙外常驻,有人深夜造访,此时绝非偶然,请陛下念及宋太傅年幼时的传道授业解惑之谊,为太傅申冤啊!” 老头一番话说得涕泪纵横,惨烈无比,只可惜高座之上的楚凌沉却没有半分动容,他甚至连眼睫都没有多抬一下。 “陛下……!” 老头声泪俱下,磕头不成,便把目光转向了颜鸢。 “娘娘!这城中的城防军是由定北侯所辖,城防军守卫帝都城安宁,肱股之臣在城中生了如此惨案,娘娘身为颜侯之女,中宫之主,莫非也要袖手旁观不成?” 颜鸢叹了口气。 这把火最终还是烧到了她身上。 或者说,这把火也许一开始就是冲着她烧来的。 后宫向来不能干政,这宴场上有皇帝,有曾经垂帘听政数年的掌权太后,这老头不跪太后跪她这个新入宫的皇后,若说只是单纯求助,谁信? 宴场上悄无声息,很显然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她的回应,就连楚凌沉都一副看戏的模样看着她。 颜鸢静默了片刻,缓缓道:“请问这位……大人,锦衣车马是谁看见的?深夜造访可有人证?门外房内可有打斗痕迹?” 老头一愣,迟疑道:“自然是太傅府上的下人看见的,至于打斗痕迹,宋太傅一介文人自然不会武功……” 颜鸢道:“那马车何在?” 老头道:“……应是深夜已经离去,不知何往。” 颜鸢默默道:“所以宋太傅‘可能’在昨夜接待了客人,府上下人‘也许’看见了有人入内,马车‘大概’已经离去,不知去向哪里,是么?” 老头急眼:“这……” 颜鸢叹了口气道:“这位大人因为这些事,指摘本宫父亲的城防军办事不力未能阻止或许存在的歹徒暴行,又因本宫身为人女,高呼本宫袖手旁观。” 颜鸢沉默地看着老头:“大人知道如此行径,叫什么吗?” 老头语结,沟壑纵横的脸上褶子拧成一团,最终胡子颤了颤,却没有发出声音。 宴上的目光又聚到了颜鸢身上。 颜鸢缓缓道:“叫碰瓷。” ……
第20章 碰瓷 这明明是一个陷阱。 鉴秋宴上,明明太后与皇帝都在一旁,而几个老臣悲怆求助之人却是一个初入宫闱、全无根基的皇后。 颜鸢若是不开口,便是输了阵仗,叫那些期待太后与定北侯之盟的人大失所望,若是她开口……便是真正的逾矩。而高座之上,手握朝堂实权的人岂能容得下她议政之心? 御花里,谁也没有预料到,皇后竟是这样的反应。 老头愣在当场,满腔的悲怆卡在喉咙口,眼眶里饱含眼泪,喉咙口却吐不出一个字。他几次张口未遂,最终干巴巴道:“皇后娘娘……明鉴。” 场面陷入僵局。 忽然间,一声低哑的闷笑声在宴场上幽幽响起。 那是楚凌沉,他已经懒洋洋支起了身体,俨然已经是一派看戏的模样。他的眼神落在颜鸢认真的脸上,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一般,目光中带了三分兴趣七分嘲讽。 颜鸢只当是没有看见。 她从座上下来,几步走到了带头的老头面前,作势扶起老头:“本宫是个小女子,又多缠绵病榻,对朝中事务向来所知甚少,却也知这并非本宫力所能及之事。” 方才的气焰,仿佛只是昙花一现。 席上众人原本屏息凝神,只等着皇后攻城略地,却不想她并没有乘胜追击,甚至嗓音中也没有半分怒意,反而……声音越来越小了。 就像是临时怯了场,她抬起眼,眼圈里已经盈盈有了一些湿润,盯着老头浑浊的眼睛,喉咙底都有了一丝哽咽:“大人今日请本宫为太傅主持公道,行逾矩之事,着实让本宫……” 颜鸢慢慢道:“……很害怕。” 御花园里,阳光渐渐隐没。 凉风徐徐,她的声音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在每个人心中都掀起了一点点波浪。朝堂之上,内院之中,从来多的是巧舌如簧之人,可眼下中宫这回应……真诚有余,砸烂摊子居多,倒叫他们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了。 碰瓷向来没本的买卖,从来不畏惧玉石俱焚的下场,但有一种情况最为无解: 瓦还完全,瓷先碎了。 这就尴尬了。 老头也愣了:“皇后娘娘冤枉老臣了,老臣只是、只是……” 他只是了半天,没有下文。 就在所有人僵持之际,太后的声音响起:“够了,诸位大人所请,哀家已经知晓,大可不必在今日盛会上为难皇后,都退下吧,哀家会责大理寺重审。” 终于博得太后出声,老臣们如释重负,纷纷跪谢皇恩,而后就退出了宴场。很快花园里就恢复了宁静,丝竹之声又起,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没有被扰乱过一般。 只有颜鸢还留在亭前,就像是一个落了队的孩童,不合群地站在不合时宜的地方。 气氛短暂的凝滞之后,太后的声音恰如其分地响起:“鸢儿,坐到哀家身边来。” 众人于是看见,方才还在发呆的颜鸢像是得到了救星似的,转身走到了太后的座前,乖顺地坐到了太后身旁,就像是兔子找到了让它安心的笼子。 原来不止是一个高阁的傀儡,还是一个无能的草包。 得此中宫,真是国之不幸啊。 众人的面色复杂,一言难述,唯有楚凌沉低着头,盯着手心一颗完好的葡萄,眼底盛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光亮。 颜宙之女么? …… 宴席继续,各家的暗潮汹涌也沉入了地底。 此时太阳已经落下,圆月初升,御花园里的宫灯盈盈闪闪,朦胧的夜雾笼罩着锦簇花团,别有一番美景。 颜鸢规规矩矩坐在太后的身旁,肩膀微微佝偻,她这副乖顺又怯懦的模样,又招来了宴场上不少轻视鄙夷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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