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鸢笑道:“不花一些银子,我怕爹爹不放心。” 银子下去,后来的茶水果然是暖了一阵子,但是并没有维持多久,庭院中的落叶又慢慢积多了。颜鸢于是又给了打扫庭院的太监一些赏赐,换来了一个干干净净的庭院。 于是人人都知道了,那位多病的皇后是一个软弱胆怯的人,只需要稍稍使一些伎俩就能得到丰厚的赏赐,简直是这宫里面头一号的冤大头。 这一切,颜鸢都视若无睹。 药已经到手,她才不在乎这宫里的是是非非,只想在宫里好好调养身体,只要东家不召见,她就是望舒宫里一条躺平的咸鱼。 当然了,面上的模样还是需得装一装。 她会在每一个天气舒适的日子里出门,踏着阳光去乾政殿的门口站一会儿桩,在越来越赤裸的目光中,耐心地数一数殿门口的梧桐树叶,权当是午膳后的消食活动。 时间久了,就连小鱼都看出了一些端倪。 她问颜鸢:“娘娘……您是不是压根没想过陛下会召见?” 颜鸢好奇问:“你怎么知道?” 小鱼面瘫道:“因为我看到出门前您偷偷往口袋里塞了一把糖糕。” 颜鸢:“……” 颜鸢悻悻地收回了手。 天漏草的效果着实不错,而这后宫里的娘娘们的伙食份量实在是太少太少了。她好像总是容易饿,尤其是在活动开腿脚之后更是饥肠辘辘,所以只能常常在口袋里塞一点甜点。 今日的糖糕有点甜,嗓子有些痒。 无奈乾政殿已经近在眼前。门口的侍卫早已经看见了她,他虽没有盯着她看,却很明显脸上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很显然是在等着她上去问候。 颜鸢拽着裙子上前,软声开口问:“请问圣上今日……” 侍卫道:“娘娘请恕罪,圣……” 颜鸢了然点头:“好的。” 她当着侍卫的面,把迈上台阶的脚缩了回来,转身对小鱼道:“回去吧。” 说完便干干脆脆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侍卫看得目瞪口呆,诧异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颜鸢,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视野尽头。 就这么……走了?? …… 颜鸢回到望舒宫,却最终也没能及时喝上口水,徐婉与尘娘早已经在门口等候。 一见颜鸢,她们神情焦躁:“娘娘……您可回来了!” 颜鸢不明所以:“怎么了?” 颜鸢带着一头雾水走进了庭院,很快就眼前的局面吓了一跳:宫里里外外所有宫女太监在跪了一地,太后手下的掌事良玉姑姑就站在他们身前,她横眉竖目,冷笑道:“大胆奴婢,自己掌嘴!” 一时间,满屋子都是掌掴之声此起彼伏。 片刻之后啜泣声夹杂在其中,隐隐约约响了起来,地面上晕染开斑驳血迹。 良玉姑姑大约是早就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场面,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动,只是冷眼看着他们,始终没有喊停的意思。 颜鸢看得目瞪口。 她在军中见过不少血肉模糊的刑罚,却还未见过这种只是单单自己扇自己巴掌,却扇到这副境地的场面,顿时只觉得一阵说不出的鸡皮疙瘩涌上身体。 尘娘悄悄拽了拽颜鸢的袖子:“娘娘,太后还在等着……” 颜鸢绕开了那些血腥,走进厅堂。 厅堂里点着淡淡的熏香,慈德太后正端坐在正座之上。 她见了颜鸢笑得和蔼可亲:“鸢儿,身体可好些了?” 颜鸢点点头,迟疑了片刻站起了身,也跪在了太后的膝前:“臣妾愚钝,未能完成母后嘱托,还请母后责罚。” 她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慈德太后是来关心她的身体的,她的这个东家很显然是来监工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太后扶着她的手腕,引她在自己的身旁坐下,“鸢儿不必介怀,原也是哀家考虑不周。” 太后的眼底闪动着盈盈之光,伸出手捋了捋她鬓边的发丝:“倒是鸢儿应当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怎么看起来如此憔悴?” 颜鸢轻声道:“不要紧,儿臣只是旧疾难愈,向来如此的。” 她本就中气不足,眼下压低着声音和肩膀,越发显得一副身体羸弱无法长命的模样。 慈德太后的脸上果然露出了满意的神态,嘴上却还是柔声安抚她:“宫中御医医术不浅,身子只要好好调养,总能见好的。” 颜鸢低着头道:“是。” 慈德太后道:“这些日子来朝中清流对北边来的那些人多有指摘,听闻太傅已经向陛下上了请言书,你虽未得见圣颜,但此事终究办得不错。” 颜鸢温驯道:“是。” 慈德太后道:“不过要想坐稳这中宫位置,单单只凭朝堂言官之笔是不够的,既已入宫为后,贵为国母,这驭下之术也需学一学才是。” 颜鸢一怔,抬起头来。 只见话锋一转,眼角流淌过意味深长的目光:“奴才妄为,贪了取暖的炭火,这等事情早些与哀家说了,或许就免了这一场病痛了。” 好一个奴才妄为。 颜鸢低着头,眼底闪过一丝讥诮。 这几日她染了风寒病重难愈的消息传遍前朝,前朝清流对那位贵妃的外戚愤愤不平,朝堂之下更是暗潮汹涌,太后此时出面一举数得,既向清流示了好,又给了定北侯府几分颜面,平了言官的口诛笔伐。 而这一场病的根源无外乎两个:乾政殿门口的风,望舒宫里缺失的碳。 今日慈德太后亲自上门,用意已经昭然若揭了: ——她是专程来扣黑锅的。
第17章 立威 厅堂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颜鸢最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就连吸进鼻子里的气都带着让人不适的黏腻冰冷,然而眼下最黏腻的并不是雨后的潮风,而是慈德太后的目光。 打工难啊。 “鸢儿愿听母后教诲。” 颜鸢在心底叹息,脸上写满谦卑。 她顺着太后的话道:“儿臣会写信给父亲,向父亲解释其中误会。” 慈德太后满意地点头:“鸢儿天资聪颖,这驭下之术可以慢慢学。至于眼下这一桩……” 她的目光飘向院落外,嘴角勾起微妙的弧度:“母后会替鸢儿做主,驭下立威。” 颜鸢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院落中。 就在刚刚,院落里还时不时传来一些哭泣哀嚎之声,眼下已经毫无声息。 她一句奴才妄为,轻轻松松把锅子扣在了望舒宫区区一帮宫人的头上。恐怕此刻外头院子里那帮奴才……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雨终究是停了。 慈德太后离开了许久,颜鸢才缓步走出前厅,缓步到了院落之中。 整个望舒宫里头没有了宫人,安静得就像是一座空宅。院落中的青砖缝隙里面还流淌着淡淡的红色,那是还未被冲刷干净的血迹,仿佛悠悠诉说着方才的惨状。 “娘娘也无需负疚。” 尘娘为她披上了披风,在她耳畔轻声道:“即便没有炭火之事,太后娘娘的威也是要立的,只不过会另找借口罢了。” 颜鸢摇摇头:“我只是……” 只是没有料想到,慈德太后口中的驭下立威,竟然是这样的雷霆手段。 区区几个私扣炭火的奴才,这样的罪责终究是太过了。 她有些后悔。 却终究无法再重新谋划。 只能盯着青砖石缝里的丝丝浅红发呆。 …… 那一晚上,望舒宫里果然冷冷清清,没有一个宫人去而复返。偌大的一座宅邸,只剩下颜鸢与几个陪嫁。 待到第二日,太后的懿旨就到了望舒宫。 望舒宫合宫上下所有侍者,轻慢中宫,私扣炭火致使皇后染疾,且掌事公公与内务府勾结,私通别院,罪无可赦,数罪并罚,责令杖毙。 颜鸢领了旨,目光在懿旨上私通别院几个字上停留了片刻。 她虽没有指名道姓,宫中哪个“别院”敢挪用望舒宫的炭火,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看来这位太后的立威,除了立给她看,还给了碧熙宫里那位贵妃娘娘一点眼色,顺便还彻底地让望舒宫与碧熙宫割了席。 这雷霆之怒,生杀予夺的手段,可不止像她所说那样是给宫里的侍者们看的,这又何尝不是给她这个中宫皇后立的威呢? 她的这位雇主,倒真是好手段。 看来好日子到头了啊。 果然宣旨的公公笑得一脸谄媚:“娘娘只管放心,新配的宫人老奴定会让内务司好好挑选,至于眼下,还有一桩事老奴要恭喜娘娘。” 颜鸢不明所以:“喜从何来?” 宣旨公公道:“娘娘,太后为了给娘娘压惊,明日午后太后在御花园摆了鉴秋宴,陛下定然会赴宴的。” 这位公公原本就长着一双老鼠一般贼溜溜的眼睛,眼下漆黑的眼睛更是亮闪闪的: “以娘娘容貌,只要见了面必定能够俘获圣心,得一个完满。” 鉴秋宴? 只怕是鸿门宴吧? 颜鸢皱着眉头,这是她的东家嫌弃她办事不力,竟然主动给张罗了。 太监一脸意味深长:“太后娘娘说,娘娘身为中宫,德行虽能令前朝信服,但是归根结底娘娘还是圣上的皇后,求得圣心,方是完满。” 这意思是还得去争宠。 颜鸢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是。” …… 遥远的乾政宫内,宫女轻手轻脚地点燃一盏熏香。 彼时楚凌沉正与太傅宋寅正下棋。 楚凌沉执黑棋,棋风凌厉霸道,把坦坦正正的白棋逼得无路可退,眼看就要落败了,却被然宋寅正一招围魏救赵蒙混过关,满盘棋局顷刻间攻守异形。 楚凌沉盯着棋局沉默不语。 他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漆黑濡湿的眼眸盯着棋盘,目光森森。 宋寅正摸着胡子笑了:“棋者本就是诡道,陛下不必太过在意输赢。” 楚凌沉依旧不说话。 宋寅正知道他并不会听进去自己的话语,他太过阴沉执拗,原本并非继承帝位的好人选,这些年来他继任帝位,杀了许多人,暴君之名早已经流传已久。 他不是一个好君主,可他仍然是当朝太傅。 既身为帝师,宋寅正心里还装着传道授业解惑,于是便悄然转移了话题。 他循循引之:“陛下,听闻皇后娘娘病了。” 楚凌沉总算抬起了眼睛。 漆黑的殿上,也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了一只雪白的兔子,停停走走地跳到了楚凌沉的脚边。 宋寅正道:“臣听闻皇后是因为宫里的下人私扣了炭火才染了风寒,太后娘娘盛怒之下,斩杀了望舒宫里所有的内侍。” 楚凌沉不置可否,只是弯腰捞起了兔子,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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