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宫人们早已经跪了一地。 夜色深沉,他们最初没有看清楚凌沉身边的人,等到他牵着颜鸢下了马车,站到宫灯之下,众人终于看清了站在皇帝身边的人并非栩贵妃,而是当朝皇后。 顿时整个宫门口的呼吸声都寂静可闻。 所有人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他们呆呆站在原地,直到冷风吹过,才陡然回过神来,跪地高呼: “恭迎陛下,恭迎皇后娘娘回朝——!” “恭迎陛下,恭迎皇后娘娘回朝——!” “恭迎陛下,恭迎皇后娘娘回朝——!” 颜鸢低着头,目光落在了楚凌沉的手上。 他并非礼节性的托举,而是真正地牵着她的手,温热的感觉从交握之处丝丝传入她的手掌。 颜鸢有些慌张,却也不敢轻易抽回手,只能低着头,默默地承受。 她倒也并非矫情害羞,只是当初在雪原时拽着木筏前行,掌心被绳索勒出了两道血痕。如今疤痕的颜色早已经褪去,却在她的掌心留下了两道疤痕,代替了原本的掌纹。 她担心楚凌沉发觉,一动也不敢动。 好在出现了一个打岔的。 早在她刚刚走出马车之际,有一个硕大的肉球就朝马车的方向跑了上来。那是一个极胖的太监,他端着一盏茶案,颤颤巍巍地跑到了马车前,与御医院的穆御医一道跪在车前。 穆御医道:“陛下舟车疲乏,请先用一盏参茶。” 胖球道:“娘……皇后娘娘一路辛苦,奴才准备了一碗银叶羹。” 宫灯下,胖球太监的脸上汗水雨下。 颜鸢只觉得这颗球有些眼熟,仔细看了看,顿时乐了。这不是从值府的连掌事么,与楚凌沉一起,端茶倒水的规格都是那么高的么? 连掌事茶案上的小碗是碧玉的,里头的羹青白相杂,晶莹剔透,看起来便是既能果腹,又凉爽润喉。 可惜了,吃不了。 颜鸢眼巴巴瞧着它,万分惋惜。 楚凌沉淡道:“皇后体寒,喝不了银叶羹。” 连掌事的腿肚子瑟瑟发抖。 他也不想啊。 可方才宫灯晦暗,光芒不足以照清每个人的脸,他冲出去时没来得及分辨,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只能硬着头皮装傻充愣了。 “奴才以为天气燥热……” 连掌事磕磕巴巴的解释没能说完,便有一人上前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大胆奴才!愚蠢的东西!怠慢娘娘,还不快磕头!” 那是他的师父涂山公公,在关键时刻给了他一个台阶。他一把推开了连掌事,俯身在颜鸢面前行礼:“皇后娘娘恕罪,娘娘息怒,莫要与这蠢东西一般计较。” 涂山公公抬起头,笑容可掬:“奴才已经为娘娘准备了温补的药膳,眼下正在御膳房热着,稍后便会送往望舒宫。” 他说话时,连掌事在边上不停地磕头。 颜鸢:…… 这银叶羹大约本来是要给宋莞尔喝的,这位球形掌事的马屁拍到这份上,不能说是拍到马腿了,简直是拍到了铁蹄,真可谓是倒霉到家了。 颜鸢有些想笑,又不好意思真笑出来,于是目光转向他身前的那位太监。 这位太监看起来五十上下,衣着少有的华贵,是她以前没有见过的。 她好奇问:“你是谁?” 太监俯身行礼:“奴才涂山,任职内务司总管,是这蠢货的师父,愿代他受过,还请娘娘责罚。” 他俯下身行礼,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 “罢了。”楚凌沉道,“秋夜霜寒,皇后先回寝宫休息。” 颜鸢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楚凌沉的手牵引着朝前迈开了步伐。 楚凌沉一路牵着她的手,绕过了辇轿,直接走进深宫的暗影之中。 所有人还呆立在原地。 凉风吹过。 侧旁停靠的马车上终于下来了一个水绿色衣衫的女子,正是往日里风光盖世的栩贵妃。 此时她的脸色阴沉,如同暴雨欲来,连一个眼色都没有分给宫门口的众人。下了车她便直接上了辇车,很快也消失在了暗夜里。 连掌事猛然一哆嗦,颤声问:“师父……这到底是……” 宫灯下,涂山公公淡道:“中秋已过,变天本不是寻常事么?” …… 颜鸢就这样一路被楚凌沉牵着手,一路上也不知道招惹了多少惊恐的目光,她只觉得自己的脊背都要被戳烂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望舒宫门口,她的手终于重获了自由。 夜色下,楚凌沉松开了手,温凉的目光望着颜鸢。 颜鸢觉得头皮发麻,艰涩道:“陛下……应该不需要入望舒宫了吧?” 楚凌沉道:“不需要。” 那还不赶紧走? 这一路被目光凌迟得还不够吗? 颜鸢干笑:“……那臣妾先行告退?” 楚凌沉淡道:“可以。” 颜鸢:“……” 颜鸢沉默看着他。 她大概可以猜想到,他方才不过是做一场戏,好把帝后和睦这个事情昭告天下,尤其是前朝与太后知晓。 可是有必要用这么……肉麻的阵仗吗? 颜鸢搓了搓自己的手心。她猜不透他的心里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但她实在是太累了,只想要尽快去躺平,一点都不想与他斗智斗勇了。 颜鸢草草向楚凌沉行了个礼,出逃似的跑回了寝宫。 夜色下,楚凌沉目送颜鸢的背影。 洛子裘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楚凌沉的身后,他道:“灰骑已经抓回了秦见岳,转达了陛下派他寻人的意思,他应该不会再逃跑了。” 楚凌沉默不作声。 洛子裘顺着他的目光:“陛下终于想通了,要与娘娘举案齐眉么?” 见楚凌沉不置可否,洛子裘轻道:“皇后娘娘确实更好。” 宋莞尔与她的母族,终归都是新贵,论根基远不如颜家,更何况定北侯颜宙还有许多旧部,在朝中执掌着要位。 军营里头的同袍之情,不比寻常关系。颜宙虽然如今已经卸了兵权,哪天他要是登高一呼,还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 楚凌沉能放下对颜宙的成见,真是可喜可贺。 只是今日这阵仗确实…… 洛子裘低笑:“陛下方才是故意的吧?” 当年他带宋莞尔回宫,也只是用上了最高的礼仪,做出了一场浩大的声势,让盛宠之实以最快的速度,传遍朝野上下。 不像今日这般,牵着手带她步行回宫。 动静虽小,却,更招惹流言蜚语。 他本不抱希望楚凌沉不会回答,却没想到他低眉应了:“嗯。” 看起来心情不错啊。 洛子裘勾了勾嘴角,顺势问道:“哦?陛下可有深意?” 明明可以循序渐进,为什么要把娘娘卷到风口浪尖呢? 楚凌沉淡道:“因为孤不想让她今夜睡得太过舒适。” 洛子裘:??? 楚凌沉的视线越过洛子裘,落到望舒宫的院墙内,嘴角勾起一丝恶劣的弧度。 自从颜鸢进去之后,宫墙里的灯火都似乎明亮了些,点点光亮在寒夜里面透着温存。 她似乎总有办法随遇而安。 就像在今日回程的路上。 马车颠簸,鸟叫吵闹,她倚坐在马车的角落里头,身体蜷缩成一颗安逸的蘑菇。 她竟然,接连睡过去了好几觉。 …… 这一夜,流言如同楚凌沉所料的那样,飞快地在宫中散布。 皇陵祭祀之前,当今皇后还只是一个后宫的摆件,人人都知道皇帝盛宠的是栩贵妃。 栩贵妃本就容貌倾城,又对皇帝有着救命之恩,皇帝待她深情厚意,更是为了要立她为后,与太后娘娘险些就翻了脸。 可谁能想到,只是出了一趟宫,不过几日的时间,一切就不一样了。 帝后同归,圣上亲自牵着皇后娘娘的手,送她回了望舒宫,甚至没有回头等一等栩贵妃…… 此等变故,听说皆因皇陵后山的一次际遇引起。 人人都知道,当朝皇后懦弱无趣,入宫许久以来都不得圣心。 没有人知道后山那夜,帝后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从避而不见变成了如今携手同归。 于是流言又有了诸多新猜测:究竟是圣上与定北侯有了什么样的交易,还是山上的列祖列宗显灵,指点了皇后娘娘?会不会是皇后娘娘在后山,碰见了什么擅夺人心的东西? 流言如同野草,顺风而长。 颜鸢这一觉睡得也不是十分踏实。 她一回到望舒宫,就被亢奋的阮竹一把拽进了寝宫,听她从旁“指点”了一个多时辰的争宠窍门。那些招式光怪陆离,她听得目瞪口呆,当天晚上活生生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梦里的两眼放光,追着她喊:“娘娘莫要害羞!要努力呀!” 她在梦中抱头鼠窜。 第二天醒来,精神更差了。 “娘娘?” 天刚刚亮,阮竹满脸慈爱地站在床头呼唤。 “……” “娘娘,今日我们要不要去乾政殿,趁热打铁?” “……” “娘娘先别睡,奴婢有一桩喜事还没来得及告诉娘娘!” “……” “太后宫里来人了。” 颜鸢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已经许久没有得到这位东家的消息了。 想来是昨夜狗皇帝的一番行径,终于引起了她的原始雇主的注意,让她有所警觉了。 颜鸢低眉沉思。 阮竹没有察觉让她的异样,她喜滋滋道:“太后传来了懿旨,娘娘伴驾有功,特赐浴融园。” 阮竹喜上眉梢:“融园是先皇为太后所修的浴池,从前朝至今能入内洗浴的妃嫔加起来都没几人,太后待娘娘真是恩宠有加呀。” 她说得眉飞色舞。 颜鸢听在耳朵里却只有恍惚。 融园……赐浴? 颜鸢愣愣低头,望了一眼自己的手心。 手心的疤痕早已经泛白,可她身上又何止这样的几道疤痕? 一瞬间,多少瞌睡都荡然无存。 颜鸢的脑袋嗡嗡作响。 过了好久,她才从阮竹兴奋的描述中,了解了关于这个融园的由来。 当年太后生下太子之后,因产后郁疾,不慎中了头风,御医建议太后每日都以温补的药材入浴,每日早晚泡足两个时辰,方能拔除恶疾。 可普通的浴桶或者浴池,都不能使水保温那么长时间,若是时常更换热水,则水中的药材便无法控制定量。 于是先帝便专门为太后建立了一处疗养的浴池,便是融园。 融园以砖瓦砌成,砖瓦有两层,中间是空的,太后沐浴时,宫人们在最底层烧上炭火,便可以加热中层的空气,使得最上层的浴池始终维持温热,最是适合长久的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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