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夕望着孙夫人,笑了笑,没有说话。 * 盛安社的冯天开,答应了郑年的邀约,定下了隔日在迎昇楼的午宴。 月夕早知迎昇楼的名声。这是一家老字号,从前在宫里,春儿跟她念叨过,说凌霄几年前溜出宫里玩耍的时候,曾带着春儿到迎昇楼里买点心吃。 这处食肆足有五层,在市井之中可谓鹤立鸡群,据说站在上面,能望到皇宫。 月夕跟着郑年入内,只见楼中的装点甚是奢华。丝毯铺地,雕梁画栋,各处陈设无不玲珑。月夕四下里张望一番,心里便有了数,这一顿怕是费了不少银子。 雅间在三楼,陈设很是雅致。窗外是一处花园,闹中取静。 众人落座,等了小半个时辰,才有人姗姗来迟。 那人是个瘦子,四十来岁,留着两撇山羊胡。 他笑盈盈地拱手道:“洪某来迟,郑老莫怪。” 郑年做礼道:“幸会洪把头。不知冯帮主何在?” 洪大荣径直坐下,笑嘻嘻地说:“是这样,郑老当初说想见哥哥,我看老郑诚意十足,便应下来。后来,我好说歹说,总算把我家哥哥说动,约了今日一道来赴约。可是谁知,今天早晨出了岔子。” 郑年问:“什么岔子?” 洪大荣叹口气:“哥哥兴许昨夜喝多了,今早醒来颇为不适,开口说话都直犯恶心,如今还起不来。我就说哥哥,要不你还是歇着吧,郑老宽宏大量,必定能体察哥哥不易。郑老说,是也不是?” 郑年抚了抚胡须,道:“如此,帮主不知犯了什么病,是否找了郎中?” “找是找过了。”洪大荣道,“郎中说了,昨夜喝的实在过头了,伤了身子,让哥哥好生歇息,清淡饮食,外头的荤腥最好别碰。” 郑年与月夕对视一眼。 “帮主身体无碍,我也就放心了。”他笑了笑,“不想喝酒竟然伤得如此,郑某自当亲自登门探望才对。” “那是不必。郎中说了,哥哥要静养,郑爷若这时去,也怕是不妥。”洪大荣说罢,宽慰道,“我知道郑爷想跟哥哥说话,我也是替郑爷着急,刚才特地去找了哥哥。哥哥的意思,让我替他听着,回头转告他就是。” 月夕在旁一听,不由微微皱眉。 若冯天开有诚意见郑年,前一天也不会喝成那样。即便一不小心喝成那样,按照礼数,也该早早遣人去郑府知会一声,商量日后再见。 这姓洪的小弟姗姗来迟,显然是冯天开突然改了主意,打了个他措手不及。 换句话说,这姓洪的办事办砸了。 大家心里头都已经有数,知道今日大概不好成事,但人都坐到了饭桌前,饭不能不吃。于是郑年仍然叫掌柜的上菜,招呼洪大荣和他的几个兄弟坐下用膳。 这时,洪大荣方才像刚刚发现了月夕一样,看向她,笑眯眯问道。“这位小姐是……” “这是我的侄女,扬州正气堂的堂主晏月夕。”郑年随即答道。 月夕起身做了个礼。 “正气堂?”洪大荣一脸恍然大悟,“上回郑老让我捞的那批货,似乎就是正气堂的?” “正是。”郑年道,“正气堂再有一批货要押运进京,因而想跟盛安社打个招呼。” “原来如此。”洪大荣打量着月夕,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谁能想到,正气堂的堂主原来是个美娇娘。若是早知晓,当初便该好好来往才是。” 这话里的意味,让人听了不适。 郑年正要说话,却听月夕不紧不慢道:“洪把头说的哪里话,只要有好处,就没有不往来的道理。” “小姐这话中听,日后常来常往才好。”洪大荣脸上笑意更甚。 月夕也微笑,却话锋一转:“不过,我做买卖向来随性,规矩也简单。要能让大家伙高兴,这买卖就值得;若弄什么不愉快,这买卖不做也罢。” 这话虽然委婉,但隐有警告之意。 洪大荣目光一闪,冷笑道:“听小姐这意思,买卖是可做可不做了?小姐可得想清楚,世上没有事事如意的。进京水道只一条,向来只有让我们满意的客商才能走。那等心高气傲,不好相与的,不来也罢。” 月夕听了,不以为忤。 “我也是这意思。”她说,“我押来京师的货都极其抢手,若卖去别处,虽少赚些,却也是稳赚不赔。只是郑伯说,洪把头这朋友值得交。有钱大家挣,给外人不如给朋友,我觉得有理,这才来的。” 郑年随即顺着话头道:“此言甚是。洪老弟是否知晓,近来京中流行一批南洋藩国来的海货?” 洪大荣的眼珠子转了转。 他混迹市井,这消息,他自是知道的。那批南洋货都是珍奇,无论香料还是宝石,皆一件难求。 “这批货,莫非就是……” “正是正气堂押运而来。”郑年笑道,“洪老弟当知,那批货是个什么市价,镖局又会收什么价钱。正气堂和那货主关系要好,海货月月有,若洪老弟能跟晏堂主这里谈妥,日后只能躺着数钱,岂非大好?”
第二百二十三章 盘算(上) 不必他说,洪大荣心里头的算盘已经打得啪啪响。 这确实是难得的买卖,货源稳定,又十分炙手可热,若届时能押下一两条船自行倒卖…… 只一瞬间,洪大荣就过遍了所有的伎俩。他想着,嘴角又渐渐恢复笑意。 “谢郑老时时惦记着老弟。”洪大荣道,“晏堂主说的是,要大家高兴,这买卖才做的痛快。” 月夕看着他终于有了些恭敬,心中冷笑。 “那就烦请洪把头将我的诚意转告冯帮主。不过海货就要靠岸,时日近了。船入通惠河之事,须尽早商谈。” “这有何难,区区小事,今日便可定下。”洪大荣大手一挥,随即伸出四根手指头,“这个数。” 月夕看着他的手指头,没有说话。 却见郑年脸色大变,“四成营收?这……” 洪大荣轻松一笑:“上次跟郑老收了五成,如今才收四成。你我交情不浅,值得这一成。” “再少些吧。”郑年忙劝道,“你想必也知道,这镖行赚的都是辛苦钱,老弟你拿走了四成,正气堂底下上千兄弟,还分不到一口啊!” “难呐,谁赚的又不是辛苦钱呢?”洪大荣神色和气,似有苦衷,“郑老你必定觉得我们盛安社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做的是无本买卖。那是天大的误会!其实我们过的也是苦日子。这河道是官府的,我们不仅得打点他们,还得替他们养护、下头几百条船,上万兄弟,你们那几张嘴,够跟我们比的么?” 郑年还要说话,月夕出声打断:“知道了。” 只见她对洪大荣笑了笑:“今日辛苦洪把头走这一趟。只是的要价太高,正气堂着实受不起,故而还是就此作罢。” 洪大荣没有说话,只掏出手帕,擦了擦嘴,道:“可是我们堂有个规矩,但凡开出的价码,就必定要收到钱。我已经出价,这买卖就是做定了,没有晏堂主反悔的余地。” “哦?” 月夕还是头一回听这说法。 这不就是强买强卖了? “那我若就是不走着通惠河,不入京师,洪把头预备如何?” “这还不容易。”洪大荣冷笑,“谁找我的,我就找谁。” 他说罢,看着郑年笑了笑。 这话可谓咄咄逼人。不等郑年回答,洪大荣已经拂袖而去。 郑年面色铁青,随即对月夕道:“你莫将这宵小之辈的言语放在心上。他不过是个小小的把头,这京城里的事,还轮不到他来做主。” 月夕思索片刻,正要答话,忽而听外头脚步声传来。 看去,是郑昀来了。 “我方才见洪大荣走了出去,看着脸色不大对劲。”他问,“这边可是出了什么事?冯天开呢?” 郑年将事情简要地跟郑昀一说,郑昀面色沉下。 “岂有此理,”他皱眉,“这洪大荣,竟敢要挟到我们头上来?” “狐假虎威,吓唬人罢了。”郑年摆摆手道,“他自己也知道这价码离谱,不过是看准了这边成事心切,想狠敲一笔。也是怪我,竟想着跟这等小人交易,白费许多气力。” 说罢,他看向月夕,道:“你不必着急,那盛安社也不过是要钱的。横竖是使钱,与其扔在洪大荣身上,到不如直接到盛安社去拜拜码头,自然还是能见到冯天开。” 月夕道:“却不知这拜码头的银子,其实应该收多少?” “并无定数,全看他们开价。”郑年道,“若是他们高兴,甚至可以不收;若是不高兴,就算你把营收都给他们,也无济于事。我想事先找冯天开见一见,也是此意。” “看来,还是我想的太简单了。”月夕颔首,“倒是给郑伯添了麻烦。” 郑年摆手:“又来客气,我等一家人,不必说这些。” 郑昀琢磨着,看向月夕:“你如今有什么打算?想罢手么?” “自然不想。正气堂的弟兄们还等着我的好消息,若一个月过去,竟一事无成,我又如何在正气堂中服众?”月夕道。 “说的是。”郑昀露出赞许之色,道,“我以为,此事不必急于一时。先回去合计合计,再想想别的法子,必无绝人之路。” 郑年和月夕皆以为然,起身打道回府。 走下楼梯的时候,突然,月夕只觉自己的发髻上有什么突然松了开来。 “叮”一声,一支金钗掉下,沿着楼梯滚落。 月夕吃一惊,忙快步走下去,将它拾起来。 那是一支黄金打造的累丝金钗,镶着上好的翡翠。 细看之下,所幸楼梯上覆着丝毯,不曾摔坏宝石。可因为滚了几下,又兼前面的人不小心用脚蹭到,金花金叶倒是折了几片,歪在一边。 这首饰做工极其精细,花叶都是用极其细薄的金片攒成,一旦弯折,非工匠修理不可。 她不由地有些懊悔。 这是郑昀的母亲孙夫人为了助她成事,特地送她的。如今事没办成,又弄坏了金钗,回去总是不好看。 郑昀从月夕身后走过来,看了看,道:“无妨,我从前为母亲找过修首饰的工匠,知道何处有。此物交给我,我替你找人修理便是。” 月夕听得这话,心头一松。 “那人在何处?我现下左右无事,你派人带我去可好?” 郑昀笑笑:“就在不远,不必别人代劳,我带你去无妨。” 说罢,他将此事向郑年禀报。郑年毕竟年事已高,身体也不大好,叮嘱了郑昀两句,便先行回府。 郑昀和月夕的马车一前一后,穿过人群,走过街道,没多久,在一个铺子前停下。 铺子里的小厮显然认得郑家的马车,笑嘻嘻地迎出来,道:“郑公子大安,不知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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