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话都叫你给说完了。”太后浅笑,“我知道你事忙,也不耽搁。叫你来,是想问一句,中秋将至,永明宫里头都有什么安排?” “回太后,现今南方大灾刚过,皇上的意思,不宜大操大办。宫宴就免了,在御花园办个家宴,喝喝菊酒,赏赏花,应个团圆之意。不铺张、不费神,也十分合宜。” 太后冷笑。 “什么美妙,皇上不过图个省事罢了。逢年过节的,宫宴就是讲究个大操大办,好叫人知道朝廷的气象,就连先帝病重时也没有例外。” 她说罢,叹口气,看向周嬷嬷:“你瞧我当这太后当的,热闹和风光没见着,凉水却喝了一年了,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周嬷嬷轻抚她的背,一边安慰,一边对赵福德使了个眼色。 赵福德对这套路没有再熟悉了。 皇帝是个务实的性子,不似先帝那样铺张。早前太后在先帝那儿憧憬上的风光日子,在今上这里一一破灭。这是太后对皇帝的又一桩不满。 可皇帝给的理由向来正当,让太后即便有脾气,也没法撒出来,所以只能拐着弯子抱怨。 在他们这些服侍的人心里,太后是太后的,皇上是皇上的。赵福德是皇上人,自然只能顺着皇上的心情办事,故而说话也只能向着皇上才是。 他讪讪笑道:“太后这话,可要奴才转告?” 太后看着他,冷哼一声。 “你看你,陪在皇上身边这么长时间了,只会明哲保身,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田,闷头做事。你下头的人是这么着也算情有可原,可你是堂堂总管太监,还没个担当,路走不远。你别嫌我话多。你的荣华富贵,都是给皇上办差办来的。盼着皇上好,于你赵福德,才最是要紧。” 赵福德心道,不愧是太后,该训的话一句不会少。别瞧上回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明面上也跟皇帝和和气气的,但心里头的气终归没散,该撒的还得撒。 “太后说的是,奴才心里头记下了。” 太后看了他一眼,低头喝了一口茶:“罢了,你就是块滚刀肉,我今日的话怕又是白说饿了。” “太后说笑了,太后的旨意,奴才不敢不从。” 太后抬眼,道:“那你说说吧,皇上今日出宫了,还去了晏女史的家里头,所为何事?” 对此,赵福德早有准备。 “太后说的是郑家?郑家并非晏女史家里,而是世交。皇上到那里去,并非是为了女史,而是为了公事。” “公事?”太后不由得挑眉。 “正是。”赵福德从容地回,“郑府是西市口的米面大户。近来南方水灾,米面市价飞涨,皇上微服私访,是为了体察民情。” 太后嗤笑一声。 “米面市价,自有朝廷衙门管辖。他们是干什么吃的,怎的要皇上亲自去问?” 赵福德道:“皇上总说耳听为真,眼见为实。太后知道的,他行事向来严谨,事关民生,总要亲自过问才安心。” “如此说来,皇上去那郑家,只问公事,没说别的?” “没说别的。皇上与郑家的主人坐着聊了一会,也就回来了。” 太后的神色不辨喜怒,道:“知道了,你去吧。” 赵福德暗自松了一口气,行礼退下。 太后喝一口茶,将茶杯放在案上,道:“这赵福德越发指望不上了。” 周嬷嬷转了转眼珠子,边替她捏着肩边问:“太后信不过他说的话?” “信不信又如何?他说的话无关紧要,自己想必也知道,可到了我面前还答得这般滴水不漏,想从他嘴里套些什么,可见是妄想。”她冷笑,“当初这赵福德还是我替皇上选的。那时只想着挑个性子稳重的,保的皇上平平安安的。如今看来,都不是省心的。” “既然如此,太后何不径直把那件事情说了,看他如何抵赖?” 太后看她一眼,不置可否。 “你的消息千真万确?” “不会有错,晏女史接连几日宿在永明宫,御前的人大多都知道,只是皇上发了话,谁也不许说出去,因而才未传开。可如今谁不知道,皇上对晏女史好是摆在台面上的事,甭管哪个衙门,都争前恐后地设法孝敬女史。太后何不再找几个人来问问,那赵福德在御前侍奉,是个吃了秤砣铁了心的,别人却不一样。那些小太监小宫女见太后亲自问话,难道还敢撒谎不成?” 太后的脸色渐渐阴沉。她从腕上摘下一串佛珠,握在手上细细摩挲着。 “听你这么说,后宫如今有了个新主儿了,对么?”
第二百六十七章 香丸(下) 周嬷嬷听了这话,有些踌躇。 这等话自是不能轻易说的。于是她讪讪道:“奴婢早先没这么想,可又觉得不对。以皇上的脾性,若晏女史当真侍寝了,何不正经记录在册,早日册封呢?” “你以为是什么缘由?” “奴婢妄测,莫非皇上也以为,晏女史那等身份,连册封也不配?”周嬷嬷道,“太后先前为皇上张罗采选,皇上却推脱不受,弄得内外怨声载道。如今却突然册封这么一个女史,皇上也该顾忌顾忌太后和朝臣的想法才是。” 太后微微颔首。 周嬷嬷见她神色宽慰了些,笑道:“皇上么,到底也是个男子。男子没有不爱寻花问柳的,这晏女史说不定也像青楼里的女子一般,皇上单纯图个新鲜,但绝不会娶回家里。” 听了这话,太后眉头微蹙,瞪了周嬷嬷一眼。 “你是年纪越大越离谱了。皇上也算是你看着大的,他是那样的人么?” 周嬷嬷忙道:“太后说的是,是奴婢胡言乱语。” 太后垂眸,慢慢捻着手上的珠子。 “这串珠子深得我心,因而才时时在手上戴着。”她缓缓地说道,“真正放在心上的,无论是死物还是个活人,必定时时搁在眼前。我待这珠子是这样,皇帝待晏女史又何尝不是?” 周嬷嬷讶然:“太后的意思是,皇上对晏女史是有真心?” 太后没有回答,只吩咐道:“晏女史夜宿永明宫的事,你尚且假装不知。” “太后莫非任由她在皇上跟前兴风作浪?皇上如今已经被她迷了心智,若她略施小计,皇后之位恐怕……” “上回出了你那档子事,皇上更是听不进我的话。这事光凭一张嘴,还不如不说。” 想起上回的事情,周嬷嬷觉得又气恼又委屈。她讨了皇上的嫌,就算皇上到寿安宫来,她也不敢在他眼前晃了。可当初,她是听了太后的意思去的,这黑锅着实背得冤。 但也是因得此事,她终于长了记性,知道那个晏女史不是好对付的,切不可出头。 “那太后的意思,就是任由他们这么下去?”她问道。 太后眸色渐寒。 “一个小小的女史罢了。”她捻着佛珠,“我自有办法。” * 中秋将至,天气终于变得爽朗,番邦使节赶在入冬前纳贡,皇帝再度变得忙碌起来。 月夕说什么也再不去值夜,赵福德倒也爽快,再也不曾安排。 于是,皇帝白日在承光殿会客,月夕在空荡荡的御书房值守;皇帝夜里回永明宫,而月夕早已下值, 永明宫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可两个人,竟是连面也碰不到了。 一切又变得相安无事,月夕提吊着个一颗心,也渐渐放下。 出宫的事暂时不能想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她盘算着,如今大概只能寄望于凌霄了。阿莺他们已经送信往扬州,把自己被皇帝留在宫里的事。凌霄告接到信,一定会帮忙想办法,将她从宫里弄出去。 想明白这一点,月夕心里平静下来,表面老实地当起了女史。 反正没有皇帝在跟前晃,也不用应付太后,她便自在得很,一天到头在御书房整理文书,装作忙碌的样子。 不过显然有人不打算让她闲下去。过了两三日,刘荃过来传令,让她去做香丸。 月夕轻轻蹙起眉头:“皇上说的是什么香丸?” “是一味唤做幽露的香丸,过去公主给皇上捏过,皇上甚是喜爱。” “既然是公主捏的,自然要找公主要,怎的找我了?” 刘荃讪讪笑。 “这……小人就不知了。不过皇上说了,若女史这么问,就是女史忘了方子。皇上说不必催促女史,让女史好好想,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什么时候下值。若到夜里还未想起来,正巧,就上寝宫值夜去。” 月夕心里骂一声,不慌不忙地将手中的书放到架上,道:“可这御书房里怎么办?我可没有两个脑袋两双手。回头这里的差事办不好,皇上可不能再找我的错处。” 刘荃又笑。 “皇上说,女史今日把书从这个架挪到那个架,明日又挪回来,受累了。不如歇一会儿,捏捏香丸,也算歇息歇息。” 月夕:“……” 这狐狸。她心想,果然是派人盯着,自己一举一动都知道。 “女史,”刘荃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语重心长,“你怕是不知,皇上回宫之后,总要到御书房里翻翻书,才会去歇息。这里头的书,哪本摆在了何处,他比我们这些伺候的人都清楚,女史每日做了什么,皇上不必问别人,一看便知。” 月夕无言以对,看来今日免不了劳动一趟。 那香方里的鲜花,宫里其实到处都有。不过月夕对慧园最是熟悉,也不想到别的地方去,便让刘荃带她去慧园采摘。 自从这次入宫,月夕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蔷薇的花期已经过了,月季和菊花却是开得正好。 她点了几样花材,让刘荃他们准备去,自己到晴好馆候着。 馆中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有个太监端着个茶盘,奉上茶水,笑道:“女史辛苦,请用茶。” 月夕记得他。 他是刘荃的手下,名叫三庆。月夕在慧园待的后半段日子,因得那选秀之事,皇帝不再限制她的出入,刘荃也不必亲自值守,便遣了三庆代劳。 月夕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问道:“听闻这慧园曾是海阳公主的住处,如今公主南下,这园子也就荒芜下来了吧?” 三庆转了转眼珠子,道:“女史放心。公主虽然南下,可这慧园仍有人打理,伙房的灶火未熄,这茶水是刚煮好的,干干净净,女史可安心享用。” “哦?这园子既然没有主人,为何灶火不熄?” 三庆笑道:“公主虽然离开了,可皇上三不五时的还会来园子里,一呆就是小半天。点心可以从御膳房带过来,可茶水得时时备着。” 月夕更是诧异。 “皇上常来?都做些什么?” “也不做什么,喂喂鱼,看看书,有时就坐在那边想事。”他说着,指了指。月夕望去,是窗边的一张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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