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夫人忧心忡忡:“我亦是此想。阿窈进宫,也是为了两家将来计议。如今这事办不成了,日后也就难说了。” 季氏望着车帘上透出的光,忽道:“前几日,皇上找国舅说话去了。” 余夫人忙道:“哦?说了什么?” “皇上是打算翻脸不认人了,一股脑地算账。国舅曾替太后埋伏过海阳公主,也埋伏过那晏姓妖女。这些事,皇上都知道了。他不能对太后如何,便换了法子,转而来敲打国舅。不说不知道,皇上把国舅的产业盘的清清楚楚,还说要将其中一半没入国库。” 余夫人吓了一跳. “阿弥陀佛!”她说,“皇上连这个也做的出来?” “有什么做不出来?”季氏面色阴沉,“所以我昨夜跟弟弟说了,你们家的买卖,也要小心些。皇上清清楚楚地说了,他不仅知道我家的,也知道你们家的。怎么,弟弟没跟你说?”
第三百二十二章 恨意(下) 余夫人深深叹了一口气。 “夫君体谅我,他看我这几日为了阿窈的事情伤神,许多事情都不曾与我说。”她问,“那国舅打算如何,这么大的事,可曾找太后商议商议?” 正说着,马车忽而停了下来。 管事过来禀道:“夫人,阳春园到了。皇上的仪仗在前头,梁王妃正在迎接。” 二人面面相觑。 皇上的仪仗既然在前面,她们自然没有在马车上端坐的道理。二人下了马车之后,只见前前后后马车上的达官显贵和女眷们也下了来,衣香鬓影,环佩琳琅。 前头,禁军开道,仪仗威武。 皇帝从马车上下来,正与前来迎接的梁王妃说话。梁王妃脸上笑盈盈的,让自己的子女孙辈上前,一一与皇帝见礼。 余夫人翘首望着,心中颇不是滋味。 一个月多前,她在迎昇楼里设下鸿门宴,想将晏月夕拿住。不料,皇帝突然出现,不但将她禁足,还顺便将晏月夕带进了宫里。因得此事,无论是家里的丈夫还是宫里的太后,都对余夫人多有抱怨,说她不会办事,弄巧成拙。 后来,虽然皇帝在太后的劝说下网开一面,没有对她多加追究,可余夫人始终夹着尾巴,已然自觉矮人一头。 譬如这般场合,若是在从前,她大可理所当然地站到一众贵妇前头去,率先向皇帝行礼,出尽风头。而现在,她只好远远站着。 季氏也是一样。 前不久,太后跟皇帝闹了一场,母子二人形同陌路。虽然宫中对缘由讳莫如深,但不用猜也知道,这必是那姓晏的妖女引起的。加上国舅刚刚被皇帝申斥,季氏若在皇帝面前晃荡,自然也是讨嫌,倒恰好与余夫人做个伴。 皇帝跟梁王妃说了几句话,忽然,转身往后头的另一辆马车走去。 宫人将帘子掀开,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里头伸出一只素净白皙的手,而后,一名婀娜的女子走了出来。 在场众人即刻起了一阵嗡嗡的议论之声。 但凡去过中秋宴的人都立即认出来,那就是永明宫新进的晏女史。 关于她的传闻,近日愈发沸沸扬扬。那日在中秋宴上,她穿着女史的冠服跟在皇帝身后,尚可以属官身份解释。而今日,她穿着一身宫装,搭着皇帝的手下了马车。 此情此景,无异于正式坐实了那传言之中二人的暧昧关系。 “这位晏女史,生得倒是不错……” “我也这么说,就是不知道出身究竟如何,听说,并非官宦士人之家?” 余夫人听到周围的人都在议论,不由地看向季氏。 却见季氏看着那边,神色阴沉。 “晦气。”少顷,她淡淡道,转头吩咐管事,“这阳春园不是还有侧门么,我等从侧门入园。” 管事忙应下。 余夫人跟着季氏身后,仍回想着方才那番情景,心中很不是滋味。 那马车下来的若是季窈,该是何等风光? “你别难过。”走在前头的季氏忽而道,“你方才不是问,国舅作何打算么?皇上伸手要东西,国舅自然不能不给,可也不能吃闷亏。始作俑者,总要付出代价的。” 余夫人看着季氏阴冷的眼神,诧异地问:“国舅要怎么做?” “且看着吧。”江氏笑道,“你很快就会知晓。” * 暮色降下,阳春园里早已经点起了无数的明灯,驱散了深秋的萧瑟寂寥,却将秋色浸染的红叶映得格外明艳。 北边的凝秀斋,是阳春园里景致最好的去处,是梁王为了迎接先帝御驾而特地修的。先帝也十分喜欢这里,每每找梁王下棋,总要在凝秀斋下榻。而后,此间也就成了阳春园里的迎驾之所。 月夕在偏殿里换了一身衣裳。 今日,她知道自己大概要被无数人议论。在来这里之前,皇帝曾经问她,愿不愿与他一道在人前现身? 月夕觉得无所谓,自己坦坦荡荡,不偷不抢,从不觉得低人一等。既然皇帝愿意将二人的关系昭告天下,她又有什么好忸怩的?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那时,皇帝看着她,目光灼灼。 可惜没多久,赵福德就走了进来,请皇帝到勤政殿去议事。接下来,皇帝忙忙碌碌,二人每日根本说不上几句话。而后,转眼就到了今日梁王妃的生辰。 月夕端详着镜中的自己,里面的人也望着她,双眸脉脉含情。 说实话,她仍然不喜欢皇宫。一个月前,如果谁跟她说要她来当皇后,她大约会直接翻脸。 可现在么…… 想到皇帝,她就觉得心头变得柔软。 皇宫固然可恶,但作为一个江湖出身的人,本来就见惯了刀光剑影,在她眼里,也不过是换了个江湖罢了。 如果身边有这么一个人陪着她,与她厮守,待一待倒也无妨。 只不知,父亲如果在世,会不会同意这样的选择? 正当月夕胡思乱想着,外头传来些动静,似乎是宫人太监正在行礼。 未几,皇帝走了进来。 “准备好了么?”他问道。 宝儿等一干宫人见了他,笑嘻嘻地行礼,而后,退了出去。 “准备好了。”月夕转向他,道,“这身如何?会不会太素净了些?” 皇帝将她打量打量,只见她头上云鬓堆起,秀丽大方。珠钗步摇点缀其间,与脖子上的项链相映,衬得明眸善睐,娴雅动人。 “今夜怕是有些凉,穿厚实些才是。”皇帝却皱皱眉头,伸手从榻上取来一袭披风,给她披上。 衣裳似乎带着些融融的暖意,包裹在身上,颇是舒服。 二人挨得很近。 月夕能触到皇帝的呼吸,一阵一阵,带着热气。 她发现,他的手放在她的肩头上,不动了。 抬眼,皇帝也看着自己,黝黑的双眸,英俊的眉宇间染着烛光,格外好看。 心似乎被什么触了一下。 这些日子,二人虽然每日见面,厮守一处,但永明宫毕竟是皇宫重地,周围也人多眼杂,二人除了拉拉手说说话,并无逾越之处。 甚至于,月夕有时会怀念那夜自己落水。 皇帝抱着她,隔着湿透的衣裳,她能感受到他结实温暖的胸膛,孔武有力的臂膀,以及心跳的声音。 可惜,自那以后,二人再不曾那样拥抱过。 而现在,她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心头跳得扑扑响,正如那夜一样。
第三百二十三章 意乱(上) 皇帝看着月夕,心中掀起一阵兵荒马乱。 她静静注视着人的时候,总似乎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感觉,让人无法移开目光,想仔细探究那长睫下的双眸里,究竟藏着什么心思。 他为她系着披风上的衣带,手指就在她的领口之处。 她的脖颈,和洁白的下巴,触手可及。 还有她的嘴唇。 殿内没有一丝风。 皇帝能闻到她身上清雅的香气,似花香一般,泛着甜。 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还有些温温的。 有什么在静谧之中弥漫着,撩人心扉。她望着自己一动不动,目光里似藏着些期待。 皇帝的喉结动了一下。 对于如何亲吻,那书上描述得淋漓尽致,皇帝看的时候,只觉嗤之以鼻。无论男女,人与人嘴对嘴,他唯一能想到的合理的事,就是救治溺水之人。 从前,习武的师父曾经详细教过人溺水之后如何救。要一边压那人的胸口,一边打开那人的嘴,将口中的水和异物吸出来。 而学了那一出之后,皇帝就觉得这等行为与男女旖旎调情全然不沾边。 不过现在…… 殿门虽然开着,但应该无人。 皇帝深吸口气,两手按在月夕的肩上。 月夕望着他低头下来,呆呆的,只觉呼吸骤停,心跳像要飞起来了一般。 “皇上。” 就在此时,赵福德的声音突然在殿外响起:“梁王妃那边传话来说,宾客们都到了,请皇上与王妃一道入席。” 二人登时僵住。 听到脚步声传来的时候,皇帝即刻松开了手。 赵福德领着两名太监笑盈盈地出现在后面,向皇帝一礼:“仪仗已备好,请皇上起驾。” 皇帝脸上的神色很是不自在,“嗯”一声,少顷,看向月夕。 她也看着他,面上红红的,愈加显得双眸盈盈生光。 “朕……”皇帝的嗓子有些哑,清咳一声,低低道,“朕要与宾客会面,先过去一趟。稍后,会有人来接你。” 月夕点点头,觉得自己脑子里似灌满了浆糊,说不出话来。 皇帝没多言,转身而去。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外头,月夕抚了抚胸口,里面仍然撞得激烈。 又摸摸脸,烫得好像被火烤了一样。 就差那么一点…… ——— 凌霄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之后,又困又倦,倒头便睡。 这梦境里,并不踏实。 她总看到沈劭的背影,有年少时的,也有如今的。 像小时候一样,她跑在他的后面,唤着阿劭。沈劭回头,看着她,脸上满是无奈,就像小时候被她捉后一样。 ——回去,别再跟来。 他对她说。 凌霄问他要去何处,可他却不再说话,只一个人,往黑夜里走去。 阿劭,阿劭,她在后头一边追,一边喊着他的名字。 黑夜中再不见沈劭,凌霄正踌躇无措,突然,耳边传来细微的异响,她一个激灵,睁开眼。 屋子里很暗,只有角落的灯台上点着一根蜡烛,在纱笼里散发淡淡的柔光。 凌霄躺在榻上,面前,站着一个人。 他身着黑衣,高高的个子,在眼前投下影子。 凌霄揉揉眼睛,有些不可置信:“阿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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