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劭勾了勾唇角,问:“你做噩梦了?” 凌霄这才意识过来,这是现实。 她一下坐起身来,睁大眼睛,将他仔细打量:“你怎在此?何时来的?” “入夜之后就来了。”沈劭道,“我放心不下你,上路之后,就跑了出来。你果然不听我的,还是到这江东王府来了。” 凌霄不理会他的后半句,只疑惑追问:“你是说,你从那巡抚的人手上逃了?” “不可么?”沈劭道,“我不曾受审,遑论定罪,巡抚便是有一百个理由,也不可锁我去应天。何况,我有皇命在身,自有专断行事之权,巡抚就算想抓我,也要先奏报皇上。” 凌霄了然。她就知道,沈劭不是那等甘为鱼肉的傻瓜。 “那我先前不让他们将你带走,你为何非要听他们的?”她不满道。 “自是缓兵之计。”沈劭道,“他们如此大动干戈,一看就是有备而来,强行违抗只会适得其反。且他们要抓的是我,与你无干,你来介入,反而要被人非议干政,说你仗势欺人。” 凌霄看着他,心中莫名一软。 就算身陷不测,他也仍然在为她考虑。 “凌霄,”沈劭忽而道,“我方才,去看了我姐姐。” 凌霄讶然。 “你知道她在这里?”她问。 沈劭颔首:“我在九江也有些眼线。前阵子,我曾接到密报,说有一个女子被接入了王府之中,似乎很得江东王重视。我那时觉得该查一查,就让人设法描了像,拿到手上,觉得越看越像我姐姐。” “故而你此番来,也是为了亲眼打探,那是不是她?”凌霄问。 “江东王行事一向有章法,不是极要紧的人,不会放到王府里来。”沈劭道,“与你关在一处的人,不会与你毫无相干。” 凌霄了然,看着他,有些欷歔。 “从前,你也以为你姐姐死了,是么?”她轻声问。 沈劭沉默片刻,黝黑的双眸中,似有什么闪动。 “她从未现身。”他说,“想来,她宁愿让世人都以为她死了。” “她隐居世外,消息不通,应当也以为你死了。”凌霄道,“要不然,她定然会去找你。” 沈劭苦笑:“也许把。” “你们说了什么?”凌霄好奇地问,“可是十分高兴?” “说了些话,但毕竟此地凶险,不可多留。”沈劭道,“我姐姐说,你不该到这里来,尽快离开才是。” 话头又绕了回来,凌霄有些不高兴:“你莫要不识好人心!若不是我过来,沈姐姐早就被下毒了。” “姐姐不会有事。”沈劭平静道,“姐姐对江东王还有用处,在达到目的以前,他会好吃好喝地供着姐姐。反倒你一上钩,姐姐反倒没了用处。” “怎讲?” “他软禁我姐姐,是为了拿捏我。”沈劭道,“如今你到了他手上,他便可直接拿捏皇上。”
第三百二十四章 意乱(下) 凌霄愈发觉得不中听。 她最讨厌别人拿她当任人摆布的废物。 “如此说来,是我害了沈姐姐?”她瞪起眼睛,“沈劭,我告诉你,我既然来了,就是要将沈姐姐全须全尾带走的。她不仅昨日活得好好的,今日活得好好的,明日也会活得好好的。你有你的本事,我也有我的本事。你若是瞧不上,大可一走了之,沈姐姐便由我带走。我说到做到,若是做不到,窦凌霄三个字倒过来写!” 这一番狠话,气势汹汹。 沈劭却有些啼笑皆非。 “窦凌霄三个字倒过来写,如何倒?”他无奈道,“多大了,还像小时候一般爱放狠话。” 凌霄还要发作,沈劭却示意外头有人,让她小声。 “我来此处,还有些话想问你。”他低低道。 凌霄仍在气头上,瞥他一眼:“什么话?” “我姐姐不是你的姐姐,你为何对她这般好?” 凌霄翻个白眼。 “要你管。”她嘟哝道。 “是因为我,对么?” 凌霄一愣。 她的脸倏而生出热气,却瞪他一眼:“谁为了你?自作多情!她是太子哥哥喜欢的人,我是为了太子哥哥!” 沈劭听着,脸上却没有一丝愠色。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目光灼灼。 “凌霄。”他说,“我喜欢你。” 这话来得猝不及防。 凌霄再度愣住,看着他,只见他神色认真,没有一点促狭的意思。 热气翻涌,轰一下,冲上了凌霄的脑门。 * 皇帝离开之后,月夕待在殿里,仍觉得心猿意马,仿佛仍揣着一只兔子。 方才那情景,一遍一遍地在脑海里重复。 月夕只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镜子里,那个装扮雅致的女子,脸红红的,正冲着她傻笑。 要是他的头再低一些,再低一些…… 月夕跺了跺脚,不由捂起脸。 晏月夕,心里一个声音道,你果然是个没羞没臊的。 正沉浸在回忆之中,她听到有人在唤她。 未几,三名太监走了进来,都是阳春园里的王府侍从。 “晏女史,”领头的一人行礼,恭敬道,“时辰到了,皇上派我等过来,带晏女史赴宴。” 月夕已经恢复了正色,答应一声。 她看了看他们身后,道:“宝儿她们怎么不见?” 太监微笑道:“宝儿姐姐他们都是宫里人,在这阳春园里也是贵客。方才王妃专程赐宴下来,招待所有宫人太监。当下,他们都在凝秀斋前头的海棠楼里用膳。那边也很是热闹,还搭了戏台,女史若想去看看,小人几个带女史过去。” 月夕忙道:“那不必了。既然皇上宣召,我到皇上那边便是。” 太监们应下。 那行宴的大殿离凝秀斋不远,走一段路就到了。 领头太监向月夕道:“大殿虽不远,却也不十分近。此间不曾备下肩舆,怕是要辛苦女史了。不过凝秀斋东边有一条近路,穿过园子,过一道小桥,便到了大殿边上的花园。从那里去,可节省一倍路程,也可免得迟到。未知女史意下?” 月夕往周遭望了望。 夜晚,大殿的轮廓早已经望不见,只隐隐听得奏乐的声音。她也盼着快点见到皇帝,觉得这般提议,倒是十分不错。 “如此。”月夕颔首,“有劳公公引路。” 太监答应着,随即每个人取了一盏宫灯拿在手上,为月夕照路,簇拥着她往东边园子而去。 * 梁王妃的寿宴,很是盛大。 皇帝坐在上首,梁王妃次之,下方,则是衣饰华丽的满堂宾客,笑语晏晏。 不过对于这般场面,皇帝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一边听着旁人说话,一边不时将目光望向殿外。 梁王妃自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皇上可是在等女史?” 皇帝收回视线,笑了笑,没有否认。 看着他的模样,梁王妃颇是欷歔。 皇帝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自幼时起,这就是个不爱将喜怒形于色的人,所有心思都深藏不露。也只有现在,梁王妃才觉得,他终是变得开怀了些。 而这一切,都是那位晏女史带来的。 “皇上放心。”梁王妃道,“我方才已经遣人抬了肩舆去接,只消片刻,女史就到了。” 皇帝颔首:“多谢伯母。” 梁王妃还要说话,一名太监匆匆从后面过来,到了跟前,向她行礼。 “王妃,”他说,“奴才几个到凝秀斋去接晏女史,却并未见到他。凝秀斋里的人说,她已经过来了,不知……” 梁王妃露出讶色:“过来了?可说了她何时过来?” “说晏女史前脚才离开,奴才就到了。奴才于是赶紧回来,到处问了问,却说不知晏女史在何处。” 梁王妃大惑不解,不由看向皇帝。 却见他已然变色,一下从座上站了起来。 * 夜色沉下,天空之中盖着浓云,不见星月。 不过太监们手上的灯足够照明,月夕走在园子里青石铺就的道路上,落下淡淡的影子。 如那位太监所言。穿过东边园子,没多久,果然看到了一道小桥。 它修得极其漂亮,在灯笼的光照下,精致的金饰在朱漆上生明艳生辉。 领头的太监上了桥,回头恭敬地对月夕道:“女史小心石阶。” 月夕应一声,忽而发现大殿那边的歌乐之声不知什么时候听不到了,这个地方,似乎比先前更远。而这一段路,她已经走了好一会,显然并不近。 “大殿在何处?”月夕问道。 “就在那边。”太监指了指远处,“天色暗,女史大约看不清。” 月夕望去,果然,桥那边,高高的树木后面,巨大殿顶的一角若隐若现。 她随即踏上时节,走上桥去。 这道桥,窄窄的,只能并行两人,却颇有些长。 下方是一道小河,据说是从园外开渠引来的,转为了营造园内水景,挖得颇深。 风吹来,带着流水的气息。 “你叫什么名字。”在桥上走着的时候,月夕忽而问道。 “奴才名叫王平。”太监道。 月夕还要再问,忽然,身后一名太监道:“快看,河里可是有人落了水?” 她讶然,转头望去。 可就在此时,背上突然被人一推。 她无从防备,被巨大的力道掼着,一下翻过了栏杆。
第三百二十五章 溺水(上) 月夕小时候溺过水,知道溺水是什么感觉。 人在水里脚不着地,只能奋力挣扎,却是徒劳。 这河里的水比从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冰凉,也更加深。月夕手脚并用,想浮出水面,不料,有人一道入了水,死死地将她往水里按。 恐惧,比河水更甚,从四面八方朝她涌来。 月夕呛咳着,却愈发让水涌入口鼻,呼吸变得困难。 上上次,是父亲救了她。 上次,是皇帝。 这一次,父亲不在了,皇帝在大殿里宴饮,自己终于孤立无援。 头顶光影浮动,渐渐远去,被黑暗吞没。 闭上眼睛之前,月夕似乎些嘈杂的声音,其中一个,似颇是熟悉。 大约是幻觉,她似乎看到一只手从上方朝她伸来。 但她已经没有了气力仔细分辨,任凭自己沉下,犹如落入水中的石子,最终的命运只有沉下。 要死了么? 意识消失之前,脑海中浮起了凌霄的脸。 * 凌霄望着沈劭,心跳得飞快,脑子里只剩下他方才说的话。 ——我喜欢你。 对面,沈劭的脸也涨着红晕,却不挪开眼睛,目光灼灼地与她相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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