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说一句,沈劭答一句,场面便冷了下来。 幸而阿莺一开始就瞧出了凌霄的不自在,趁早进去请了邓五。邓五到底是老江湖,见沈劭来了,如同对待其他宾客一般和气地招呼,这才又重新热络起来。 凌霄暗自松了一口气。 邓五在凌霄面前已经坦白,便也不必假装与沈劭不睦,说着话,就将沈劭迎入了堂中。 虽然少了许多宾客,凌霄也并不慌张,令人将附近村里的百姓请来吃酒。于是,山庄内外人头攒动,丝毫不冷清。 吉时到,五十门人着了整齐划一的深蓝色新衣,精神奕奕站在堂上。 凌霄也穿着一身蓝色衣裙,发间簪着了一支白玉簪,耳上点缀着珍珠耳坠,看上去颇是肃穆。 堂上有特地从城里请来的吹打,在响亮的乐声之中,凌霄缓步升堂,那从容不迫的模样,竟有几分宫里仪式的气魄。 沈劭在一旁看着,双眸之中情绪不辨。 凌霄率着一众弟兄们,先叩拜了关公,又拜了晏大,邓五杀鸡,当场歃血饮酒。 外头爆竹声震天,和着堂上的鼓乐,众人喜气洋洋。 因得附近乡人都涌来吃席,这场开张,到底没有冷场。甚至后厨来禀报,说宾客太多,饭菜不够了。凌霄毫不吝啬,让他们马上去采买酒肉。还让人放出话去,这流水席要摆上三天,来者不拒。 这般豪气的手笔,众人自是看在眼里,无不啧啧称道。 “这第一桩买卖可有着落了?” 问话的是一个老者,姓陈,做漕运生意的。他跟晏大是老相识,月夕叫他陈伯,此番开张,也是一等一的座上宾。 买卖自然是没有。可这么答甚是扫兴,邓五正打算含混过关,却听凌霄道:“不瞒陈伯,我这堂口开的急,这第一桩买卖还未有着落。” 陈伯似并不意外,抚了抚须,道:“不知可有门路?” 凌霄笑了笑,亲自给他倒杯茶,道:“门路么,等慢慢做起来了也就有了。今日请诸位前辈来,也是为了让前辈们看看我这堂口的气象。这正气堂虽是新开的门面,可无论镖师还是兵器,都是一等一的。还请陈伯和诸位前辈多多帮忙,和同行们多多说道,我先多谢前辈。” 陈伯笑道:“我等与你父亲相识多年,帮忙是应该的。只是话说在前头,人家若挑镖局,还会将你跟同行放在一块比较。我看你这里置办山庄、雇佣镖师,恐怕花了不少银两,要行镖一趟,要价恐怕不低吧?” 凌霄却笑道;“要价只会比市价低,不会高。从今日起往后的一年,我新正气堂押镖的要价,只收市价的七成。陈伯觉得,这要价是否是扬州城最低?” 这话出来,众人皆面面相觑。 凌霄看了沈劭一眼,只见他正低头喝着茶,仿佛那点碧螺春比这边说的话还有意思。 另一人摇头,劝道:“镖行的生意,每一桩可都非同小可。平常走镖,若不精打细算就要亏本,遑论遇到些天灾人祸便要人财两失。你这堂口是新开张,要拉新客是确实,却也不可为了这个亏下大钱才是。” 凌霄笑了笑:“亏钱是亏定了,不过我是诚心要将这堂口支撑起来的,暂且还亏得起。” 众人又是哗然。 这口气倒是不小。 来的都是生意人,既然月夕不担心亏本,他们也不必替她烦恼,只因那价钱将他们勾得十分心动。 “你这话可作数?”有人问道。 凌霄笑道:“这么多人都听见了,自然作数。我家五叔与诸位前辈都是老相识,有他作证,还能诓了前辈不成?此事一万个确实,前辈大可放心去说。” 邓五附和着颔首,心里头却默默捏了一把汗。 他起初也以为凌霄是闹着玩的,这行当赚的都是血汗钱,什么时候丢了镖就是倾家荡产。远的不说,晏大不就是个活脱的例子。可他却没想到,凌霄越说越认真,最后几乎是不顾他的反对定下了此事。 她振振有词,说想赶紧将正气堂的买卖铺开来,最好在一年之内就要做到原本正气堂的大小。只有生意起来了,人心才定,日后的路才平顺。 邓五未料她如此着急。要知道晏大把正气堂做大,也花了十年。欲速则不达,他劝了许多,可凌霄在此事上却异常固执,无论如何也劝不动,还说了句叫他十分不解的话。 ——“就算日后我不在了,也不至于出什么大岔子。” 邓五不知她要去哪里。 这月夕,自中邪之后,可谓性情大变。有时直率,有时却又十分难懂。 邓五暗自无奈。可她毕竟是堂主,自己不好倚老卖老,否则让人后生们嫌弃。 她既然愿意赔那个钱,他也只好鼎力相助。
第六十六章 迎客(下) 对于凌霄而言,这话却并非心血来潮。 若没有自己这一身功夫撑场面,她没法想象月夕如何将这堂口支撑起来。不说远的,就是前几日在擂台上叫那些闲杂人等闭嘴也做不到。 她担心,若她们忽而有一日各归其位,月夕掌控不了部下,又会重蹈曾经的惨剧,让自己的心血和钱财付之东流。 凌霄仔细思考过晏月夕先前失败的原因。晏大虽然将正气堂传给了她,却对她保护太多,以至于晏月夕在正气堂里没有什么心腹。相较而已,沈劭早早执掌了正气堂在九江的买卖,在堂中口碑、人缘皆备,要撬动月夕的地位,可谓轻而易举。 如今,凌霄急于将新正气堂壮大,就是为了拉起一批忠心的手下。只要坐稳了堂主的位子,有了左膀右臂,就不怕人闹。 饭桌上,宾客们得了凌霄和邓五的保证,格外热络。毕竟有便宜就想法子蹭,才是生意人的正事。 看他们这样,凌霄就放心了。 她笑着与众人攀谈,时不时将目光瞥向不远处的沈劭。 只见他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只安安静静地吃饭。 凌霄知道,他不说话才是明智的。 他是同行,凌霄低价叫卖,多少是针对了他,他在这个场子上说什么都扫兴。 但凌霄盼着他能听进去,多想想。他若是执意和她斗下去,必定多少两败俱伤。要是能早点跟他服个软,合两家为一家就好了。 不过她也知道,这十有八九是个奢望。 沈劭忽而抬头,和凌霄看了个对眼。 凌霄怔了怔,亦大大方方地回望。 只见沈劭不紧不慢地喝一口茶,而后,站起身来。 “诸位前辈,晏堂主,沈某今日还有要事,不便叨扰。”他向众人拱手,道,“改日定当设宴,邀诸位把酒共饮,还请诸位赏光才是。” 众人自是知道这其中的微妙。说实话,作为对家,沈劭今天能来,已经是极大的气度。 沈劭平日里与这些人也有来往,相处和气。众人也纷纷拱手,客气地与他作别。 客人要走,主人自然要相送。无论什么恩怨,场面上总要做足。 凌霄笑盈盈起身,道:“既如此,我送沈公子出门。” 说罢,她令人去备马车,亲自送沈劭出去。 从堂上到大门,并不算远。 不过到处都摆着酒席,到处是人。二人一路走着,迎面被许多眼睛盯着。凌霄不必猜,也能知道身后那嗡嗡的议论声里说的都是什么。 她面带微笑,落落大方,就像从前在宫里,自己被众星拱月一般围绕着逛园子,而沈劭不过是个身边的小内侍。 到了门前,马车已经在等着。 沈劭忽而停住步子,看向她。 “小姐若是酒量不好,日后还是少沾为妙,省的人前失态。”他说。 凌霄微微抬眉。 她一直想着沈劭会不会提起这事,果然…… 不过他如果想让她不自在,那是打错了主意。 这些日子,凌霄已经学会了无论心里如何乱,脸上仍是神色不改。 “是么。”凌霄道,“你说起那事,我实则不记得了,只知道去见了你。我没说什么不中听的吧?” “没有。”沈劭道,“小姐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凌霄暗自松了一口气。 “可是小姐为何叫我阿劭?”沈劭突然问。 一颗心忽而又悬到了嗓子眼。 阿劭是她和沈劭混熟后的称呼。 ——“这儿又没人,你唤我公主做什么?随哥哥一道唤凌霄就是,我叫你阿劭可好?” 当年的御花园里,凌霄曾这么对沈劭说。 “请公主随意。”当时的沈劭,脸上神色一贯不置可否。 “我说过不必叫我公主。” “你这人喜怒不定,我怎敢信你?”沈劭嗤之以鼻。 …… 凌霄再度暗自深吸一口气,将思绪压下,只觉心底有个小人在刨坑。 “阿劭?”凌霄眨眨眼,问,“你是否听岔了?我怎会突然这么唤你,除非中邪。” “兴许是。”沈劭道,“可你说我还在,真好,又是什么意思?” 一声雷劈在心头。 心里头那小人径直躺到了坑里,把自己埋好了。 窦凌霄!她心底怒骂,你做的好事! “我不记得了。”凌霄努力地保持微笑,“你问我,我也想不起缘由,大约是把你当成了旁人,把本当说给别人的话说给了你。醉话么,说什么都有,你切莫当真才是。” 她一口气说完,又觉得有力过猛,有欲盖弥彰之嫌, 脚指头都快隔着鞋子抠到了地里。 “原来如此。”沈劭点头道,“我也是此想。我问这话,不过因为小姐的举动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所以一时没忍住。” 凌霄一怔。 “是何人?”她脱口而出。 沈劭看向她,倏而露出一抹淡笑:“小姐不认得,过往之事,不提也罢。” 凌霄撇了撇嘴:“不说算了,我才不稀罕听。” 沈劭果真就没再说,只上车前拱手作辞,扬长而去。 凌霄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暗自琢磨。 说的是她吧?她好歹是个公主,总该被人惦记吧? * 新正气堂在宴席上开出的价码显然叫人蠢蠢欲动,但碍于隆兴行的手段,许多商户没法到新正气的山庄里面谈。 这倒不碍事,凌霄索性带着邓五到城中登门造访,阿莺便留在山庄里料理杂务。 为做成这第一桩买卖,凌霄可谓百般屈就。 人家怕被隆兴行记仇,凌霄便对外宣称买卖做不成,实则暗中交易。人家怕货物被隆兴行拦着,凌霄便自掏腰包,托其他镖局将货物送出扬州城外十里,再由自己人接镖,继续押送。 可无论如何,奔波了五日,总算谈下了两桩,堂里的镖师们摩拳擦掌,总算能忙碌起来了。 为了让这事顺利,凌霄还特别去找了庄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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