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戚玦穿上大氅,走到门口时却忽然停住:“道长,世上有什么毒药是伤口中毒后仍毫无痕迹的吗?” 明镜道人一愣,摇了摇头:“从未听说,蛇毒就更不可能了,包括这两瓶,用过毒的鼠身上,同样发黑溃烂。” …… 盛京。 冬日的天总是亮得更晚些,此刻白光顺着天际线缓缓扩散,似满目苍白的雪地顺着蔓延到天空。 皇宫大门上的城楼里,烛火通明,充足的暖碳让此处隔绝了风雪的寒凉。 裴臻负手而立。 宫门内外,为了今日太后丧礼而通身缟素的宫女太监,从天还没亮就立在雪中,大雪浇了满身,太监的三山帽上似盛了一碗厚厚的雪。 而即便是这样下着大雪的天,也有不少百姓专门前来送行。 裴臻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切,此刻他母亲早该下葬的尸首正停在殡宫内。 最近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 南境分明捷报频频,但他却没半点喜悦。 他抬起自己的手掌瞧了瞧,满目阴郁。 “朕这双手,到底有一天还是沾满了至亲的血。”他自嘲地笑了笑:“朕当初争这个皇位,并非为了朕一人之志,更是为了身后的冯家,只是没想到……到底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李子桀在旁低着头:“陛下切莫太伤怀了。” 裴臻没回应他,兀自喃喃:“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历朝历代,无外乎此,朕也逃不开这般宿命,哪怕让裴澈来坐这个皇位,他也一样逃不脱。” 而此时,他忽听一声轻唤:“臣妾参见陛下。” 裴臻回头,却见是耿月盈,她身着丧服,虽是一袭素麻,却更衬得她容貌出尘。 可突兀的是,她怀里,竟抱着一个襁褓,而里头,还有个轻轻蠕动着的孩子。 裴臻蹙眉:“你把孩子带来作甚。” 只见耿月盈起身,看着怀中的婴孩,她满目柔情,不知晓的还以为她抱的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太后娘娘今日便要去了,这孩子总得来送送自己的皇祖母。” “你疯了吗!”裴臻压低了声音。 这孩子身有残疾,甚至连该称作公主还是皇子都不知道,也并未昭告天下。 “天寒地冻的,你把他带过来做什么!谁准许你带着孩子到这来的?!” 裴臻想要上前,但却见耿月盈抱着孩子缓缓后退。 “陛下心疼这孩子,把他养在长乐宫,臣妾能把他带来,自然是奉了陛下的意思。” “你敢假传圣旨!?”他勃然大怒。 却见耿月盈竟走出了城楼,退到了室外的垛口边,风雪翻飞,粘在她的发上。 突如其来的寒意,把襁褓中的孩子冻得直哭,哭声微弱如幼猫一般。 “陛下要处死臣妾吗?”耿月盈却没有丝毫畏惧,反倒是伸着手,将孩子伸出了垛口外,楼台下的人群登时一阵骚动。 “回来!”裴臻心下一慌。 李子桀眼见如此,便要上前拿人。 而耿月盈却是不疾不徐:“南安侯还是不要过来的好,否则若是一着急,本宫没抱稳,宫里就又要多一桩丧事了。” 李子桀退后了几步,他看着裴臻,裴臻只是伸着手不敢靠前:“耿月盈!你要做什么!” “也没什么。”她莞尔一笑:“只是臣妾嫌这位分低了,想要晋一晋。” 裴臻懵了:“这种事情你不会直说吗!?在此发什么疯!你想要什么位分?” “就要个……皇后吧。”她道。 “这个不可能。”想也没想,裴臻就拒绝了。 “料想陛下也是不同意的。”她眉眼弯弯,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的事情有多可怕:“容臣妾想想……贵淑贤德四妃,如今就只剩下德妃之位还不曾有人,臣妾想要这个位置。” “好。”裴臻飞快答应:“传朕口谕,昭仪耿氏,晋为德妃!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快回来!” 耿月盈却仍是不依不饶:“不够,陛下您是皇帝,所谓生杀予夺,此刻能封臣妾,转眼就能废臣妾,所以臣妾还需要陛下的手谕,在圣旨上写明了,赦免臣妾假传圣旨之罪,以及无论如何发生什么,都不会废弃或处死臣妾,并当着盛京百姓的面宣读。” “你敢威胁朕?” “臣妾自然不敢,只不过,臣妾若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与其待会儿被陛下杀了,还不如此刻就同陛下的骨肉一起跳下去。”她依旧温柔笑着:“陛下以为呢?” 孩子啼哭不止,残缺的手脚在襁褓里挣扎着,躺在耿月盈纤细的手上,躺在这漫天风雪里,摇摇欲坠。 “陛下!” 忽然,只听一声惊呼,那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哭腔。 裴臻猛然回过头去,他险些没认出来者是冯真真。 只见她面色灰白,头发散乱,这样的天气里,此刻却只穿着身单衣,她双足赤裸,眼神空洞,如槁木上被硬生生凿出的孔洞。 “真真……你怎么在这?” 突然的冷暖交替,让冯真真不住颤抖着,她在城楼的砖石上跪了下来,已经哭哑的声音里满是祈求:“求陛下……臣妾求陛下依她所言吧!” 她匍匐着,虚弱的身体似要耗尽最后一点力气,她膝行着爬到裴臻身边,手攥住他的袍角。 裴臻蹲下身去,手扶着她瘦弱的双臂,眼中惊愕,他目眦欲裂,通红的眼掉下几滴强忍不得的泪,不知是问冯真真还是问他自己:“怎么成这样了……” 怎么不久前还是好好的人,不过一个多月不见,怎么就变得这般……形销骨立? 可他实在做不到一边筹谋除掉冯家,一边装作没事去见她,更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这个时运不济的孩子…… 于是乎,便只能让人把她照顾好,养在翠微宫里,不许任何人告诉她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陛下……”冯真真哭得极尽哀恸:“陛下救救我们的孩子吧!陛下已经杀了臣妾的家人,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我们的孩子死吗?!” “朕答应你……朕答应你……”裴臻抱着她冰冷的身躯,吩咐道:“取笔墨和玉玺来!快!” 不顾其他,裴臻走笔龙蛇般飞快在圣旨上写下耿月盈要的一切,又毫不犹豫盖上玉玺,待应公公高声宣读罢。 裴臻将毛笔狠狠掷在地上:“耿月盈!闹够了吗!” 耿月盈这才展颜,她挑了挑眉头:“那臣妾就叩谢圣恩了!” 旋即,又对冯真真道:“来,贵妃娘娘,快来看看你的孩子吧。” 闻言,冯真真挣扎着起身,她的眼神此刻已然带了些疯狂,伸着双手,似被操控的提线木偶一般,不顾城楼外的风雪,趔趄着朝耿月盈走去。 孩子被交到她手里的瞬间,似乎是感受到了母亲的气息,哭声渐渐止息了。 她的眼泪簌簌落下,却在看清孩子的面貌时,瞬间怔住。 她发着抖的手想要摸一摸孩子的脸,却看到襁褓中伸出一只残缺不全的手。 冯真真的脑袋轻轻歪着,痴狂的眼里却露出几分短暂的疑惑。 而后,她忽然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不住地哭喊起来。 那哭声似撕扯着心肠,痛苦而绝望。 裴臻想要靠近,却再一次,冯真真手忙脚乱爬上了宫门城墙的垛口。 “不要过来!”她嘶声喊着。 垛口上积了厚厚一层雪,本就湿滑,而冯真真身子虚弱,此刻凶险万分。 “真真!”裴臻眼底腥红:“回来!”
第192章 死如秋叶 “真真!回来!” 在裴臻的嘶喊声中,冯真真摇着头,声嘶力竭着,让人分不清是哭是笑。 “朕会尽力保住冯家人的性命!朕不会牵连于你!你永远是朕的贵妃!这孩子是朕的血脉,朕不会不要他!”裴臻祈求着:“不要跳,回来吧……朕会让这个孩子一辈子尊贵无双!” 却见冯真真含着泪,她站直了身子:“陛下不知道这孩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裴臻心头轰然一震,愣在了原地。 “臣妾刚有孕的时候,真的以为陛下是开心的……可没想到,陛下竟让太医给臣妾用药,要悄悄杀了这个孩子,只是臣妾与孩儿命大,熬了过来,后来月份大了,太医查出是个女胎,陛下这才放弃杀了这孩子的念头……” 她嘶吼着:“可那毕竟是毒药!是陛下的毒药把她变成了这个模样的!” “对不起……”裴臻看着摇摇欲坠的冯真真:“真真,先回来,回来再说……好不好?” 冯真真像是听不清他的言语,兀自道:“可陛下放了心,姑母和父亲又不放心了……他们希望我的孩子是个皇子……在我的安胎药里,竟掺杂了能将孩子转女为男的方子……” 似自嘲一般,她不住笑着,笑得前仰后合:“从小疼爱我的父兄想利用我和我的孩儿夺权,对我视如己出的姑母从始至终也只有利用……我的表兄、我的丈夫,对我时刻提防,杀我家人害我孩儿……” 她抬头,看着漫天飞雪洋洋洒洒,落在眉睫与发厢。 此刻天色已然大亮,人间一色素白,似覆盖了宫城内外,天地之间的所有污浊…… “都是假的……我的一生,全都是欺骗……”她轻笑着,像是在说与谁听,又像是在问着苍天。 忽而,她的耳畔响起婴孩的啼哭声。 冯真真彷徨着低头,她苍凉一笑:“孩子,咱们都来错地方了……下辈子不要这样了,下辈子,我们不来了,好不好……” 她闭眼,只觉风从耳畔拂过,万籁俱寂…… 她似隆冬枝头最后一片红叶,翩然坠落,在雪白的天地间,留下一抹刺眼的血红…… “真真!!!” 裴臻似疯了一般冲上去,看到的却只有苍白的雪地里,满目鲜血…… 他虚软着身子瘫坐下来。 又是这样……本该活着的人亲眼死在面前,却无能为力…… 裴臻蜷在垛口边,良久,似被寒风冻结的脸上,终于木然地划下一滴泪来。 看着裴臻头上逐渐积了雪,耿月盈站在暖融融的城楼里,仿若置身事外。 她端详着手中圣旨,试图露出几分胜利者轻松快意的笑,却忽觉自己笑得有些勉强,于是便收敛了嘴角,眼底划过一瞬间的酸涩。 李子桀瞥了眼耿月盈,而后躬身,半跪在裴臻面前。 此刻城楼下的百姓越来越多,对于这一出皇家闹剧,更是已经议论纷纷。 他低声道:“陛下进去吧,此处寒冷。” 裴臻却只是两眼空洞,抱膝呆坐在原地。 “吉时到了,是时候送太后娘娘走了。” 得到的依旧是沉默。 “陛下!”李子桀心中焦急:“有关太后殡天的前因后果,百姓中早已流言四起,若今日耽误了丧仪,恐惹百姓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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