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头一跳,只见那人微微抬起隐没在头盔下的脸…… 珞儿…… 戚珑的泪水险些夺眶而出,几乎就要喊出声。 而此时,戚珞飞快低下了头,也将手里的镜子藏入袖中,跟着兵士的队伍一起走上船。 李子桀并未察觉异样,他环视周遭,而后一声令下:“走!” 说罢,他又扶着戚珑的肩膀,便要顺着艞板登船。 偏生此时,周遭,一点点火光亮起…… 逐渐,逐渐,连成一片…… 点点火光似黑夜里的狼群。 紧接着,便是愈发靠近的金戈铁马之声。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慌了。 “登船!”李子桀竭声。 正此时,李子桀只觉身后忽然一阵光亮。 他猛然回头……却见那艘代表着他最后希望的商船,在此刻浓烟滚滚,进而,火光接天。 船被点燃了! 戚珑怔怔看着……她知道,这是戚珞做的。 而另一边,以戚玉珩和戚瑶为首的梁军已然将码头层层包围。 码头、江岸,乃至江岸边的城楼和晏海楼,都已经被梁军驻满。 李子桀目眦欲裂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只听戚瑶的声音清冷,穿透了冬夜的寒凉。 “李子桀!到了此时此刻,还不快束手就擒!” 火光辉映,让李子桀的脸在惨白与暖黄间交错,呼吸也变得愈发粗重。 不料到了这时候,他竟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得近乎声嘶力竭。 那张伪装了二十多年温润尔雅的脸,依旧是一双清隽的桃花眼,此刻泛着浓重到可怖的赤色。 笑罢,李子桀的脖颈挺直了,微微仰着,抱着戚珑的手不曾松开半分。 “束手就擒?尔等凭什么擒我!”他反问。 这莫名其妙的一问,让戚瑶也愣了一瞬:“你起兵叛乱,搅得天下不安,早已罪无可恕!” “是吗?”他的嘴角却不自觉勾起:“你说我搅得天下不安,可凭什么这天下没有李家人的份!” 也不管戚瑶他们做什么反应,李子桀便自顾自道:“当初百国乱世,李楚冯裴四位先祖打下的江山,凭什么是梁王裴家称帝!凭什么不能是李家!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皇家人过河拆桥,当初打下江山的三大家族全部灭门!我李子桀不反,难道等着束手就擒吗!” 说罢,他又朗声笑起来:“等着吧!你们如今杀了我,是平乱有功,可皇室最是翻脸无情!如今得意,焉知哪一日不会落到我这个境地!” ”呸!”戚瑶唾了口:“一年战乱,死者不计其数!你一人不甘,凭什么让天下与你一同承受!李子桀,你若束手就擒,我尚可以给你挑个痛快的死法!” “谁说我要死了!” 李子桀笑得狰狞,修长的手指却轻柔抚摸着戚珑的脖颈,而后,一把掐住。 “李子桀!”戚玉珩怒不可遏:“你动我二姐一下试试!” 李子桀却道:“给我重新准备一条船!并万两黄金!等到安全的地方,我自然会放了她!” “李子桀!” 不顾戚玉珩的吼声,李子桀乍然收敛了笑,眼神变得无比阴狠:“若是放跑了我这个为祸天下的大恶人,你们又算不算为祸天下?我倒要看看,这种事情落到你们自己家的人身上时,还能不能做到大言不惭!” “按他说的做……”戚瑶冷声。 在众人愣神之际,她又提高了声量:“按他说的做!” 就这么僵持了一个多时辰,新的船终于开到了码头。 李子桀挟持着戚珑,又吩咐手下的兵士:“上船检查清楚!” 已经瑟瑟发抖的宁州军兵士登船,直到将里里外外检查干净,才向他禀告:“殿下……船是干净的,上头没人。” “登船。”他冷声吩咐。 扼住戚珑的脖颈,他一步步后退,跟随他的兵士也举着武器小心翼翼拥护他登船。 直到踏上甲板,李子桀才终于松了口气。 可偏偏就在此时,他只觉自己掐着戚珑脖颈的手传来一片温热…… 他不可置信地低头,却见戚珑的口中竟喷出一口血来…… 她面色灰白,嘴唇还泛着青,而裙摆……早已经被血濡湿…… “你……你服毒了?!” 登时,李子桀似疯了一般:“你什么时候服毒的!给我下毒之前你就服毒了是吗?!你是不是疯了!为什么……为什么!杀我还不够,还想和我一起死吗!”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戚珑的眉目间终于露出了李子桀渴盼已久的眼神……恍如初见般那样的温柔。 “珑儿……” 忽地,李子桀只觉一阵心气上涌,胸口似被什么撕裂着,他瞪大了双眼,只觉喉间有异…… 猛地,他也呕出了一口血。 而此时,他才注意到,肩头,那个被戚珑捅出来的血窟窿,此刻在昏昏灯火下,流着的血隐隐发黑。 “你……在簪上也抹了毒?”他问她。 “是……” 戚珑的泪自眼角划下,看着他,竟静默无声地笑了。 而此刻,不远处的城楼上。 “二姐怎么了……” 戚玦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只能看到戚珑的口中、身上,处处是骇人的血迹。 “阿玦,专心。”裴熠在耳畔低声提醒。 戚玦深吸一口气,这才勉强自己沉下心来。 裴熠将她拥在怀里,一如那日在船上,拥着她拈弓搭箭。 如果不是因为李子桀挟持了戚珑,他们此时此刻大可以一箭结果了李子桀。 只是……她实在不敢拿戚珑的命冒险。 那厢。 李子桀凝望着戚珑,眼中竟划过一丝释然…… 他轻笑一声,眉睫轻微的颤抖,将一颗泪震落。 “珑儿……”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下辈子吧……我这辈子没机会了,你回家后,要好好活着。” 话音未落,他推着戚珑,一把将她从船舷处推落! 商船近二丈高,坠落的瞬间,船下,浑身挂着湿漉海水的戚珞疯跑出来。 她几乎是结结实实地让戚珑砸到自己身上。 与此同时。 城楼之上,戚玦沉声:“现在!” 一声铮鸣后,冷箭离弦—— 这一箭带着寒芒,力道十足,将冬夜的海风撕裂。 反射这火光与月光的利芒,一箭——穿透了李子桀的胸膛。 “放箭!” 随着戚玉珩的号令,梁军之中,万箭齐发—— 一箭又一箭,从他的躯体穿过。 直到,他的膝盖重重捶地,那双不甘的桃花眼瞪得很大,空洞的视线随着脑袋一起垂下…… 跪坐在地,似一块扭曲的死木。 裴熠从身后抱住了戚玦……二人怔怔看着这一切,没有丝毫喜悦,只觉得身上一阵轻松,却又同时被一股寒意爬满…… 这种感觉难以形容,只觉过往种种在脑中飞快闪过,剜着心抽痛不已。 戚玦颤抖着转过身抱住裴熠,把自己的眼泪埋进他前襟。 “都结束了……”她道。 “结束了……”他道。 终于。 都结束了。 …… 永安年间的动荡,短短一年,四位帝王更迭,堪称少见,后来的史书把这段称为“永安之乱”。 只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一切结束后,他们回到了眉郡。 如今的眉郡已不再是边陲,梁国的国界南移,将齐国皇室逼至岭南偷生,此时的南齐已与西南诸国无异,再不成威胁。 裴澈登基后,将年号改为元盛,并将当年楚家覆灭的真相公诸于世,楚家的陵墓也被迁入太庙。 百废待兴,他以休养生息为国策,重开科举,减税宽刑。 立国已百年的大梁,似乎又要迎来一个新的盛世。 裴澈对这次平乱有功之臣都大加封赏,戚玉珩被复了忠勇侯之位。 戚瑶这次领兵后,更觉相比囿于闺阁,战场才是她的归宿,便请旨继续领兵,说是要“为陛下护佑疆土至死”。 裴澈本也是惜才之人,便加封她为辅国大将军,赐爵宣平侯。 但据说这位女侯爵脑子缺根筋,手底下招兵只看本事,旁的什么也不看,于是便有了一支煞是英勇的娘子军,任凭满朝言官参了她一笔又一笔,她都不动如山。 后来才知道,原是不少言官家中,那些定了亲的女儿、守了寡的儿媳、低眉顺眼的侍妾之中,竟出了数十起出逃投军之事,实在是见所未见。 总而言之,一门姐弟两侯爵,让戚家一跃成为盛京炙手可热的新贵。 话说裴澈本还想将裴熠的郡王抬为亲王,不过亲王嘛,这种弄不好又要和皇位扯上关系的爵位,实在是太不符合这夫妇二人后半生的规划了。 裴熠辞谢了爵位,却不辞谢封赏,于是又一道圣旨下来,将戚玦的县主之位一下子晋为平南公主。 虽有些意外,但戚玦选择了笑而纳之,毕竟她和皇位八竿子打不着,而公主的俸禄可比县主高多了。 她曰:“实乃富贵闲人也~” 只不过往后,裴熠管她叫端郡王妃,她管裴熠叫平南驸马,二人各论各的,相当和谐。 …… 戚珑的身子轻,所以充当了肉垫的戚珞,伤并不严重,躺了两个月就好了。 她躺了多久,宴宴便照顾了多久,褪去一身宫装的宴宴最终选择了隐姓埋名,留在眉郡。 琉翠比戚珞的伤重很多,医治的时候疼得她直哭,结果绿尘那个嘴欠的,在旁逗她个不停,硬生生把她气得忘了疼。 小塘选择回到越州,戚玦给了她卖身契和一笔安身钱。 她离家的这些年,家中亲戚见她孤身一人,又是个女子,便想着把她的屋宅和田地分了。 不过小塘不愧是小塘,用在戚玦身边这些年耳濡目染的本事,将那些妄图吃绝户的亲戚治得服服帖帖。 又因为能写能算,在盛京的时候还去酒楼做过事,竟也用戚玦给的安身钱,像模像样地开起了间小酒楼。 戚玦曾问过绿尘的打算,绿尘却是摆摆手:“我哪也不去,如今天下太平了,待在姑娘身边想必也没机会在历经什么惊心动魄,又吃喝不愁,这么舒坦的活计上哪找去?” 只是戚珑,虽解了毒保住了性命,但本就已经虚耗至极的人,又历此番打击……大夫说,她小产之后已被彻底掏空了身子,只怕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戚家姐妹几人只能日日陪着,小心翼翼地调养,竟也熬到了开春。 眼见她能下地了,便又带着她去眉郡的街市上散心。 只是,她每日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到了秋天的时候,一日只醒两个时辰不到。 再后来,又一年开春,万里无云的早晨,天空一色碧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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