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们齐齐跪下,大气不敢出。 一个女官上前,重新倒上一盏茶:“娘娘不喜欢的孩子,决计是生不下来的,娘娘又何必担心?” 耿丹曦看了眼她,叹了口气,恨恨道:“方汲,你不懂,自眉郡回来以后,陛下对我便大不如从前了,秦贵嫔那胎是怎么没的,他已经察觉,若是这时候再有嫔妃有孕,我又怎么好下手?!” 那方汲抬眼示意一旁的宫女,宫女们便捧着几叠衣料,奉送到耿丹曦面前。 “娘娘何必多心?无论如何,这最好的衣料子还不都是只往锦绣宫里送?不如让下官亲自为娘娘裁衣,让娘娘在几日后的庆功宴上大展风采,不愁留不住陛下,更不必担心皇嗣之事了。” 耿丹曦却道:“你又何必哄我开心?我如今的吃穿用度,是因为有我父亲这个总管皇室衣食住行的殿中监,还有方尚服你,但论起恩宠,如今风头正盛的是晏昭仪那贱人,若非她出身低,这位份只怕早早就越过我去了。” 方汲立马跪道:“下官是娘娘一手提携才有的今日,自然要好好孝顺娘娘。娘娘既知晏昭仪受出身所累,又何必担心?娘娘有耿大人,过几年耿小公子再入仕,这宫中第一人的位置,便是谁也不能取代了。” 闻言,耿丹曦冷哼,眼神骤然狠辣:“说到这我就来气,当年若不是耿月夕母女逼我在雨中连跪七天七夜,跪伤了身子,才致如今入宫三年仍未有孕!偏生耿澶那没良心的,一心向着耿月盈那小贱人,有时候我真怀疑他是不是生下来的时候抱错了,白白养大了这么个狼崽子,指望他?倒不如指望我自己早点生个皇子才是正经。” 方汲道:“耿小公子年纪尚小,过几年懂事了,定会明白娘娘的苦心。” 正此时,有宫女来报:“娘娘,耿小公子来了。” 耿丹曦叹了口气,道:“传。” 耿澶走上殿来,只见他的相貌不似耿丹曦艳丽,眉眼透着冷峻,虽才十多岁的年纪,神态却略显老成。 他规规矩矩行礼,但和耿丹曦之间却格外疏离。 “不知阿姐传我前来所为何事?” 耿澶这不咸不淡的样子让耿丹曦分外恼火,她忍着不悦,吩咐道:“赐座。” 待耿澶在宫女搬来的凳子上落座后,耿丹曦才道:“没事就不能进宫看看你姐姐?” 耿澶却不为所动:“明日先生还要考我功课,阿姐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告退了。” “你在本宫这就一下都坐不住么?平日跟在耿月盈身后,怎不见想起你的功课了?”耿丹曦阴着脸。 耿澶不语。 耿丹曦抬眼示意方汲,方汲便从身边的宫女手中接过一摞布匹,送到耿澶面前。 “走的时候把这些料子带上,我看你身上穿的也是去年的花样了,给自己做几身衣裳,别什么好东西都紧着耿月盈。” 耿澶顿了顿,由身边随侍的小厮接过:“多谢阿姐。” 耿丹曦看着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抱怨道:“也不知造了什么孽,不过在别人那里养了八年,便真成了别人的儿子,连谁是自己的至亲都分不清了。” 一听此言,耿澶便敷衍着拜了拜:“娘娘万安,我先告退了。” 说罢,便转身离去。 气得耿丹曦反手又掀了一桌杯盏。 …… 十日后,皇宫,庆功夜宴。 这场庆功宴是为了庆祝去年冬天北梁击败南齐,只不过,庆功的对象并非马革裹尸的戚卓,而是之后带着援军前来,平定南境局势的厉阳侯冯家。 但戚家人却在宾客名单内。 夜色降临,华灯初上,整个皇宫灯火辉煌。 袨服华妆,宝马雕车,一片笙箫,琉璃光射,明灯如昼,好不热闹。 戚玦进宫,绿尘是肯定要一起来的,又想着小塘和琉翠两个丫头也是头一遭来盛京,便把她们一起带来了。 此刻三个丫头都小心翼翼地张望着,新奇不已。 戚玫叹了口气:“难怪从前宁婉娴进过宫都值得那般炫耀,如此热闹,我若是在眉郡,只怕这辈子都见不到。” 虽是这么说,人却恹恹的。 不光戚玫,这场庆功宴对戚家人来说,多少都有些残忍,更提不起兴致。 戚玦和顾新眉依制,穿了繁琐的命妇礼服,一向不安分的戚玉珩也不得不穿上侯爵袍服,显得格外别扭。 戚玫抱怨道:“来参加宴会还要穿得这般沉甸甸,还怎么玩?” 戚玦却提醒她:“这可是宫宴,不是玩乐的,你也小心些,说话别似在眉郡那般随意。” “知道了。”戚玫噘着嘴答应道。 戚家人在内侍的引入下,顺着长街走。 正碰上靖王夫妇,便一同朝设宴的青鸾殿走去。 顾新眉和靖王妃并肩而行,身旁裴满儿已经五六岁,到了能自己走的年纪,乖巧地由婆子牵着走。 靖王虽仍似从前一般,一副温文尔雅做派,戚玦心中却无比厌恶,只兀自放慢了脚步,遥遥跟在戚家人身后。 “阿玦。” 忽然,一声低低的轻唤,戚玦才注意到,裴熠已毫无察觉地出现在自己身侧,和她并行着,侧首对她眨了眨眼。 他走路还真是没声儿的。 裴熠的打扮也不似平时,他穿了织三章青衣,并织四章纁裳,身前围着织四章纁色蔽膝,并素表朱里大带,身戴玉佩及大绶。 这是亲王世子的礼服,只是有违礼制的是,他在礼服外头还罩了件玄色帔风。 戚玦不禁眼前一亮,心里暗暗想着:年纪比戚玉珩大不了几岁,但论气度不知要比他强多少,这身衣裳穿在身上,半点不觉得累赘,反倒是衬得格外矜贵。 “我外祖父来盛京了。”裴熠小声道。 “南安侯?”戚玦有些讶异。 南安侯李清如,在辛卯之战后就带着李家独孙回宁州老家的那位。 话说南安侯深居简出,就连耿月夕从前都没见过他几回。 “你去见他了么?”戚玦问。 “尚未,不过他今日也来赴宴了,待会儿宴会上自能见着。” 裴熠的血亲,无非就是裴家人和李家人,亲爹是靠不住了,亲人里便也只剩下这位多年不见的外祖,裴熠的心情似乎也因此显得格外好。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青鸾殿。 这般宴会,自是极尽奢华,偌大的青鸾殿,从殿内到殿外,席座便有数百。 席坐次序按官职品级排列,戚家好歹位列侯爵,位置自然被安排在了殿内。 裴熠先去了男宾席,走前还对戚玦悄悄道:“等下我带阿玦去御花园玩吧。” 戚玦上辈子就是在宫里长大的,御花园的一草一木对她而言都了如指掌。 不过她也不想弗了裴熠的兴致,便也点头答应了。 宴会尚未开始,众宾便各自交谈应酬。 戚家初来乍到,除了靖王妃,在盛京便没有什么称得上熟识的人。 偶尔有几个来打招呼的夫人小姐,顾新眉好歹也是在盛京生活过十几年的,应对起来尚称得上游刃有余。 她带着戚家几个姑娘游走于众女眷之间。 戚玉瑄本就端丽,一举一动更是稳重非常,一番下来,倒也颇得众夫人赞许。 戚珞性子活泼,也认识了不少能说得上话的姑娘。 戚玦的视线却在搜寻着耿月盈的身影。 今日这样的场合,陶家人应当也会来才对。 正想着,忽见裴臻身边的内侍应公公朝这边走来,不偏不倚走到戚玦面前。 还在说着话的几位夫人小姐都止住了话头,只见应公公道:“平南县主,陛下有请。” “五姐?”戚玫有些诧异地看着戚玦。 绿尘见状,道:“姑娘,我陪你去吧。” 应公公却道:“陛下旨意,请县主独自前去。” “臣女遵旨。”戚玦道。 她朝绿尘和戚玫微微一笑,道:“陛下传召,多半只是挂心父亲的事,我去去就回。” 在女眷们各异的目光中,戚玦跟着应公公,朝长乐宫的方向走去。 裴熠遥见这一幕,面上怡然的笑意倏然收敛,悄声跟了过去。 …… 长乐宫乃帝王寝居,戚玦被带到外殿。 此处和青鸾殿恍惚两个世界,偌大的殿中只点了几盏烛火。 待应公公退下后,只留戚玦孤身一人。 漏刻的水滴答滴答想着,在戚玦心里化作不安。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殿中才回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只见裴臻身穿今日宴会的冕服,缓缓从殿后走来,在殿中主位坐下。 戚玦盈盈而拜:“臣女平南县主戚玦,叩见陛下。” 片刻后,裴臻才道:“平身。” “谢陛下。” 戚玦起身,发冠上银翟口中衔的结珠串轻垂,晃动着,缓缓归于平静。 戚玦视线低垂,但却可以明显感受到裴臻的视线,正锋利地审视着她,她只觉难以言喻地压抑。 许久,裴臻才冷笑一声,冷不防和漏刻的声音交织着,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漾开。 “你们戚家真是没人了,否则戚卓怎么会把明月符交给你这么个丫头?” 戚玦只觉呼吸陡然一窒。
第79章 赌命局 她很快平复心绪,口吻平静道:“陛下此言,臣女不解。” 裴臻却踱着步,冷不防道:“戚卓是朕杀的。” 戚玦袖子下得手倏然收紧。 “还装吗?”裴臻的语气里带了些戏谑。 戚玦此刻心如擂鼓,她知晓自己此刻说错任何一句话,都会断送包括自己在内,所有戚家人的性命。 裴臻杀戚卓,把他们千里迢迢弄到盛京来,以及今夜召她前来对峙,目的怕是只有一个:明月符。 他料想戚家没了戚卓,剩下的这些妇孺便会阵脚大乱,而在他的威慑之下轻而易举交出明月符。 裴臻如此心急,无非是因为,这东西落到任何一个他的对手手中,都会极大撼动他的龙椅。 可对于戚家呢? 如果是少年时的裴臻,或许会在她交出明月符后,放他们一条生路,但裴臻早已性情大变,如今他能这般杀了戚卓,就一样可以为保万无一失,而要了他们的命。 所以,绝对不能交出明月符。 眼下她必须赌上一赌,赌她对裴臻的了解,赌裴臻的危机有多迫在眉睫。 “陛下想要如何?” 戚玦声音清冽,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 “交出明月符。”裴臻冷声道。 不想,戚玦却是抬头抬头直视着他:“然后呢?杀了臣女全家灭口么?” 裴臻一滞,而后警告道:“你没得选。” 戚玦却是气定神闲:“陛下,臣女知道,在您绝对的皇权面前,所有伎俩都不过是困兽之斗,可既然横竖是个死,臣女虽无逃脱之法,却也有法子让自己多活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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