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陶俑是六月初四碎的。” “官爷神了。”红玉惊讶不已,“可不就是六月初四碎的,那天老爷的死讯传来,夫人哭的可伤心了……陶俑莫名其妙又碎了一个,像是追随老爷而去一样……” “我错了,错得离谱……”裴缜喃喃道。 “怎么了?” “我曾怀疑过邹元佐,认为他也有作案动机。” “那又怎样?” “我看错了邹元佐这个人,我以为他还有几分良知,从不曾设想他是一切罪恶的源头。更不曾设想邹玉盈会弑父……” “什么……弑父?”沈浊震惊道。 “是的,凶杀案还没有结束,邹元佐是第四个谋杀对象。”
第20章 .蛇女篇(二十)雨落纷纷 邹元佐是第四个谋杀对象。当裴缜对邹玉盈说出这句话时,邹玉盈眸光微动,惊讶地抬头看着裴缜,旋即又低垂下去。像是被一颗石子惊扰的湖面,随着涟漪的扩散,渐渐归于平静。 “不想说点什么吗?”裴缜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说什么?”邹玉盈的声音有气无力,“裴寺丞明察秋毫、料事如神?” “这么说你承认了?” 邹玉盈闭上眼睛,二十三来年种种经历一幕幕闪过脑海。 她自幼丧母,被父亲拉扯着长大。因生得灵秀娇美,深得父亲宠爱。兄长邹子禄则没这份福气,他打小贪吃,肥胖臃肿,父亲每次见到他大快朵颐的样子都气不打一处来,动辄打骂。 邹玉盈以为她才是邹元佐的心头肉。直到邹子禄打死人的消息传来。 邹元佐多方奔走无效后,一夜愁白了头发。邹玉盈在他病床前照顾,哀泣不能为他分忧,谁知邹元佐竟然抓住她的手说:“玉盈真想为父分忧?” “当然。” “眼下有个机会,如若成功可免去你兄长的死罪。” “请父亲吩咐。” “戚小姐明日办生辰宴,你带着礼物前去道喜,借机向戚将军求情。有了戚将军的帮助,还怕不能转危为安吗?” “可是戚将军会帮咱们吗?” “你放心,只要你开口求情,戚将军一定相帮。” 邹玉盈万万没有想到她成了父亲手中的一枚棋子,戚行光好色人尽皆知,貌若天仙的邹玉盈到了他面前焉有完璧而归的道理? 一切如邹元佐所料,戚行光强行占有了邹玉盈,邹元佐上门讨要说法,自然而然与戚行光达成条件,救出邹子禄。 邹玉盈的人生就此暗淡下去,这时间,陆龟年从天而降为她的人生注入了光彩。 彬彬有礼的青年才俊很快走入她的内心,而陆龟年也为她的美貌迷醉。急不可待地像邹元佐求娶。邹元佐欣然应允。 新婚之夜,邹玉盈向陆龟年坦白自己失身之事,不料陆龟年闻言性情大变,竟要她像狗一样跪在地上,说了整整一夜“我错了,我对不起夫君”。 第二天清晨,陆龟年又变回了那个彬彬有礼的清贵公子,他声称是太爱邹玉盈了才容忍不了她出现瑕疵,求邹玉盈原谅他……邹玉盈当然原谅了他。 她天真地以为他们会恩爱圆满。 却原来恩爱圆满只存在于书里。陆龟年隔三差五地发作,一边用难听字眼辱骂她一边对她施暴。下人们偶尔会听见,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们卖掉,对外声称是她容不下他们……邹玉盈原以为这就是折磨的极限了,不承想还有更恐怖的深渊在静候着她。 当崔郁提出要画春宫时,她惊讶得无以复加。 “我虽然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却也懂得什么叫礼义廉耻,怎么能去做那种不堪之事?” “哼,你早已是个不洁之人,还讲什么廉耻?”陆龟年的羞辱击溃了她的最后一丝尊严。 她终究叫他如愿以偿了。 每次画过之后,他总是“婊子”“荡妇”地羞辱她,连着几天不给她好脸色,夜里的折磨更是必不可少。 邹玉盈试图将这一切告诉邹元佐,然而每次才提个头便被邹元佐岔开,直到有一次邹玉盈无意撞见邹元佐与陆龟年的交谈。 “玉盈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最近些许过火,岳父大人不必在意。” “我自己的女儿,如何不在意?” 陆龟年自袖中掏出一摞银票推到邹元佐面前:“这是小婿孝敬岳父的。” 邹元佐笑吟吟收下:“玉盈嫁了你是她的福气。” 直到那一刻邹玉盈才知道,她在世间茕茕孑立,身后已无任何依靠。 她想到了死。 初冬十月湖面尚未结冻的时候,她投了冰湖,入水的那一刹那,寒意化作成千上万根小针,攒刺着她的肌肤、骨头。本能的求生意念使她挣扎,水花声吸引来好心人将她救起。 “死亡太痛苦了,从那时起我便想,死的为什么不是他们?” 邹玉盈将遭遇一一道来,娓娓的语调,仿佛在细数一段难以忘怀的往事,而不是痛苦的回忆。 隔壁房间里的邹元佐听完这一切,怒从心起:“白眼狼,我真是养了一头白眼狼,我辛辛苦苦把她拉扯大,她却想要我的命,这种女儿要她何用!” 沈浊心直口快:“邹署令的辛辛苦苦是指在需要的时候把到送到达官贵人的床上吗?” “你这个当差的,怎么说话!”矛头直指杜正卿,“杜正卿,你们大理寺就是这么教导属下的?” 杜正卿厌恶其为人,冷冷道:“邹署令别忘了,你还得靠我的属下保护呢!” 这话叫邹元佐生出一激灵:“这样防着也不是长久之计,趁早逼问出杀手的名字才是正经。” “哼!”杜正卿一振袖,愤而离去。 入夜,百余名兵士将邹宅围得铁桶也似,苍蝇难飞进一只。 裴缜沈浊坐于天井下,月光如水,将他们衣上暗纹映得分明,好似活物。 “你觉得杀手今晚会来吗?” “我要知道我不成杀手了。” “你不是料事如神嘛!” “其实我有一事不解。” “何事?”沈浊问。 “三只陶俑分别在三人死亡后碎掉,证明邹玉盈压根不知动手的时间,陶俑好像也仅仅是一个象征,而不是邹玉盈与凶手约定的暗号。那么凶手又是怎么与邹玉盈联系的?他动手的依据是什么?并且前三起案子间隔极短,为何最后一起间隔这么长,杀手迟迟不下手究竟是何用意?” “哎呀你都把我绕晕了,何必想那么麻烦,没准儿明早推门一瞧,姓邹那个王八蛋已经被神不知鬼不觉被宰了。” 谁知邹元佐也想到了这种可能,请沈浊进屋守着。沈浊裴缜见他这般惜命也是啼笑皆非。 一夜平安度过。 翌日是个阴天,黑云压城,空气灼热闷湿,逼得人透不过气来。王狱丞过来传话,称邹玉盈想见裴缜。 “你想明白了,要交代凶手的身份?”裴缜看着牢里的邹玉盈。 邹玉盈凄凄道:“据说摘星楼可以俯瞰整座长安城,我想去那里瞧瞧风景。” “你忘了你现在是待罪之身?” “我若是说出杀手的名字怕是再没有机会走出大牢,在此之前我想再看一眼长安。” 裴缜犹豫片刻,前去回禀杜正卿。杜正卿权衡再三决定答应她的要求。他先派人去摘星楼布置,随后命裴缜亲自押送邹玉盈前往摘星楼。 摘星楼高近百尺,站在楼顶上能将长安一百零八坊尽收眼底。 如果栏杆处不曾有兵士守卫阻挡风景的话想必会更完美。 邹玉盈试图靠近,左右两旁的卫兵立刻横伸出手臂,拦住她去路。 裴缜道:“陆夫人还是莫要靠近栏杆,这样对大家都好。” 起风了。风儿拂过脸庞,带走湿腻腻的汗水,送来阵阵清凉。 “要下雨了……” 邹玉盈喃喃道。 “入夏至今未下过一场雨,好几次天阴欲雨,终究没有下下来,不知这次是不是也是虚晃一枪。” “我会被处以极刑吗?”邹玉盈突然话锋一转。 裴缜忽地怔住,脸上浮现不忍的神情:“夫人若能趁早供出杀手,或可争取宽大处理。” 邹玉盈没有讲话。 裴缜默了一会儿道:“可以请教夫人一个问题吗?” “请说。” “为什么让他们死得那样漫长而痛苦,单纯为了报复吗?” “痛苦么……对于深处痛苦中的我又有谁真正询问过?”邹玉盈凄凉一笑,“那样做无非是想让他们好好反思一下前半生的过错罢了,可惜他们从来不会承认自己有错……假如他们肯承认便也不会死了。” 裴缜霎时如五雷轰顶。他想起了戚行光死亡现场的脚印,此前他认为是凶手在观摩死态,万万不料是在等待对方认错。然而按照戚行光那种狂妄自大的性格,怕是早忘记邹玉盈这个人了。 裴缜舌尖苦涩,不知该说什么好。目光不经意间落在邹玉盈带着镣铐的手上,她的手里犹自攥着陶俑小人儿,拇指时不时在小人儿头顶摩擦。 直觉告诉裴缜,他忽略了什么。偏偏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风乍然急了,呼呼地往袖管里钻。邹玉盈娇弱的身子站立不稳,裴缜上前扶她一把。身体相触的电光火石间,邹玉盈用尽全身力气将裴缜推向栏杆。 百尺高楼,掉下去不是闹着玩的,前后左右士兵慌忙冲上来搭救。邹玉盈趁着左右无人的间隙,轻盈的像一只鸟飞跃下栏杆。 她面上表情安详如赴美梦,青丝由着风儿漫卷,飘飘摇摇地下坠。 裴缜及众兵士全部傻了,等他们反应过来,邹玉盈已是一具死尸。 陶俑碎在邹玉盈身侧,颓靡地四分五裂着。忽然一滴雨落了下来。 “啪”地滴在伞上,伞檐微抬,露出林畔儿青索无味的脸孔。她撑伞走在雨声密集的大街上,周围摊贩慌忙收摊,行人亦四散而去,不消片刻,街上只余她一人。 雨势急骤,街道起了雾气,一切变得朦朦胧胧。水流淙淙流淌,向低洼处漫散。 将那摊鲜红冲成丝丝绺绺,走出四万八千道分支,融入四面八方的土地。而位于血迹中心的邹玉盈,她干净宛若新生。裴缜打楼上俯瞰,茫茫顷刻,大雨将一切吞噬洗净。 子夜,邹元佐熟得极睡。一道黑影悄无声息来到他床前。 仿佛天生对危险有着敏锐的感知力,邹元佐兀地睁开双眼,然而还没等他看清来人,眼睛便被一块黑布蒙住。 “你是谁?” 来人不答,慢条斯理地捆绑他的手脚。 “是邹玉盈叫你杀我的吗?她给你多少钱,我给你双倍、不十倍的钱!” 见对方全然不理会,邹元佐急了:“邹玉盈已经死了,你不必再对我动手了,你听到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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