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老板娘明示。” “我们这里的人做事有三条规矩。”花四娘竖起三根手指,指上蔻丹鲜红夺目,凛凛如血,“其一:不杀老弱病孺;其二:不碰士族公卿;其三:同行不火并。士族公卿权势熏天,沾上手不是闹着玩的,我们还要做生意,避都避不及,哪里敢主动招惹。” “你的意思是黑市没人敢接这桩生意?” “我先前说了,敢接这活的,绝非一般杀手,我们这条街上,没有这样的人。” “那……哪里有这样的人?”裴缜试探着问道。 花四娘摇扇的腕子缓下来,扇面随之折起,朱唇翕动正待回答,忽然有人打帘子进来,来人是个佝偻老者,须发皆白,头上不分冬夏地带着一顶油毡小帽,吐字混浊:“怎么不去招待客人?” “这不招呼几位官爷,抽不开身嘛。”花四娘扭着水蛇腰上前,回头对裴缜道,“我只知道这么多,余下的你们别处打听罢。” 老者阴沉地盯着他们,直至他们走出花间酒肆。 “花四娘真是个尤物,雪肤花貌不说,光是眼角眉梢的风情就勾得人心头发痒。” 裴缜看着沈浊色欲熏心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你光顾着看她,连自家娘子姓什么都忘了罢?” 冷水当头泼下,沈浊不快道:“好端端的提她干嘛?” “好,不提她,咱们说回案子。花四娘的话你也听见了,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新鲜事。裴二爷居然问起我怎么办了。”沈浊嬉皮笑脸,没个正经。见裴缜不搭言,故作严肃起来,“还能怎么办,叫王狱丞继续大刑伺候呗。这个邹玉盈看起来娇滴滴、品行端正的大家闺秀模样,竟也撒谎成性。” 裴缜看着他,深觉他的同情心有限,见到了风流艳荡的花四娘,转眼就把邹玉盈抛之九霄云外。
第19章 .蛇女篇(十九)陶俑娃娃 夜间躺床上,满脑子思索的都是案情,从戚行光到崔郁再到陆龟年,他们的死状次第翻涌进脑海,令裴缜难以安眠。 月见草的香气突然冲进鼻孔,裴缜唬了一跳,睁眼方知是林畔儿进来了。 林畔儿提灯照他:“二爷怎地还不睡?” 裴缜发现自己心脏跳的厉害,扑通扑通,似要蹦出腔子。 “二爷?” “我在想案子。”裴缜神思收拢,“朝廷命官接连被杀,凶手还没抓到,我哪里睡得着。” 林畔儿在床前的小杌子上坐下,灯烛放在腿上,昏黄的光芒漫洒在两人中间,烘托出几许幽微氛围。 “你知道吗?”裴缜定定看着她的眼睛道,“案发现场留有和你身上一样的香气。方才闻到香味吓一跳,险些以为凶手来杀我。” 这是玩笑也是试探,然而林畔儿的反应却出乎裴缜意料。 “抱歉,吓到二爷了。”她的目光虚无、涣散,不曾聚焦地望着某处,道歉之语显得也只是敷衍了事。 “为何抱歉,你又不是凶手。” 灯笼中的火焰跳来跳去,林畔儿的脸随着灯火的跳动时明时暗,她沉默着,不去接裴缜的话。 “干嘛不说话,难不成你真是凶手?” 林畔儿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我不知道说什么。” “说你是不是凶手。” 裴缜步步紧逼。 林畔儿眨巴眼睛:“我是,我二爷来抓我罢。” “真的假的?” “真的。” 两人对视半晌,裴缜撑不住先笑了:“你开玩笑也是面无表情么?” 林畔儿不接他话茬,提灯欲走。一只手忽地给他攥住,裴缜眼里炯炯有光:“上来。” “不想做,二爷自行解决。” “生我气了?” “没有,最近不缺钱。” “赢钱了?” “嗯,赢好多。” 裴缜不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好自认倒霉。 “去吧。” 他放开她。 卖春一事不了了之,裴缜心知是裴绪出手干涉了,庆幸没有牵扯出林畔儿,裴缜心里大大松口气,万不料林畔儿还是出事了。 一大清早,邹元佐带着戚贵妃的玉牌再次闯入大理寺,要求见女儿邹玉盈。杜正卿没说让他见也没说不让他见,而是先将他请入堂内,命主簿呈上邹玉盈招供画押的供词给他看。 供词一行行读下来,邹元佐懵了,颤声问杜正卿:“这……这是什么?” “邹署令清楚得很,何必明知故问。事到如今,你还认为你的女儿是无辜的吗?” “假的,都是假的,一定是你们对玉盈用了刑,将玉盈屈打成招,龟年他怎么可能……玉盈又怎么可能……” “这么说邹署令是不知道春宫图的事?” “这种事我怎么可能知道!”邹元佐腾地站起来,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这件事你不知道情有可原,戚行光的所作所为你也不知道?” 邹元佐神色惘惘地跌回椅子里,忽然掩面痛哭:“我三令五申不准她去,然而玉盈救兄心切,竟不顾我的警告独自去了。事情既已发生还能怎么办,我唯有借此向戚行光讨情,先把子禄救出来。” “为救儿子,便不顾女儿的死活。” “我能什么办法,戚家权大势大,我们唯有吃下这个哑巴亏。当时玉盈还没嫁人,传扬出去,她的下半辈子岂不毁了。” 杜正卿微顿片刻:“邹玉盈承认雇凶杀人,然却不肯说出所雇凶手系何人,邹署令进去后好好劝劝她,争取宽大处理,不祸及家人。” 邹元佐仿佛一瞬间苍老十岁,定定坐着,许久才想起应答,“我要单独见玉盈。” 杜正卿命裴缜带邹元佐去牢房,裴缜将邹元佐送去,闻知府上有人来找,匆匆赶至门口,来人却是六饼。 六饼沮丧着脸:“二爷,不好了,大夫人要撵畔儿姐姐出府,您快回去瞧瞧吧。” “为什么撵她出府?”裴缜疾步往马厩去,六饼小跑方能跟上他。 “底下人赌钱的事传到大夫人耳朵里的,大夫人昨夜派周大娘抓赌,抓个正着,坐更的婆子们把畔儿姐供出去了,大夫人说凡参与聚赌的一应撵出府。” 裴缜急匆匆赶回去,奈何林畔儿已经被撵出去了。 何婆焦急道:“二爷打哪个门回来?畔儿从西角门出去的,我交代她在门口等着,说二爷回来一定能留住她。” 裴缜没等何婆说完便去了,然而西角门外空空如也,半个人影也没有。裴缜接着往附近两条街上寻去,寻了一个多时辰,愣是不见林畔儿踪迹。大日头底下,裴缜身子本就不济,略有中暑的迹象,六饼怕出事,忙将他搀扶回府。 甬道上走着,好巧不巧遇到大夫人,大夫人见裴缜脸色不济,关切道:“二叔怎么了,莫是旧病犯了?阿盈,去请大夫。” 周盈应声欲走,忽听裴缜道:“不必了。” 六饼嘴快:“二爷出去找畔儿姐姐,晒中暑了。” “哪来的畔儿姐姐这么重要,值得二叔大太阳底下找人。” 周盈正要提醒大夫人所谓的畔儿姐姐正是被她赶出去的林畔儿,却见裴缜冷冷道:“还不是多亏大嫂,大嫂不把我的人赶出去,纵是我想到太阳底下晒也没机会。” “原来为这个。”大夫人转过味来,爽朗道:“原是她犯错在先,若不一视同仁地处罚,倒显得我偏心,别说她,纵是有体面的老人我这次也没心软。好丫头有得是,改日挑个好的送到二叔房里。” “一个紫燕不够,还要送来一个?好监视我?” 大夫人讪讪:“二叔这话是怎么说的……” 裴缜吩咐六饼:“扶我回房。” 目送着裴缜消失在转角,周盈方敢吱声:“先头提醒大夫人不要动二爷房里的人大夫人不听,您又不是不知道二爷忌讳这个,这下子好了。” 大夫人抚了抚头上水嫩嫩的芍药花,并不以为意:“闹几日情绪就完了,也值得你怕?碍于这个碍于那个,今后甭用管家了。” 裴缜歇了小半日,期间派人去找,皆一无所获。裴缜想不通,难道她一点儿不留恋这里吗?说消失就消失,都不等他回来。 门口来了只小猫,喵喵地叫唤,紫燕听得心烦,上前驱赶,“哪来的野猫,滚出去。” “闭嘴。” 裴缜闭眼道。 紫燕委屈道:“我怕它吵着二爷。” “它能吵着我什么。你出去,这里不需要你伺候。” 紫燕委委屈屈去了。 小猫折回来,这次无人驱赶,它放心大胆走进来,边走边左右张望,陌生又畏惧。 “你来找畔儿吗?” 小猫喵了一声。 “她走了,不要我们了。” 小猫不知是听懂还是没听懂,鼻子四下嗅闻,忽然跳上矮榻,蜷于一条香帕上。 香帕是林畔儿的,上面沾着她味儿。 裴缜午后回到大理寺,邹元佐已经离开。他进牢房去见邹玉盈,见她面墙躺着,腰部的位置凹陷下去,瘦的不盈一握。 裴缜待要转出去,目光忽被一抹绿色吸引。物件被邹玉盈握在手里,小人模样。裴缜忽地想起邹玉盈房间里的陶俑摆件。 红玉的话同时响在二侧:“谈不上喜欢,拿来做摆设的,前些日子被风吹落窗外摔碎了几个,也没见夫人在意。” 既然不在意,为何坐牢也要随身携带? 裴缜叫来沈浊,命他去陆府将红玉带来。 “一个小丫鬟,你见她做甚?” “来不及细说,你且把她来带,我有要重要的话问。” 沈浊见裴缜神情严肃,没敢耽搁,当即过去将人提了过来。 红玉被莫名其妙叫来,慌张的像只跌进陷阱的小鹿。裴缜安慰她:“你别怕,叫你来只为问几个问题。” 红玉勉强镇定下来:“官爷要问什么?” 裴缜道:“你家夫人西窗上的摆件还在不在?” “官爷说的是陶俑娃娃?”红玉摇头,“不在了,被夫人带走了。当时大理寺的人传唤夫人,夫人什么也没带,只带了那只陶俑娃娃。” “记得上次你曾说陶俑摔碎过几个。” “是有这回事。” “一共碎了几个?” “应该是三个。”红玉回忆道,“我来那天窗下摆了三个,窗外躺着一个碎的。我因见陶俑可爱,还心疼来着。问过夫人知道一共是四个。” “你是上月二十五来的。” “官爷记性真好。” 裴缜心“咯噔”一声,上月二十五正是戚行光遇害第二天。 “你还记得第二个陶俑几时碎的吗?” 红玉懵懵懂懂道:“记不得了,但是我那天去到厨房,听见婆子们谈论城里又死了一个大官,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大官姓崔,是常来府上的崔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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