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省之人既不与宫妃内侍相交,也不与前朝官员来往。若要到尚书内省,只能走一条路,那就是经睿思门过宣和门,而后才能到此处。 乍一看去,说是西庑,却是房屋高耸稠密,自成院落。 入了门,迎面是五间七架的第一进,两侧各有两排屋舍,而后是第二进。 元贞所到之地便是第二进,不过她经过廊庑时,依稀瞧着后面还有许多屋舍,只是暂时她还不能到后面去。 “见过公主。” 一众女官纷纷行礼。 这些女官都做男子打扮,深绿色圆领窄袖袍,腰束金玉革带,头戴皂色软巾幞头,脚踩皂靴。 为首二人也是同样的打扮,却是着绯色袍服。 按大昊制,七品以下着青,五品以下着绿,三品以下着红,三品以上方能着紫。 这穿绯袍的两位女官,显然是领头之人,至于那位传说中的虞夫人——元贞猜她定是着紫的。 不过以此人品级,确实也不用来迎她这个公主。 “不用多礼。”元贞矜持笑道,态度和善。 众人拥簇着她入内,等入了门内后,其余人各自散去,只余那身着绯袍的二人,以及她们各自身后跟着的两位绿袍。 “我姓关,公主唤我关直笔即可。” 这位关直笔年纪大约三十多岁,称不上貌美,但纤瘦白净,别有一番文静书卷气。 与之相比,另一位绯袍女子面相却稍显严厉,年纪似乎也比这位大一些,额心有几道浅浅的川字纹。 在关直笔自我介绍后,她只是微微一拱手,说了句‘我姓程’。 从礼节上挑不出什么,只是态度稍显冷淡了些。 对于这一切,元贞只是纳入眼底不动神色,面上却是浅笑道:“想必我这趟来,诸位应该知道为何。知晓各位忙碌,我也就闲话少叙,既是教字,便需空置堂室一间,笔墨若干,另还需诸位直笔手书若干,我先观后方可因人制宜。” 程直笔拱手说:“既如此,便由苗副笔留下代为处理各项杂务,我还有事,就不多陪公主了。” 她将身后穿绿袍一圆脸女子引见给元贞,便大步流星的走了。 气氛有些凝滞。 关直笔轻笑了一声,似有些无奈:“公主勿怪,程直笔素来如此,性格直接,也是近日各方文书太多,我等皆是忙里偷闲。” 她先解释了一下,又说:“既如此,我也就不多留了,这位马副笔为人细致妥当,会引着公主处置这些杂务,公主有什么需要只管与她说便是。” 说完,她还行了告退礼,方离开了。 只这一会儿时间,元贞便看出许多端倪。 首先,对于她的到来,尚书内省是不太欢迎的,颇有些我们都在忙正事,你反倒来弄些无谓杂事的意思。 可接的是圣上口谕,不能不奉之,只能做个场面活儿。 二是这两位绯袍直笔,似乎有些不合。 这位关直笔明里暗里似乎都在为程直笔说话,可听话听音,听多了宫里各种话音的元贞,还是能听懂深层的含义。 不过她初来乍到,能看到的大概也只是表面上,其他的只能容后再看。 作者有话要说: ①《朱子语类》《续资治通鉴长编》 有红包。
第28章 之后两位副笔引着元贞去处置杂务。 那位马副笔果然如关直笔所言那般细致妥帖, 不光给元贞选了一间格外宽敞明亮的书室,笔墨纸砚茶台茶具皆齐备,还主动揽下去各处收手书的活儿。 能揽的活儿都被她揽了, 反倒显得这位姓苗的副笔,颇有些无能状。 关键此女不以为然,甚至不显恼怒, 见暂时无事,又想找点活儿来做, 便主动说烹茶给元贞喝。 二人来到茶台前, 台上茶具齐备。 两个朱漆茶托,茶托中置放了几个湖田窑影青釉的茶盏, 同色瓜棱执壶,又有茶碾、茶盒、茶筅等物。 另一侧放着个小风炉,里面置有炭火, 旁边还有个长柄的茶釜,并一个装水的罐子。 苗副笔先烧水, 水是早就备好的山泉水,看得出尚书内省的直笔们也是爱茶的,烹茶所需的物什该有的都有。 只是这位苗副笔稍显有些笨手笨脚, 大概就是碾茶、筛茶、煮茶、点茶的动作都对了,却没有行云流水,反而磕磕绊绊。 “我喜茶,就是每次烹茶总是笨手笨脚的。”她红着脸说,因为烹茶整个流程琐碎还耗费体力, 她甚至还出了点汗。 将茶奉给元贞后, 似埋怨自己太笨手笨脚,神色有些沮丧。 元贞接过茶来, 啜了一口道:“只要茶汤好喝便是好的,笨手笨脚也是相对不够熟练而言,做多了自然也就熟练了。” 苗副笔没想到公主会是这等言辞,她似想说什么,瞧了元贞一眼,欲言又止忍下了。 “只要公主不怪就成。” 看得出此女没甚心机,心思都在脸上。 元贞素来是个心思多的人,不免又想到那位程直笔,想她的直接莽撞,想到关直笔绵里藏针,又想那位程直笔为何会留个这样的人陪着她,是不以为然,还是…… “公主不要怪师傅啊,就是程直笔。她素来就是这般性子,夫人说她秉性刚直,不懂曲绕,但师傅她是个好人。” 元贞讶然抬眸,惊讶的不是这位苗副笔帮程直笔说话,而是师傅这一词。 “师傅?” 捧着茶盏小口啜着茶汤的苗曼儿微微点了点头,这般模样的她倒不像个直笔内人,反而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宫人。 “虽然我叫着程直笔师傅,但我却没她的本事。” 她似是有些沮丧,脸色暗了下来。 元贞不解其意,道:“既然程直笔能留你在身边,还将招待我的重任交给你,说明对你的看重。” 她的话本为试探,哪知此女竟真就点了点头,说:“是呢,师傅很看重我的,可是我总是办砸事,辜负了师傅的期望。” 一阵脚步声传来,却是马副笔回来了。 此人与关直笔一样,出场就自带稳重从容的气质,她身后跟着一个青袍女官,其手中捧着个托盘,托盘中放着一摞纸。 显然此人已办完收集手书的事。 倒是个有效率的人。 “公主,手书都收集来了。”她说话带着浅笑,让人觉得适宜,又不会觉得她太过热情。 元贞放下茶盏,站了起来。 “放下吧,我先看看。” 而后便站在案前翻看手书。 看了一会儿,她似才反应过来马副笔竟然没走,恍然道:“我看的慢,马副笔自去忙吧,不用陪着我。” 这般情形,自然不适宜多留,马媛临走前看了看依旧坐在那喝茶的苗曼儿,眉心轻蹙了下,躬身告退了。 。 离开书室后,马媛挥退身后的蓝衣女官,径自往后面去。 穿过一条长廊,往右拐,来到一排房屋前。 这里很安静,不大的前庭种满了容易打理的绿植,上了台阶往里行,宽敞明亮的堂室,布置沉稳中带着一股书香气。 入目之间室中挂的最多的便是各式字画,又有若干或高或低的书橱散落四处,错落有致。 “师傅。”马媛来到书案前站定。 “来了?” 关直笔正伏案写着什么,说话时也未抬头。 马媛将大致情况说了下。 “你说她反倒留了那苗曼儿?” 马媛点头,神色微微有些沮丧。 关直笔放下笔,神色平和:“这位不过刚来,来干什么暂时都不知道,你先让人盯着些吧,其他的不用多管。” “是。” 。 元贞是故意留下这位苗副笔的。 她来尚书内省,缺一个打入内里的契机,送上门的傻白甜,她自然不会放过。 一共四十多份手书,当天下午她只看了十多份。 是边品茶边看的,看到了兴处,还与苗曼儿点评一二,于是苗曼儿自然陪了她一下午。 而经过一下午的相处,两人亲近了许多,元贞不光知道了苗曼儿的闺名,还与她相约明日继续。 次日,元贞再至,继续与苗曼儿品茶论书。 说到兴头,她让苗曼儿手书一张与她看。 苗曼儿写完后,颇为忐忑。 “我字写得不好,太过秀气了。” 只从字来说,苗曼儿其实写得不错,唯一不足便是字太过秀气。这种秀气对女子来说,自然无事,但对直笔内人来说,却有些不太适宜。 须知直笔内人常代为御批,字是要经由三省,下到底下给大臣们看的。 一边是精通书艺其中不乏大家的大臣奏疏,一边是代御批的娟秀文字,孰好孰坏,一眼可见,且看着未免也太过不协调,显得不合时宜。 这也是为何宣仁帝会不满一众直笔内人的字,因为这字代表着他的脸面,只是仅皇帝一人实在无法负担三省三司六部枢密院乃至各地奏疏,才一部分由直笔内人代批。 “秀气那多练练就好了。”元贞说。 并接笔挽袖,在下面写了一行字。 接着,她未停,又写了两行。 一行为楷书,一行为行书,另一行却是仿了宣仁帝的天骨鹤体。 楷书字体端正,横平竖直,恢弘大气;草书行云流水,豪放不羁;而天骨鹤体那就更绝了,笔锋笔触苍劲锋利,一股直面而来的杀伐之气。 苗曼儿直接被那天骨鹤体吸引住了,看得是目不转睛。 “这是圣上的天骨鹤体?但怎么看着有些不同……”她喃喃说。 元贞一愣,细看那一行字。 她本是随意所写,写的是前朝一个叫李贺的人的诗——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再往上看,上面草书所写—— 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 最上面是楷书,写的是——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① 都是前朝诗人的诗,她不过随意落笔,却是…… 元贞手中一紧,笔尖的墨滴下一滴,弄污了纸张。 她随手将纸张拿过,揉成一团扔了开,方笑道:“确实仿的圣上的天骨鹤体,但我学得还不像。” 说着,她又拿来一张纸,随手在其上写了一行字。 这一次要显得平和多了。 单看字,确实都仿的天骨鹤体,可若是细看便能发现两者的不同。 之前她写得太过锋利尖锐,杀伐之气盖都盖不住,而这次却是笔锋瘦劲,可见风姿绰约之貌,潇洒疏朗,倒比之前那一行更像了。 苗曼儿目光在地上那团纸上停留了一瞬,又收了回来,认真看着面前的字。 “公主的字真好,我若是能写这样一手字就好了。其实我私下也练过临摹过,却是一到自己写就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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