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能说不可敌,只看是什么打法吧。” “什么打法?” 元贞以为他有什么法子,忙直起身来,又怕他说多了口渴,还主动给他倒了一盏茶。 杨變见她如此,不禁挑了挑眉,当下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权当享受她的‘殷勤’了。 “其实我私下研究过,北戎的铁骑确实厉害,但厉害的不是他们的轻骑,而是重骑。” 元贞认真听他说。 见她如此认真,更让杨變多了几分豪气,几分在心上人面前表现之心,挥斥方遒道:“这骑兵一旦穿上重甲,在战场上冲锋起来,那就是凶兽是洪流,步兵根本无法抵抗。可我朝却偏是以步兵为主,缺马之事不用多说,如今大昊上下,能用的战马应该都搜罗至马军司了,可能用的战马却不超过一万之数。” 一万匹看似不少,可要驻守这么长的边关防线,每处分上一些,也剩不下多少了,如今能留在马军司戍卫上京的,大概也就三千之数。 “据说西狄也是以骑兵为主,西军对骑兵也无致胜之法吗?” 杨變看了她一眼:“公主知晓西军打西狄都是用什么战法?” 元贞摇了摇头。 “多是以城池堡垒据守为主,再辅以少量骑兵加步兵,为了防止伤亡过大,还要辅以各种战法。” 杨變补充说,“步兵为主的军队,一旦对上骑兵,要么乃铁血之师,战场上历练多时,见骑兵袭来能岿然不惧,如此一来还有胜算。倘若因惧怕而溃散,只需顷刻就会兵败如山倒,俱都死在敌人的铁骑和弯刀之下。” “那当初你们能打下西狄,应该很辛苦吧?” 杨變一愣,看了她一眼,摸了摸鼻子。 “倒也还好。轻骑好对付,左不过佐以各种战法,穿插分割再破之,西军也有少许骑兵,并不太畏惧对方的轻骑。可西狄是有重骑的,虽数量不多,举国之力不过数百,可当时为了对付这批重骑,西军花费了很大的代价……” 西狄也知晓自己安身立命所在,所以以前西军用来对付西狄骑兵的战法,在这里根本行不通,对方一旦出动重骑,便逼着他们只能正面对之。 可若正面迎敌,重骑兵的杀伤力太大,就只能拿人命去填。 那剿灭西狄重骑的一战,杨變便上了,是为了士气,当时是抱着马革裹尸想法去的。 重骑兵虽威武,却也不是不能破之,在当下西军以步兵为主,少量骑兵为辅的局势下,只能结成厚阵硬抗。 重甲太重,不光骑兵无法就长时间佩甲,马也不能长时间经受如此重量,所以每次重骑兵出击,顶多只能冲锋三次。 扛过三次,便可解危。 可一次便是千难万难,当一大股钢铁洪流朝自己冲锋而来时,少有人能临危不变。即使能做到处惊不变,重骑之所以叫重骑,就是重量重,冲势猛。 这一刻,西军用来对付骑兵的弓弩,是完全不起任何不作用的,只能用血肉之躯顶着盾牌硬抗之。 更何况是扛过三次冲锋。 当时真算得上是用血肉之躯去硬抗,事后杨變重伤躺了两个月。 原以为攻破西狄,当天下太平,再无忧愁,万万没想到之后又发生那么多事,西军将领各奔东西,义父及他被朝廷猜忌,招入上京。 这也是杨變为何总是讥诮愤世嫉俗,因为只有经历过绞肉场似的战场,一次次眼看着熟悉的人一个个在自己面前倒下,才能明白这一切有多么的荒唐可笑。 榭中静了下来。 许久—— “你觉得北戎会不会有一天打到上京来?若神卫军交由你操练,马军司的战马尽数与你,能否在北戎打过来时阻之?” 杨變看向元贞,这一次罕见凝重,不若方才还有几分说笑之意。 “你一女子为何竟关心这等事?” “难道你瞧不起女子,女人便不能忧国忧民?” “我倒不是觉得你不能忧国忧民,只是……”一时间,杨變竟不知该用如何言语去形容。 开始,他只当她是个只知穷奢极侈的公主,后来见她斥自己侍女,他心想她还算是个明白人。 后来这一次次的经历。她多变又善变,这一切都给她整个人身上蒙了一层纱,让他看不清她究竟想干什么。 “勿要扯这些闲话,回答我方才所言。” 杨變认真地想了想:“北戎打到上京也不是没可能,一旦太原失守,少了这座重要的据守城池,北戎一旦在河东一带突破防线,将是一马平川,直接可达上京附近。” 上京的地理位置其实并不好,处于平原之上,无险要可守,只有一条黄河勉强算是险要,朝中不止一次有人建议迁都,俱是不了了之。 “若是在平原上遇见北戎重骑,力敌是不能了,只能拿人命填。” “所以太原很重要?” 杨變点了点头。 “所以最近太原中山几地战事告急,权少保一改之前闭门养病,就是想去太原?” 杨變浑身一震。 这一次是彻底改变看元贞的目光了。 他看着元贞,元贞直视着他。 许久—— 他突然咕哝道:“所以我怀疑你之前说的那些话,你根本不是想帮七皇子夺嫡。” 元贞的心一跳:“那你说我是为甚?” 杨變有些烦躁:“我怎知你想做什么!” “将军何必追根究底这些无谓的事,大家互利互惠,岂不两全其美?” 如何互利互惠? 帮权中青去太原?如何帮? “你能帮我义父去太原?” 元贞抿了抿嘴:“只能说尽力而为。” “但我并不想义父去太原……” 元贞一怔:“为何?” “为何?” 杨變嗤笑,脸上又挂起那讥诮的笑了,“他年纪大了,身上还有那么多伤病,打生打死不落好,还有那群文官拦着,为何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可偏偏就是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权中青却偏要去做。 你当杨變为何对北戎及太原之事如此了如指掌?不过是权中青忧心国事下的耳濡目染。 早在朝中有战报说太原、中山一带战事告急,权中青就有些坐不住了,在家中拉着义子家将一通分析,只得出一个结论,太原绝不能丢。 又见与太原为掎角之势的真定、庆源两地的守将,俱是惧战不敢出,他便罔顾应该低调的秉持,去了枢密院。 这几日在枢密院里在朝堂上,与那些文官对峙,一力要让朝廷对河东增兵派援。 而,杨變现在关心的不是这个。 而是真如她所言,以此来互利互惠,那他怎么办? 她之前还说要拉拢他来着,若现在去帮他义父,利惠互抵,还如何拉拢他? “你想反悔?” 他突然来这么一句,又见他眼神肉眼可见狠了起来,元贞一时有些懵。 见她那懵样,不复平日一贯冷静自若,反而多了几分萌态,杨變又是怜爱又是气恨。 心道她是不是故意做得这般模样,又是想忽悠他,又觉得她这样实在是招人。 人当即站了起来,越过桌案,来到她身前。 “你这女人,实在可恶!你招惹了我,难道现在不想负责?”他说得咬牙切齿。 呃…… 元贞实在反应不能,直到看了又看杨變的脸色,又去分析他眼色,以及他脸上那点不显的委屈后,才弄明白他在想什么。 这人果然不是个忠君爱国的主儿! 她当初怎么会有这种错误认知?! 可若不是,为何梦里他竟不是自己称帝,而是扶持了萧杞? 还有…… “反正你招惹了我,不能不认!要不这样,你嫁于我,我这便去向圣上求亲,日后我定待你如珠如宝,绝不让你受一丝委屈……” 听了这番话,元贞又好气又好笑,又有点感动,同时又十分头疼。 她若是想嫁人,至于之前那般大费周折? 可若与此人坦露不愿嫁人之言,怕是他顷刻就会炸了,是时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不能再拖了,她必须拿出个章程。 这个人她是一定要握在手中的,却不能嫁他,至少现在不能。至少要拖过梦里国破家亡那个节点,至于之后的事,以后再说。 “我现在不想嫁人。” “为何?” 杨變脸色当即就变了。 他想起端午那晚,她不让人上前救她,宁肯自己受凉受伤。谢成宜也就罢,难道他也不成? 当时他未多想,事后他想起此事,只当她在乎清誉,此时听到她这话,莫名就将两件事联系起来,并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 她不想嫁人,为何又招惹于他?难道还真想把他视作面首男宠之类的男人? “因为我要入尚书内省。” 元贞不打算再隐瞒这件事了,随着二人接触的次数越来越多,这事必然瞒不过,说的早比说的晚好。 “尚书内省?” 杨變并非不知尚书内省,也知道平日里有一批女官帮圣上批奏疏札子。一时间,他脸色变幻莫测,心情也随着情绪起伏变换着。 “所以那晚设计之人,并非宫妃,而是与前朝有关!” 终于一切都通了,之前有些解释不通的,如今都有了解释。 因为有人不想让她入尚书内省,所以拿她婚事设计她,因为她一旦出嫁,势必要离开皇宫不能入尚书内省,也因此她不让人上前去救她。 “你到底在想什么?真就这么想帮七皇子夺嫡?你并非狂妄不知进退的性格,难道不知你这想法有多么离奇,且不容易实现?” 杨變真想扶着她的肩晃一晃,将她脑子里的水晃出来。 元贞默了默。 许久才道:“你若还想与我有以后,就不要再追问这件事,我只能说,我必须入尚书内省。至于,嫁你——” 她看了过来。 “你给我两年时间,不,一年即可。是时,不管我的事成与不成,我都会信守承诺嫁与你。而这期间,你我之间互利互惠。你不觉得其实我入了尚书内省,于你于西军也有好处?我参与朝政之后,必会改变你与你义父以及西军一脉处境。” 瞧瞧,这女人就是这样! 说话做事总是留上一手,如今总算说实话了。 参与朝政! 她好大的胆子,好狂妄的想法! 武官与文官同朝为官,只因利益不同,便遭受无尽打压,而且他们还同为男子。 倒不是说杨變瞧不起女子,而是他知晓此事有多么难为,一旦被那些文官洞悉了她有如此想法,哪怕只是个苗头,也会遭来无尽打压。 之前她被设计落水,不就是因为此。 可看着她淡定的眼神,杨變竟莫名有种她一定会做到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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