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午下来,真真累坏了。 王氏塌下背,感慨自己终究没有端庄的天分,索性不装了,大喇喇走出房门,看到久未归来的儿子,捉裙快步上前,“我儿,最近可是很辛苦?哎哟瞧瞧,黑了瘦了。” 母子寒暄后,谢泠屿按捺不住,转向一直安静的崔寄梦,有些心疼:“表妹也瘦了。” 王氏怅然若失,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其实不然,儿子娶了媳妇,也好不到哪儿!她哭笑不得退了出去,让两位小年轻说话。 四周无人,谢泠屿把崔寄梦拉到一边,“表妹,可想我了?” 直来直去的话叫崔寄梦赧然,谢泠屿最喜欢她这羞羞怯怯的模样,亲近之意更甚,“不久是中秋,城中这会已经有灯会了,一会我带表妹还有阿鸢一起出去逛逛可好?” 崔寄梦想起先前长公主殿下的话,过去几日她刻意避着大表兄,果然再未梦过他,说不定多和二表兄接触,就能转移注意力,便应下来。 黄昏时。 谢泠屿带着崔寄梦和用于掩人耳目的妹妹,来到京陵最热闹的一条街。 这条街是京中最热闹但最不挑人的一条,卖各种物件吃食的小摊挤满街边,叫卖声此起彼伏。 崔寄梦馋虫大动,唤采月买了些风味吃食,在车上和表兄表姐分食。 谢迎鸢起初迟迟不敢下口,尝过一口后,就欲罢不能了,“我说怎么表妹也和飞雁表妹一样,净喜欢这些街边吃食,原来是真的好吃!” “咳咳。”兄长轻咳一声,她才意识到在表妹跟前提王飞雁不大好。其实两位表妹她都喜欢,怪就怪她这好哥哥! 否则说不定三个女孩子还能一起玩,她气不过,瞪了谢泠屿一眼。 崔寄梦捕捉到兄妹两的眼神交流,一时也尴尬,只好故作不知,小口小口地认真吃东西。 谢泠屿望向对面的街道。 那条街虽酒肆乐馆林立,却要安静许多,只因那多是达官贵人涉足,少了些平易近人的热闹。 但安静的去处,兴许更适合表妹,便道:“对面乐馆上了些新曲目,表妹喜欢音律,不如去瞧瞧?” 三人去了乐馆,正巧几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迎面过来,看到躲在谢泠屿身后的姑娘,笑得暧昧。 这其中有去过辞春宴的,认出来是崔寄梦,想起那是贵妃和长公主都称赞过的人,收起轻浮朝她见礼。 崔寄梦逐一还礼,让对方颇为受用,拍了拍谢泠屿肩膀,“你小子真是走运,只是有人要伤心喽!” 谢泠屿乜了他一眼,拉过崔寄梦,“这人一贯不会说话,别理他!” 而那公子目送谢泠屿携佳人离去,挑眉笑笑,唤来乐馆的掌柜,塞给对方一大锭银子,朝着谢泠屿的雅间努努嘴,“喏,把筎月姑娘派去那间,但别说是我吩咐的啊!” 掌柜收下银子,高兴应下。 这厢三人进了雅间,雅间里有小窗对着楼下,能看见戏台子。 谢迎鸢一心看戏,谢泠屿点了些吃食茶点,还有大闸蟹。 从外头走进来一位抱着琵琶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生得花容月貌很是动人,看到谢泠屿时,少女羞红了脸。 而谢泠屿忙着给崔寄梦剥蟹,一直没抬头,直到侍者问要听什么曲子,才转向崔寄梦,“表妹想听什么曲子?” 崔寄梦笑了笑:“我不大清楚时下有哪些琵琶曲,二表兄点就好。” “琵琶?”谢泠屿讶异,明明他嘱咐侍者找个善古琴的,抬眼瞧见那位少女,心中明了,定是方才那厮有意给他添乱! 他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为了不让表妹误会,索性装作没认出,随意点了首曲子,继续给崔寄梦剥蟹。 崔寄梦认真听着曲子,她不善琵琶,但音律是共通的,这曲子弹得凄婉动人,一曲终了,她抬头看向乐伶,正好那少女也在看她,双眸凄婉,带着探究。 那绝不是看一个陌生人该有的眼神,又见那少女痴痴看着谢泠屿,得不到回应后更是哀伤,崔寄梦大概明白了几分。 奇怪的是,她虽好奇这位乐伶和二表兄的关系,但却不觉得多难受。 而乐伶筎月则心如刀割,她原是一个大官家中乐伶,一个月前家主办宴,被一无礼宾客轻薄为难。 正巧谢公子在宴上,顺手解了围,念及她得罪了家主恐怕不会好过,索性替她赎身,虽打乱了她的计划,但她不过一个棋子,何曾被人这般关心过? 她对这位俊朗又善良的公子芳心暗许,后来听说他常来这间乐馆,便央求主子让她来此当乐伶,说不定还能与他重逢。 谢公子果然来了,只是她没想到他还带着两位佳人,其中一位姑娘和他有几分像,当是家中妹妹。而另一位姑娘,一看便是养在深闺不谙世事的大家小姐,端坐一边乖顺娴静,叫人心生爱怜。 这样乖巧干净的人,眼皮上却有一颗风情的小痣,肤色极白,是有些冷的白皙,身形纤瘦,更显出一种清冷易折的羸弱,该饱满的地方一点也不含糊。 茗月头一次见这样的美人,糅合了干净、清冷、和妩媚。便是乐馆里最美的琴娘见了也黯然失色,她看了都喜欢,难怪谢公子这样的人,肯屈尊为她剥蟹。 筎月自知卑贱,更不敢奢望,只是头一遭动情,按捺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崔寄梦恍若未觉。 在离开乐馆时,她特地拉着谢迎鸢走在前头,说要去戏台子前看戏。 谢泠屿跟在后面,缓步踱下楼梯,听身后有人低声唤他“谢公子”,他并不意外,回过头:“筎月姑娘,怎会在乐馆里?” 茹月低眉:“茹月没有别的技艺傍身,只会奏乐,便来了此处谋生。” 表妹还在,谢泠屿怕被误会,收起同情随口安慰:“此处乃长公主殿下产业,无人敢在此放肆,倒也是个好去处。” “公子所言极是,筎月能恢复自由身还有谋生的地方,想都不敢想。”筎月朝他福了福身,再度感激了谢泠屿。 寒暄过后一时无话,但她还想再多说两句,又问:“公子今日怎有空前来?” 谢泠屿打小没少看戏文,知道英雄救美的桥段后,往往附带了美人以身相许的戏码,可他有表妹了,救美只是喜欢当英雄,可不想要她以身相许。 一看茹月羞答答的样子,他猜到小姑娘的心思,为了不让她空欢喜一场,狠下心道:“是未婚妻子想来逛逛,便来了。” “原是如此……”筎月压下失落,强颜欢笑着祝福:“公子的未婚妻子可真像天仙一样,筎月也替公子高兴。” 可她年纪小,还是不听话地泛起泪光。 谢泠屿于心不忍,当初救下筎月也是见她蹙眉含泪,彷徨的模样与表妹像极了,他对上次靠兄长之力给表妹解围的事很是自责,便把这份自责寄托在筎月身上。 此刻见她强忍眼泪,略有不忍,温声道:“多谢,也祝姑娘早日觅得良人。” 说完便匆匆离去。 筎月看着他急不可待地奔向未婚妻子,眼底悬着那滴泪终于砸在了地面。 这一切被崔寄梦收入眼底,虽听不到那二人说了什么,但见到那少女对二表兄很是恭敬,当是受过恩惠,而二表兄则客气疏远,想来只是落花有意罢了。 她松了口气,除此之外,并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出来时暮色合围,道边挂满灯笼,亮光合力将夜色逐出这条街。 正是最热闹的时段,道上马车来来往往,崔寄梦刚从茶馆里走出来,突闻嘚嘚的马蹄声奔袭入耳,侧目望去,迎面有个鹅黄色身影骑马而来。 “小心!”谢泠屿眼疾手快,揽住崔寄梦的腰将人拉至道旁。 其实那马并未冲着崔寄梦,只是他看清马上的人,担心对方胡来,这才扯过表妹,情急之下手放得稍微靠上,谢泠屿脑中鸣声炸起,迅速松开了她。 而崔寄梦光顾着留意马上的人,等到瞧见二表兄通红的耳朵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她有些难堪,但很快平静下来,索性假装没留意。 三个年轻人上了谢府的马车,车夫手中马鞭一扬,马车缓缓驶离。 而对面茶肆二楼窗边,立着道白衣青年,正定定凝着远去的马车。 谢泠舟在此等候三殿下,正好碰到那三人从楼下经过。 他看得很清楚。 王飞雁的马分明离表妹有段距离,二弟却心虚地拉过她。 这原本不算什么,可他的手放错了位置,偏生崔寄梦不以为意。 两人似乎都习惯了这般接触。 表妹好像只怕他,之前自己不过伸手拦住她,就把她吓得手足无措。 谢泠舟倏地合上窗,窗户大力撞上窗柩,发出哐当的动静。 他把腕上的那串佛珠取下,一整串圈在手心不断收紧。 珠子相互挤压,咯哒作响,像是野兽活动筋骨时发出的声音。 门开了,三殿下姗姗来迟,见谢泠舟坐在茶桌前,本来性情就冷淡,这会神色更是和千年寒冰没两样。 这小子打小被谢太傅教得跟一樽佛像一样,鲜少动怒,怒火外露的方式也异常含蓄克制。 旁人动怒是满脸火气,谢泠舟是越不高兴,面色越淡,只是他很好奇,谁这么大本事,竟能惹他不悦? 三殿下依旧拿着那把折扇,垂眸抚过扇面,幸灾乐祸道:“子言好凶啊,吓到孤了,谁惹着你了?” “殿下那边查得如何了。”谢泠舟将佛珠戴回手上,神态淡然得令三殿下以为方才一切是错觉。 三殿下无奈,只得聊了会正事,可惜没多久,就忍不住又扯远:“前阵子我的人在查江家旧案时,查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与西南崔氏有关。” 西南崔氏乃将门世家,曾掌控着象郡和桂林郡两郡兵防,只可惜近两代人丁单薄,渐渐势弱。 到了上一代,出了位崔衡崔将军,骁勇善战,又善谋略,本有望重振崔氏,可惜十年前那一战,因江氏致使军情延误,崔将军战死沙场,崔氏又因这一代无男丁承袭,彻底落败。 然三殿下提起崔氏时,谢泠舟首先想到的并非那桩旧案,而是—— 没落的崔氏,是她所在一族。 他的手握成拳,又立即松开,似不经意般问:“殿下查到何事?” 哟嚯,还挺心急。 三殿下轻挑眉尾,拿折扇顶着下巴,娓娓道来,“已故崔老夫人是江夫人的亲姑母,崔家三代单传,老夫人呢,希望儿子娶个飒爽的将门之女夫唱妇随、振兴门庭,江夫人正合适,又是老太太亲侄女,因而便早早给崔将军与江夫人定亲了,只可惜啊,后来崔将军与谢氏长女有了私情。” 所谓私情可不止男女私相授受那般简单,谢家长女竟趁谢府设宴时,在园子深处和崔将军行苟且之事,被未婚夫婿当场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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