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环视左右,以一种严肃活泼的语气,徐徐陈词:“我是怀着一种社会调研的目的,一种诚恳治学的态度,秉着一种深入百姓民风民俗的心态去看的,如此,方才不负陛下钦点我为京兆尹啊!” 说着,他朝御座之上的圣上拱了拱手。 杜御史:“……” 圣上:“……” 杜御史听完都给震得懵了,好半晌回过神来,气极反笑:“太叔京兆真是好口齿,好强辩啊!” 太叔洪向他伸手:“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说的是假的?谁质疑,谁举证!” 杜御史勃然大怒:“那你拿那么多异形的口口涩图干什么,那种十几条触手的口口怪鱼能调研出什么来?!” 他紧盯着太叔洪,看他能说个什么花儿出来。 众目睽睽之下,太叔洪镇定自若,从容不迫道:“这个问题涉及的东西很深,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解释清楚的,这种古怪的异形生物的来历,乃至于参与其中的男男女女,很可能是受到了如无极那般淫祀影响……” 他叹口气:“唉,正如我先前所说的那样,这是个很深的问题,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解释清楚的!” 杜御史:“……” 满朝文武:“……” 杜御史气急败坏:“太叔京兆,你——” 就在这时候,始终端坐上首的圣上好像也有点听不下去了,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说:“好啦,就到此为止吧。” 他叫乔翎:“乔少尹。” 乔翎声音飘忽地应了声:“臣在。” 圣上问:“对杜御史弹劾的内容,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乔翎神情木然,眼睛里包裹着两汪社死的泪:“……臣百口莫辩!” 圣上:“……” 圣上默然片刻,继而说:“那就罚俸三月,以儆效尤吧。” 又罚啊…… 上一回罚的到现在都没上完,现在又要罚三个月,真是凄凄惨惨戚戚…… 乔翎就像棵被撒了盐的豆苗似的,瞬间萎靡下去:“是,臣知道了。” 杜御史急了,气急败坏道:“陛下,乔少尹此行实在有伤风化,怎么能如此轻轻放过!” 圣上调转视线,看着他,温和道:“朕说到此为止了,你没有听见,是吗?” 御史台的主官御史大夫因这话而微微变了脸色。 先前那场堪称闹剧的场面没有惹得圣上发怒,但是杜御史分不清场合这事儿,却叫圣上生气了。 杜御史心头一跳,慌忙跪下身去:“臣不敢,臣惶恐!” 圣上心平气和地问他:“杜御史,以你御史的身份告诉朕,你真的觉得朝堂之上,是叫你探讨这些的地方吗?” 前边几位宰相见他做出情状,不约而同地站直身体,把眼皮耷拉下去了。 杜御史尤未发觉,低头叩首,大义凛然道:“回禀陛下,御史台之所以被设置,本就是为了督查百官有无不法行径……” 圣上轻轻“哦”了一声,继续问他:“乔少尹偷拿了京兆府查缴的东西,然后呢?” 他语气和煦如初,但是杜御史察觉到了周围氛围的变化,小心地环顾一圈儿,心惊胆战,却不敢再作声了。 先前朝中闹将起来的时候,文武官员们还敢悄悄说句小话,递个眼色,但到了这会儿,眼见形势不妙,俱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声都不敢吭。 杜御史跪地不语。 作为御史台的主官,御史大夫不得不出列行礼:“陛下,臣有启奏……” 圣上听见了,于是偏移了一下视线,温和问他:“御史大夫,你为什么要打断朕的问话?你没有听见朕在跟杜御史说话,是吗?” 御史大夫听得毛骨悚然,二话不说,立时便躬身请罪。 圣上见状,甚至于还笑了一笑:“你们御史台的人是怎么啦?明明都没到致仕的年纪,耳朵倒是都不怎么好使了。” 殿上只有他一个人在笑,别人俱是垂眸不语。 圣上也不在乎。 笑完了,他又看向杜御史:“杜御史,你还没有回答朕的问题呢,乔少尹拿了京兆府清缴得来的东西,然后呢?” 杜御史伏地不语,两股战战。 圣上则抬手指了指满殿的文武官员,徐徐道:“如果这真的是值得你作为一名御史专程上奏弹劾的罪责,那现在站在这儿的所有人即便全都拖出去砍了,也还不足以赎其罪——因为有的人得砍两次!” 杜御史不得不脱冠谢罪,以头抢地:“臣有罪,万望陛下宽恕!” 殿中一片寂然,只有叩头声不间断地响起。 圣上冷眼瞧着,一言不发。 御史大夫眼见着面前地砖上被磕出了血,心头不由得暗叹口气,却没有再出声。 终于,还是圣上出声叫停了:“好了,到此为止吧。” 他淡淡说:“平时斗一斗也就算了,无伤大雅,只是,不要把太极殿当成你们排除异己的舞台,也不要用自己手里的那点权柄,充当党同伐异的工具。杜御史,你今天越界了。” 杜御史不敢分辩,唯有唯唯。 圣上目光扫过殿内,继而道:“朕这话不只是说给杜御史听的,也是说给你们听的,正经事也就罢了,这种不知所谓的小事,就别搬到朝会上来贻笑大方了。” “车貔貅先前那回,是他疑心他门口的貔貅是卢梦卿凿的,所以要在朝上敲山震虎,事情涉及到御史台和宰相,朕也就没说什么,但这回可就不一样了,诸位卿家以为呢?” 众臣唯唯。 车貔貅踯躅着,小声分辩了一句:“陛下,这是朝会,您不能这么用绰号称呼臣。” 圣上瞧了他一眼,笑了笑,从善如流道:“对不住,朕知道了,车侍御史。” 车貔貅嘴唇动了动,倒是替愤愤欲言的卢梦卿也分辩了一句:“臣门口的貔貅,也不是卢相公抠的,是乔少尹抠的!” 卢梦卿:“……” 乔翎:“……” 卢梦卿涩声道:“谢谢你替我解释,车侍御史。” 车貔貅说:“不客气。” 乔翎则干着嗓子,涩声说:“回禀陛下,臣其实已经三倍赔过钱了,现在车侍御史还要这么说的话,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车貔貅:“……” 圣上朝她笑了笑,说:“下次别抠了,乔少尹。” 乔翎:“……” 乔翎满头大汗:“……噢,噢,好的。” 圣上环视周遭,从容起身离去。 今日的朝会,就这么结束了。 等出了太极殿的们,文武官员们不约而同地出了口气。 乔翎悄悄同邢国公道:“陛下看起来温和,生气起来,吓死人了!” 圣上从头到尾其实都没有大声说话,更没有显露出声色俱厉的形容,可只是如此,就把杜御史给整治成了这样。 “是啊,”邢国公以律令古语应和一句:“刑不可测,则威不可知。” 乔翎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 紧接着就听邢国公小声问:“精彩吗?” 乔翎楞了一下:“什么?” 邢国公朝她眨一下眼。 乔翎反应过来,义薄云天道:“晚点我让人送些过去!” 邢国公笑着朝她拱了拱手。 再之后她去找到太叔洪,真心实意地谢过他:“多谢京兆今日在朝上替我周全!” 杜御史选取的这个角度其实很刁钻。 要说大罪吧,算不上,但要说是小罪——须得知道,有的时候,单凭几根舌头,也是能杀人的! 这些东西被宣扬出去,乔翎自己或许并不觉得有什么,但到底不好听。 而太叔洪果断下场,坚决地庇护了她,同时也把几个相关的衙门落下了水,无形之中帮助杜御史扩大了攻击范围,其实也就相当于是大幅度地削弱了前者的攻击力。 你看,我看,大家都看,食色性也,有什么好指摘的呢? 崔少尹在朝上看了场热闹,这会儿还觉得胆战心惊,又觉得纳闷儿:“好端端的,杜御史咬你干什么?” 乔翎心里边倒是有些猜测:“他不仅仅是想叫我罚俸了事,倒很像是想着叫我颜面扫地,自行退出官场呢。” 崔少尹有了几分猜测:“说不得,还是京兆府的案子惹的事儿。” 兴许,杜御史,亦或者他的亲故当中,有人牵连着京兆府从前被押下来的案子? 亦或者说,此中另有内情,也说不定。 只是同时,崔少尹也有些惧怕:“真是天威难测啊。” 转而也说:“对于京兆和乔少尹来说,倒是好事。” 圣上开口说了“到此为止”,那之后也就不会再有人循着这事儿向下探究,毕竟杜御史的前车之鉴,还血淋淋地摆在那儿呢。 太叔洪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当差,以后你也能有这种待遇。” 他稍有些自吹自擂地褒扬了自己一句:“我站出来的时候,就知道不会输,论圣眷,姓杜的怎么跟我比?” 又提点了崔少尹:“圣上喜欢能办事的人。” 崔少尹颇受鼓舞。 回到京兆府之后,太叔洪照旧点齐人马去自己值舍里开小会。 又专程同乔翎道:“蔡十三郎的案子,这就算是过了明面了,先前的罪责已经敲定,后边那些——” 他短暂地迟疑一下,继而说:“你得再进去一趟,就这事儿专程去问一问王中丞和曹侍郎,叫他们在文书上签字署名。这案子在陛下那儿挂了号,你现在过去找人,算是公务,不越矩。” 这一趟其实是走个流程。 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王中丞和曹侍郎都会追究此事的。 二公主还是帝女呢,因为这事儿直接给削成郡主了,帝女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蔡十三郎? 蔡大将军即便想保他,怕也不敢开口了。 圣上都没保自己的女儿,你还敢去保那个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儿子的蔡十三郎? 别太不会看人脸色了! 又因为王中丞和曹侍郎都是涉案人,是以都有必要以书面的形式确定对这桩案子的最终审定结果,以防万一。 …… 乔翎领了差事,等这边开会结束,就出门重又往皇城去了。 先循着承天门街到工部去寻曹侍郎,后者很痛快地签了字。 说起来,两家还有点八竿子才能打一打的亲戚——曹侍郎的儿媳妇,是姜二夫人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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