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乔翎知道姜二夫人同母家不睦,与曹侍郎也不算相熟,简单寒暄几句,办完事情,便转头往御史台去了。 御史台在第五横街上,左边是太史监,右边是宗正寺,等到了地方,自有门吏通传,不多时,便有人迎了出来。 看身上官袍和银鱼袋,想来该是两位御史中丞当中的一位。 乔翎心想,难道这就是她今日要来找的,那位与尚书右仆射王元珍并称“二王”的小王王延明? 正想着,来人近前来向她行礼。 乔翎还礼,继而道:“可是王中丞当面?” 来人为之失笑,同时向她拱手:“乔少尹认错了,在下是御史台的另一位中丞,劳淳劳子厚。” 乔翎听见这名字,不由得心头一跳,若有所思,又叫了一声:“劳中丞。” 她开门见山道:“我是来寻王中丞的,不知道王中丞此时何在台内?” 劳子厚神情分外亲切,却不提王中丞的事儿,“嗳”了一声之后,殷勤道:“说起来,乔少尹还是我的娘家人呢,如若是在宫外见到,怎么也要叫我尽一尽地主之谊的,今次在御史台见到,好歹要先去喝一杯茶才是。” 他迎上乔翎的目光,笑道:“我也是从京兆府出来的,这会儿看乔少尹真是怎么看怎么亲切!” 乔翎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了自己此时正在办的那桩案子。 如若她没有记错的话,最后的经办官员署名上,劳子厚的大名赫然在上。 她暗叹口气,说:“不必了,我是来寻王中丞的,劳中丞贵人事多,且去忙吧,另找个人来领路便是了。” 劳子厚脸色微变,已然从她这态度当中察觉到了几分疏离,当下强笑道:“乔少尹,何必如此不给情面呢。” 乔翎果断道:“公务在身,怕是无暇与劳中丞寒暄了。” 劳子厚脸上的笑意仿佛是海上漂浮的泡沫,即将消融在波浪之间。 他叹口气,徐徐道:“乔少尹,我当初在京兆府,并不担审案的责任,最后在文书上加名,也是惯例罢了,即便真的被翻出来,也不会真的牵连到我身上,您这么早就急着避嫌,倒是叫人觉得小气了。” 乔翎瞧着他看了会儿,很认真地问:“你是经办人之一,你在上边签署了名字,你难道不知道名字签完之后,罪犯就要被处斩,名义上是由他犯下的那些案子,也会就此终结吗?” 劳子厚反问她:“难道那个罪犯不该死吗?他杀人,可是板上钉钉,无从抵赖的!” 乔翎没被他这话困住,反过来又问他:“那其余那些案子呢?让他顶了罪,岂不就等同于叫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你作为经办的官员之一,怎么对得起枉死的人?” 劳子厚明显不想再谈这件事了。 他敷衍着笑了笑:“越国公夫人当真是耿介之人呢,真是叫人佩服。” “你在阴阳怪气什么?” “你在京兆府的时候,经手了一桩错案,现在事情发了,你头一个想起来的居然是要把这桩案子按下去,千万不要再牵连到你吗?” 乔翎听他这话语气不好听,也不客气,当下瞥了他一眼,硬邦邦地回了一句:“我耿介,这不需要你说,倒是你小人行事,我有必要说出来!” 劳子厚见状倒也不气不恼,只是说:“女人就是爱争口舌之快,罢了罢了,乔少尹既然如此不通情理,我又何必自讨没趣儿呢。” 他向前伸手:“乔少尹,要进御史台可以,只是,官印得暂且押下——这是御史台的规矩。” 乔翎听得微怔,转而道:“是御史台的规矩,还是劳中丞的规矩?” 劳子厚笑道:“乔少尹是四品大员,我哪里敢胡言乱语诓骗您?今天您从这儿掉头出去,到哪儿还不能问一问这事儿呢。” 他笑吟吟地瞧着乔翎,说:“御史台同别的衙门不一样,牵涉的机要案件太多,所以规章制度上也格外繁琐一些。” “前朝有三独坐,即三位要员单独设置一席,以表超脱于诸臣之上,御史台的主官就是三独坐的官员之一,如今到了本朝,虽然不时兴这个了,但御史台的许多规矩还是没变。” 劳子厚说:“政事堂若有命令,都不得直接传召,而是要着人来请,而其余官员若要进御史台,也得将官印押在这儿,等出去的时候再带上,以防不测。” 乔翎问:“现在别的官员因公进出御史台,都得把官印押在这儿吗?” 劳子厚笑得格外意味深长:“别人也就算了,但是遇上乔少尹这么讲规矩的人,我哪儿敢不讲规矩?今天咱们还是照章办事,来的安稳一些。” 乔翎听明白了:“虽然是规矩,但是也荒废了,别人不需要这么做,可是我需要这么做。你就是故意要卡我一下。” 劳子厚淡淡道:“毕竟乔少尹是讲规矩的人嘛。” 乔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伸手将悬挂在金鱼袋旁的官印取下,攥在手里,忽的问:“我把官印给你,万一你拿去做了什么,这怎么办?” 劳子厚听她真的跟自己探讨起这事儿来了,就知道她是被唬住了,当下脸上玩味之色更重:“乔少尹只管放心,依据御史台的规矩,押在这儿的官印都是要被封存起来的,专人执掌,不会出现意外。” 乔翎顺势将手抄进了袖子里,想了想,又问:“我把官印给你,你能给我开具收据吗?” 劳子厚从善如流道:“这有何不可呢?” 乔翎目光不善地盯着他,说:“劳中丞,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官印交给你,要是出了什么差错,责任可全在你!” 劳子厚笑道:“好说。” 乔翎将手里的官印拍到案上,紧盯着他:“你写收据吧!” 劳子厚捡起那枚官印来瞧了一眼,脸上笑意愈深:“请乔少尹稍待片刻,马上就好。” 纸笔都是现成的,他一挥而就,双手礼貌敬上。 乔翎一把接到手里,撒了一眼,丢下一声冷哼,往御史台内去了。 今日值守的两名门吏是他的人,原就是听了他的命令,道是见了京兆府乔少尹过来,便赶紧去回话的。 这会儿见了这场风波,也不免要去劝他:“中丞这是何必呢。” 劳子厚脸上笑意荡然无存,扫一眼那道远去的红色背影,森森道:“难道叫我做柳希贤,当人尽皆知的笑话吗?!” 如他所说,先前那案子,他的确没有插手,也并不是他亲自经办的。 只是细细纠察起来,上边署了他的名字,就相当于他默认了最后的审判结果,终究有失察之责。 就算是真的发了,也不会致命,但是却如同柳希贤牵涉蔡十三郎一案一样,因而极大地损伤声名。 柳希贤被人讥诮是伪君子,他呢,又会被扣上什么帽子? 糊涂,还是无能之辈?! 劳子厚原以为柳希贤一事之后,柳家乃至于柳希贤的岳家中山侯府总会给姓乔的癫人一点教训的,没成想她竟然一如从前,半分情面都不肯讲! 不,这哪里是不肯讲情面,只怕是邀买名望上了瘾,前回要踩着柳希贤上位,这回还要继续踩着他来扬名了! 她既不给情面,自己又凭什么要给她情面?! 瞧着手边的这枚官印,劳子厚冷笑起来,轻蔑道:“我当这位乔少尹行事有多老辣呢,原来也经不起恫吓,几句话下来,就老老实实把官印交出来了!” 门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劳子厚倒是颇觉出了一口恶气,交待下去:“等她走的时候,再使人叫我过来。” 门吏道:“何必叫您来回跑呢,小人这边就能把事情办妥。” “你懂什么?” 劳子厚道:“事情可以做绝,但态度一定要好,如此一来,想抓把柄她都抓不到!” 我不近人情吗? 可这就是御史台的规矩啊。 诚然,这规矩已经处于半荒废状态了,可到底也是规矩不是? 真要说,就是你乔少尹自己蠢,不知道这事儿,又被我三言两语拿捏住了,这能怪得了谁? 就算是把官司打到御前,圣上也只能说我这是恪尽职守! 劳子厚这么想着,背着手,迆迆然离开了。 乔翎离开的时候怒气冲冲的,走出去那段距离之后,反倒笑了。 她抄着手,问了问王中丞的值舍在哪儿,寻了过去。 署名文书很顺利地到了手。 临走的时候,乔翎问了出来:“往御史台来,还要押上官印吗?” 王中丞显而易见地怔了一下,不答反问:“有人押住了乔少尹的官印?” 乔翎说:“是呀。我听说,这是御史台的规矩。” 王中丞听得蹙眉,脸上薄薄地流露出一点怫然来。 他站起身来,打算跟她一道出去,同时问:“是谁扣的?” 乔翎从袖子里取出那份收据,叫他瞧了一瞧:“劳中丞啊。” 王中丞定睛看过,脸上的神色不免有些微妙。 他知道这是劳子厚自作主张在为难人,只是这事儿卡在了规矩上,他与对方同为中丞,也不好去说什么。 专程为这事儿惊动御史台的主官,又好像不太值当…… 他不愿把御史台内的不合翻到明面上,遂送佛送到西,主动说:“我送乔少尹出去。” 乔翎笑着谢过他。 这边两人出了门,那边就有人去给劳子厚送信,后者早早地等在了门外,热情又周到地道:“乔少尹事情办完了?年轻人手脚可真是麻利!” 说着,双手将被封存的官印奉还,端是彬彬有礼。 王中丞深深看了他一看,道:“劳中丞真是尽忠职守呢。” 劳子厚笑道:“好说,好说。” 乔翎将袋子的封口打开,同时也含笑赞扬说:“劳中丞处事认真,办事也很牢靠呢!” 劳子厚脸上笑意愈发浓郁了:“乔少尹太客气了!” 就在这档口,乔翎脸上的笑意却顿住了,淡化了,最终彻底消失了。 劳子厚见状,脸色不由得一变:“怎么了?” 王中丞也询问似的看了过去。 乔翎迟疑着说:“这官印……不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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