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海侯夫人没有做声。 这寂静里难堪的意味便更重了。 夏侯夫人狼狈离去。 因着这一场风波,来客们多少被扫了兴致,倒是定国公夫人离去之前,同靖海侯夫人说了一句:“不必忌惮皇长子。” 靖海侯夫人若有所思:“姐姐,你这话……” 定国公夫人朝她微微一笑,风华绝世,点一下头,并不再说别的,从容离去。 等前厅那边宴席结束,靖海侯过来,靖海侯夫人同丈夫说起今日这事儿来:“朱姐姐好像很笃定皇长子坐不上那个位置呢。” 靖海侯为之一怔,转而道:“谁知道皇室同定国公府有过什么约定呢。” 作为高皇帝功臣之一的靖海侯府,靖海侯是很清楚的,朱皇后之前,定国公府从来没有跟皇室联姻过,数十年前定国公府的女儿朱皇后入主中宫,或许本身就是皇室同定国公府的一场交易。 至于交易的内容是什么,乃至于双方从这场交易当中获得了什么,便都不得而知了。 靖海侯夫人思忖许久,终于道:“寻个空隙,我回去跟我娘说说话。” 她的母亲唐红是天后执政时的宰相,一度权倾朝野,当年又久在宫廷,有些事情外人不得而知,她总该知晓一些端倪的。 靖海侯为之颔首:“好。” …… 宫里边德妃知道今日之事,实在生了一场大气。 “当初朱氏那样羞辱我阿耶,以至于他老人家郁郁而终,今日朱氏的母亲又来羞辱夏侯氏的宗妇,朱家真是欺人太甚!” 她几乎马上就要使人去传召定国公夫人入宫,来问个究竟。 身边女官见状,也是头疼:“娘娘,这事儿可不好闹大的啊。” 德妃想闹,定国公夫人难道会忍气吞声,由着她闹? 反正两家早就是死仇了,一旦德妃越界,公然传召四柱之一的定国公之妻入宫,依照定国公夫人的脾气,也是一定不会退缩,同样要把事情闹大的。 一位是皇长子的生母、四妃之一,另一位是元后的生母、皇朝四柱府上的主母,闹将起来,非得叫圣上亦或者太后娘娘当中的一个出面来裁决不可! 到那时候,吃亏的只会是德妃,绝不会是定国公夫人。 女官心说——你也不占理啊,不骂你骂谁? 德妃心里边未必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实在觉得憋屈。 朱氏的确是元后,可她已经死了啊! 都死了那么多年了! 先前德妃还能自我宽慰,虽然她是皇后,她出身好,容貌美丽,才学出众,看似得到了世人歆羡的一切,可红颜薄命,她早早就死了! 我比她活得长,我有儿子,我的儿子是长子——我的好日子还在后边! 可是现下知道那死了的人都不安生,居然还有可能留下了一个孩子——太膈应了,真的太膈应了! 人都死了,还要来膈应我! 德妃心里边怄的要死,偏又无法发作出来,只能在自己宫里憋屈到内伤。 宫外的热闹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飞进宫里,贵妃乐得给她添点堵,略微吹了吹风,夏侯夫人在靖海侯府大失颜面的事情,就如同野草似的,在宫闱之内勃勃生长起来。 风声传到德妃耳朵里,难免再生一场气,翻过夜来,人就病倒了。 皇长子知道,心里边也颇恼火——定国公夫人也太不给面子了! 他进宫去给皇太后请安,打算敲一敲边鼓。 皇太后见都没见他,只使人出去传话,叫女官将她的意思原封不动的转述给这个孙儿:“安生一点,不要丢人现眼!” 天后当年叱咤风云的时候,你都不知道在哪儿呢,也就是这些年修身养性,平和下来,如若不然,敢拿我当幌子挑事,分分钟收拾烂你! 皇长子:“……” 皇长子瑟缩着出了宫,再不敢提这事儿了。 …… 越国公府。 乔翎听梁氏夫人说起夏侯夫人这事儿,自己还觉得生气呢:“我去不去承恩侯府,关别人什么事,要他们咸吃萝卜淡操心?管好自己就行了!” 梁氏夫人则说:“我们家不去,定国公府不去,勋贵人家里,去的估计也不会多。” 又念叨起来:“不知道三省那边会不会有人过去。” 这回承恩侯府的丧事,是休沐日办的,可不是值班两个字就能推脱的。 那边三省的宰相们也悄悄在说这事儿。 俞安世问同在中书省的卢梦卿:“你去不去?” 卢梦卿勃然变色:“刘家也配叫我过去?!” 又说:“我约了我大姐和少游,叫他们两家去我家吃饼!不只是吃饼,我还要找人放鞭炮,到我们家门口去舞狮子!” 俞安世:“……” 俞安世默然几瞬之后,状似不在意的说:“真好,其实我也喜欢吃饼……” 卢梦卿看不下去了:“你不想去就不去啊!为什么非得有事才不能去?就不能大大方方的说——我就是不想去吗?” 俞安世委实有点禁受不住同僚乃至于越国公夫人这种近乎狂徒的行事作风,当下扶额道:“好歹含蓄一点不是……” “为什么要含蓄,为什么要给承恩侯府留脸面?” 卢梦卿觉得很奇怪:“他们家欺男霸女的时候不要脸,为非作歹的时候不要脸,视司法于无物,横行霸道,这会儿自己家死了人了,倒是知道要脸了?!” “怎么着,那么多苦主的命不重要,但是承恩侯府的脸却很重要?” 他说:“你没必要因此觉得心有负担,这都是他们应得的——从前他们缺了大德,所以现在就要还债,他们就被被人看不起,就该门庭冷落,他们活该!” 卢梦卿由衷的道:“做人别活得这么累,你们就是看不开,像我大姐那样多好——叫别人生气,总比自己憋屈来的痛快,人东想西想很容易早死的,多划不来!” 俞安世:“……” 俞安世想了想,心说:倒也是! 何必为了刘家叫自己憋屈呢! 人一旦看开了,就是一通百通了。 当天晚上回到家里,坐在书房的椅子上,俞相公百感交集,提笔歇下了今日小记——承恩侯府丧事在即,同僚卢梦卿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 中书省的两位宰相定了调子不去,唐无机和柳直那边倒是没有什么消息传来,卢梦卿也不在意,自顾自筹备自家之事,预备着迎接来客。 乔翎说卢梦卿约她去吃饼,其实也不真是纯粹的为了吃饼,其中还掺杂了一点送行的意味。 吏部的委派已经下达,赴任的告身也已经准备妥当,月底之前,韩少游就要南下赴任了。 这一别,却不知再见会是何年。 真正是聚一次,少一次。 等到了约定的日子,乔翎叫张玉映往库里去寻一坛好酒来,觑了眼时间,果断的出发了。 真要说起各家来往,一坛酒显然过于简薄了些,只是姜迈作为被携带的家属,从头到尾都没有发表意见,全程听之任之了。 按理说,这会儿该是出去散步的时候,是以金子一见乔翎往外走,就赶忙叼起狗绳追了上去。 乔翎摸了摸它的头,叫它回去。 金子愣住了,原本摇的起劲的尾巴也停住了。 它退而求其次,去找姜迈,仰起头,叫他挠一挠自己的脖子。 姜迈伸手出去,为难的挠了挠它的脖子。 乔翎忍不住了,“哎”一声后,牵住了金子:“那你也去!” 张玉映不动声色的瞥了姜迈一眼,见他不劝,自己也没劝。 夫妻二人带一只狗,乘着马车,来到了卢梦卿府上,乔翎下去瞧了一眼,不由得被惊住了。 她先前去过韩少游府上一次,知道他虽然曾经身居高位,生活却极为简朴,据说从前有过几个仆人,只是被议罪之后也都给遣散了。 原以为卢梦卿作为他的至交好友也该如此才是,不曾想卢府却是青琐绮疏、高甍崔嵬,一派富贵荣华之态。 乔翎有些吃惊,小声道:“二弟原来这么有钱吗?” 姜迈反倒有些奇怪于她居然不知道:“卢相公出身长平侯府渤海房,又是那一支的长房独子,怎么可能没钱?更不必说他出过诗集无数,只靠分红,便足以锦衣玉食一生了。” 乔翎又听到了一个没听过的名词:“什么是长平侯府渤海房?” 姜迈便耐心的同她解释:“高皇帝建国之后,立公府九家、侯府十二家。侯府第一是大鱼家中山侯府,中山侯的次子就是大驸马,世子娶的是姑丈的内侄女毛氏,这你该知道吧?” 乔翎道:“我跟丛丛很谈得来!” 姜迈告诉她:“侯府第二,就是长平侯卢氏。渤海房是卢氏家族的一个分支,因为他们那一支的先祖曾经官居渤海总督,所以后代以渤海为号,便是长平侯卢氏渤海房。” 乔翎又从这一段话当中提取出来一个稍显陌生的名词:“渤海总督?” 她说:“我先前听韩相公说,本朝好像还有位繁国总督?” “是的,”姜迈轻轻道:“所有本朝外派到臣属国去,总览本朝在该国相关军政要事的官员,都被称为总督。不过本朝习惯性称呼那片地域为渤海,所以连同那个职位也变成了渤海总督,实际上官方的对外公文上,应该是海东总督。” 乔翎道:“海东国?” 姜迈重复了一遍:“对,海东国。” 又说:“在神都的东北方向,从神都出发,跟去繁国几乎一样远。” 乔翎悄悄的在自己心里边的那张地图上模糊的标注出了海东国的位置。 夫妻俩进了门,便有侍从迎上前来,见还额外带了只狗,也没显露异色。 知道姜迈身体不好,还周全的备了轿,毕恭毕敬的请两位尊客并一只尊狗坐定,抬起往正房去。 乔翎掀开轿帘,跟金子一起很感兴趣的打量卢府的假山和草木,忽然间想起很要紧很要紧的一件事。 有卢家的侍从在外,又不敢高声,只能悄悄贴在姜迈耳边道:“叔母给我的册子上,好像漏记了卢夫人!” 这回姜迈是真的有点吃惊了。 他说:“你不知道卢相公至今未娶吗?” 乔翎大吃一惊:“我不知道!” 姜迈奇道:“你们不是结拜了吗?” 乔翎道:“结拜跟他娶不娶妻也没关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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