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仍是熙熙攘攘围绕在那,甚至随着日头渐高,还有增加的趋势。穆伊低声问小茉,这些人先前可与齐榛认识,与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大概是那道目光过于灼热,穆伊抬头看去,却是那玄色服饰郎君。李琰站在人群中,也不知是敬畏其身份,还是忌惮其周身气势,周围无论捕快官吏还是平头百姓,都不自觉绕开了他。 两人倏一照面,又想起今日之变故,穆伊从未如此体察到“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滋味。 李琰深深看了她一眼,她便知情况不容乐观。她又回望而去,解释她找到了线索。不知何时,两人已是光凭眼神就能交流。 他提出四处走走,两人并肩而行,虽未发一言,却也比得千言万语。 李琰不愿与齐茉如何接触,却也在小姑娘面前保证必定将凶手抓出,小茉也是极其捧场。穆伊思索着缘由,见着齐茉身高,才恍然想起先前何聆画所言李琰的身世,他好似也是在这个年纪,就突然成了大楚皇宫中孤苦无依的隐形皇子。 三人并排,穆伊站在正中间,只觉人世间的悲苦都在她身侧站满了,或许,从某些意义上说,她自己也是。 三人顺路去了齐茉兄妹的住处,说是住处,其实不过是个稍有凹陷的寒窑,能够遮挡点小风雨。里头有两处干净的平地当作床铺,半人高处内置着一个小盒,不出意外便是贮着兄妹俩所有的身家。唯一称得上贵重的大概只有两个碗与一个煎药罐子,想来也是为齐茉所置。 那小盒要稍高于小茉,穆伊正想出手,却见小茉摆摆手,踮起脚跟便将那小盒一整个托住,再一点点小心取了下来,行动麻利到不禁让穆伊遐想,这先前是干过多少次类似之事。 本以为只有此处一点身家,没想到小茉再是在窑内各个角落扣扣拣拣,竟又扒拉处几块铜板。穆伊看得惊奇,凭借浅薄的对孩子的了解,只觉从识记角度来说,小茉也是远胜同龄幼童。 小茉很快便理好了物件,在李琰和穆伊都已在窑外时,忽然又跑了回去,极其怜惜地一一抚过碗罐,像是与谁道别一般,伏下,行了一个叩拜礼,跟着二人离开了寒窑。 只可惜李琰对整理行李之类的事并无兴趣,故而也错过了那盒子打开时,一闪而过被女童迅速藏进衣袖的令牌。 上面,赫然写着“穆”之一字。 长空一道惊雷,紧接着是瓢盆大雨,山雨,终来。 ----
第27章 ==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 “天干物燥,小心火……” 打更人的声音戛然而止,细细密密的抽泣声从巷口内飘出,他小心翼翼地往前一凑,借月光皎洁,隐约见得一女童跪在其内,双肩起伏,背对巷口。 声音,便是她发出来的。 那女童似是听见巷外动静,缓慢地转过身,本应是稚嫩清隽的孩童的脸,零星溅着斑驳血迹。 更夫看得并不清楚,只是瞧见女童如鬼魅一般站了起来,一步一顿向他走来,脸上的血迹逐渐清晰,身后原是一具平躺的男尸。 暗红色的血液在四周漫渗,月光之下极易被当作一小潭泛着微光的水迹,甚至颇带点禅意。 更夫只觉背后一凉,不住往后退时却一把跌倒,女童即将步至,求生的本能使他突然爆发处一股力量,将女童猛的推到在地。 巷内的土地并不平整,前日里有人筑屋落下了不少碎石,女童倒在了上面,后脑正击尖锐,鲜红色的液体如涓涓细流绵延而出,汇入暗红色潭中。 更夫看着那紧睁的双眼,慌不择路地跑走了。 齐茉看着巷中狭长的天,却也能容下一轮圆月,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闭不上的双眼里,尽是向往。 —— 穆伊暂时性地现将小茉带回了驿站,将其安置在自己房内。不知是否是因为到了安全的环境,小姑娘似乎一下放下了警惕,才一进屋子便累极一般瘫靠在墙。 穆伊猜测大抵是齐榛不在身边,一个人多少在外是受了委屈。她将齐茉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瞧着小姑娘睡梦中也是一副心有戚戚的模样,心中一片怜惜。 “哄睡着了?”李琰不知什么时候进屋靠在了门边,面上虽仍是绷着,一副轻易不可靠近的模样,身体却微微向里打量。 像极了等待妻子哄睡孩儿的郎主。穆伊莫名想到。 不过她很快将这一想法挥出脑去。笑话,她未来的夫婿必要如她师父一般,出得厅堂哄得幼儿,内务外务一把好手。 “没,自己一进来就昏了,大概也是累了。”穆伊推着某人的胸膛出了门外,掌风一勾带上了门。 李琰眸色一深,又觉自己腰际一暖。 “去你房中谈。”穆伊揽着青年郎君就要往隔壁屋子去。 “等等。” 李琰抬手撑住了门槛,倒是出乎了穆伊意料。她意外地挑了挑眉,虽说不过一件小事,但是这还是李琰头一次跟她说拒绝之类的词。 李琰深吸一口气,按照目前这模样,他当真不知自己此番一谈多久后才能出来,于是只得先行打断。 他瞧着怀中窈窕女郎,单立着眉梢,明晃晃着不满,还是顶着压力万般不舍道,“方才驿站说接了一份京都来的信笺,原是我先前的至交好友来申州,今日我需去接洽一二,也与他讨论一番申州流民处理。” “那我也……”穆伊当即道。 “你先不必去,他已备好车马侍仆,如今正在驿站外等候,我只去去便回。”李琰牵着她的手,难得一回主动。 青年郎君胸膛向来温热,手尖却莫名微凉,一扫初夏的燥热。穆伊有些奇怪李琰的讨好,不过既然他自己确定无事,也就随他想法,只道了声“那也行”,说罢便退出他怀中,想着既无事便去看看齐茉,头也不回回了自己房中。 李琰怀中一空,怔怔地看着女郎离去的背影,一时只觉不妙。只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裁决,布局多时,不得轻易错过。于是,强忍着将穆伊扯回的念头出了驿站。 两人各怀心思,倒也说不准是谁吃了亏。 穆伊回了房,没想到这一会儿的功夫,齐茉就已经醒了。 对于这个女孩,非亲非故,又尚且年幼需人照拂,她本不应当如此上心,最多帮忙找个城内的好人家送了,打着酆王的名头想来也不会亏待了去。 只是不知为何,她看到她时,总是心生怜悯,仿若前世有所牵连,命中注定要拉她一把,不拘她于四方的天内。 “醒了?”穆伊发现李琰方才来时还带了几打卷宗,正放在案几上。不知何时起,大致是她阅读宗文的本事被某人发现了,日日便带些卷宗让她提炼,却也不见薪金有多发几分,勉强算是以色代薪。 瞧着窗外大雨如注,她又前去紧了紧窗栓。 自打从行山出来,还是第一次遇见如此气象。穆伊零星想起,年少时坐在屋檐下听雨,师父难得讲起一些鬼怪异闻,听说黄昏时分,阴阳分晓,天地之间灵气异动起伏,极易出现鬼怪之事。 不过师父补充,世人单只知黄昏,却不知恶劣气象之时亦有,如雷霆万钧、大雨如注。 时光弹指一挥,没想到转瞬间她已经从小茉这个年纪到了如今。 “二皇子妃……”齐茉方醒,怔怔望着锁窗的穆伊,声音叮咛,似是还没从梦境中走出。 穆伊不知“二皇子妃”是何人,只当是小茉方才转醒言语含糊,笑道,“李二有朋友从京都来,现下已经出去了。”想起李某人近来越发好说话,她不自觉勾起唇角。 齐茉呆呆点头,眼神依旧纯真明亮,甜甜叫了声“姐姐”,心中却混沌一片。 她在方才做了个梦,一个无比熟悉的梦,洋洋洒洒重演着她的过往。 —— 幼女眼里倒影着明月,在次日初阳升起时,被善良的妇人发现。 然而,谁也不认识这对兄妹,二人之殇不了了之。 京城二皇子大婚,传令九州四野不许有冤案,申州知州无法,命人收殓了兄妹俩的尸身,葬在了城郊九华寺内。九华寺乃太|祖皇帝征战经过申州时所建,因怜惜当地战乱生灵惨重,故特建此寺收敛冤魂。 幼女被安放在九华寺的边角,久岁长年,九华寺几已无地置新骨。 安放之时也是一个晨日,露水压垮松针顺势滴落,恰巧落于幼女棺木。 蝉鸣春去,有人说那是源自寺中的一棵巨松,亦是太|祖皇帝当年途径时所植,若有人能承其第一滴露水,必得不可估量之大气运。只是从没人知道,到底谁得了那第一滴露水。 得了不可估量之大气运的齐茉从寒窑中醒来,阿兄说得了知州府郎君赏识,今后可凭帮他收敛铸剑器具谋生。 她才知这不可估量之大气运为何。 齐茉旁侧敲击,小心调查着阿兄前世死因,然而一切似与前世不同,日子平稳顺畅地缓缓走过。 本以为一切结束,前世种种不过一场大梦,却不知这才是个开始。 她又一次在巷口见证了阿兄的惨死,这一次她没有躲,第一次忤逆了阿兄的要求,义无反顾冲进了巷里。 春日明,幼女又一次苏醒。 …… 旁人家的女郎在四季流转中长大,唯有齐茉在时间裂缝中碾转挣扎。 她开始关注与记录日期,在恍惚多变的世事中寻找不变的永恒,聪敏多才的小女郎有了世人难以企及的武器…… ——时间。 阿兄惨死的日子逐渐推迟,却不可避免地停留在了某个日子,轮转多世后,齐茉第一次决定在此躲在巷口,静待后事。 朝阳起,众人发现了这惨凶案,齐茉藏在围观人群中,只表露出无关人士应有的惋惜。 可不知是谁推了她一把,年幼的女郎在此扑倒在地,第一世的记忆重显,她以为原来那便是她的归宿。 可是一块令牌从她袖中掉出,牌上所刻“穆”字救她一命。 京都的谢相有一亡妻穆氏,撒手人寰时谢相正值官场浩劫难得顾及,多年以后大权在握才发现早年应有一女,被亡妻暗中送出,只知身边所携穆氏家传令牌,其余不知。 齐茉被带到京都,她虽不知这谢娘子是谁,但她十分清楚,她是齐榛的胞妹,乞讨于申州城内,从不识得什么京城人士。 然而还未待她解释,谢相便怒斥手下办事不利。原来,那谢娘子若长至如今,大抵应有十六七岁。 谢相怜她举目无亲,大抵是联想起在流落在外的孤女,便命人收留府内教习本领。 本也是随意教教,准备到了年纪便一笼嫁妆嫁出去,莫不想这小女郎天赋煞人,一月换了四五个教习师父,最后由谢相带去亲自教养,成了他手下最锋利的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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