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爷夫妇二人毕恭毕敬回“是”,沉默着退了出去。 国公爷便看向大太太与魏祁:“我知道我如此作决定你们多半心里要不高兴,只是祁儿毕竟是尚书了,又入了阁,你才三十,以你的能力,将来做首辅也有可能,可你二叔却什么也没有。 “老大媳妇,你早已是诰命,爵位之于长房,是锦上添花,可对于二房,却是雪中送炭,他们实在需要。” 张氏抿了抿唇,心中不服,却没敢说什么。 国公爷说罢看向魏祁:“祁儿,你二叔这人心思单纯,人也和善,他入不得官场,干不得大事,以前被你父亲管着,现在又被你二婶管着,这些年他也不容易,我怕的是过几年,你是烈火烹油,而他这一房,却沦为旁支,日子凄苦,这才作此决定。” 魏祁道:“孙儿知道祖父的意思,爵位给二叔孙儿并无异议,做父母的,总希望儿孙都能好。” 国公爷点点头:“我便知道你最懂事,这整个魏家,还得靠你。” 魏祁已经同意,张氏更不好再说什么,自然这也由不得她置喙,眼看国公爷已有些疲乏,魏祁便让祖父先休息,自己退下。 出了万寿堂,张氏铁青着脸道:“你们随我来!”说着便往宜安院走去。 她平时身上总是不舒服,少出门,坐立都懒懒散散的,此时却似乎有了十二分的力气,步履飞快。 魏祁看一眼宋胭,说道:“走吧。” 两人跟了上去。 一到宜安院,张氏脸便黑了下来,满腹委屈道:“就没见过这么偏心的,说什么你是尚书,要做首辅,那枫儿又有什么呢?你便不会与你祖父争一争,若不是你,只凭一个爵位,这魏家能有这样的家世吗? “上次你二叔犯宵禁被人抓到,不是你出面解决的?三郎那什么参将,不是你帮忙弄的?还有西院那……” 她看一眼宋胭,终究是没将话说完,愤郁满怀:“现在倒好,要袭爵了,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祖父说的有道理,我还有官职在身。”魏祁宽慰道。 张氏大怒:“有什么道理,爵位能袭,官职能袭吗?你有官职,枫儿可没有!让你给安排,你偏要他去考,那么多人考恩科,又有几人能中?” 说着她便哭起来:“没有人知道我的苦,你那短命的父亲,早早就去了,留我一个人照顾着你们三个,临到头,他父亲却只记得二房……你倒是做好人,也不替你母亲你弟弟多想一想……” “凭家中运作做官,终究是差人一等,日后也成不了大气候,凭功名入仕,便是名正言顺,日后才能有所为,枫儿还年轻,母亲又何必心急?” 张氏在榻上抹眼泪。 抹着抹着,看一眼二人,又将矛头对准宋胭:“那程氏,一把年轻了,竟还老蚌生珠,又怀了一胎,你若快一点有消息,说不准这爵位便是咱们的!” “母亲为何又扯到这事上?二婶与二叔多少年夫妻,胭儿又进门多久,这也能比?”魏祁说。 宋胭自是一句话也不能说,婆婆要兴师问罪,那是毫无办法的事,她早已习惯了,只是没想到这一次魏祁还能帮她帮挡一挡。 张氏被儿子堵回来了,没办法找人发泄怒火,便又开始埋怨国公爷不公,哭诉自己中年守寡不易,最后似乎又有了灵感,告诫两人道:“你祖父这次偏心,多半还是因那神龟,你明日便去四处寻一寻,弄一只仙鹤来!要我说那神龟可没什么好,来了你祖父就病了,说不准用仙鹤换了它便好了!” 眼看张氏越说越离谱,魏祁不愿听了,开口道:“母亲,儿身在朝中为官,不宜太信奉这些,袭爵之事来得突然,母亲一时难以接受便多在房中静养,切勿诋毁埋怨祖父,或是面露不忿,以免教祖父伤心,加重病情。” 张氏知道好歹,不敢再发脾气了,家中是二太太在管着,想必到处都是她的耳目,万一将话传到国公爷那里,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不说话了,魏祁关照她静养,与宋胭一道出去了。 宋胭一路沉默,到了自己院中,魏祁才低声问:“不高兴?” 宋胭点点头:“有一点。” 一边说着,一边让人去热桌上的菜,魏祁刚才只吃了一半。 魏祁到她身旁道:“父亲早逝,母亲不管公中事务,我又总忙着朝事,陪在祖父身边的多是二叔,祖父心疼他,也情有可原。” “我知道,可他们说的都是什么,什么二叔不容易,六弟又有什么,为什么祖父和母亲都是如此?” 宋胭终于憋不住,也如张氏一样愤慨道:“不是你更不容易吗?努力读书考功名的是你,努力在官场经营的是你,你何曾有机会赏牡丹,何曾有闲心陪家人说笑? “你宵衣旰食才有今日,祖父为何要说二叔不容易?就因为你没空去嘘寒问暖,没空去给寻什么百年神龟吗? “还有母亲,算我大逆不道说句不敬的话,她中年守寡的确苦,可你也是青年丧父啊!她那时好歹也有三十多,是个经历了半辈子的妇人,你却才十几岁,不过比曦姐儿大一些,便没了父亲,靠自己去考功名奔前程,想也知道不容易,我就不知为何母亲一连说了两遍六弟没官职! “难不成你的官职是天上掉下来的!谁要官职谁就去挣,我若是你,说不定还没这么好的脾气!” 魏祁看着她,问:“你生气的是……” “就是祖父说二叔不容易,母亲说枫弟什么都没有,这事明明就是委屈你,扶持二叔,却没人说一句你委屈!” 魏祁这才意识到,的确没人说过他委屈。 大概他们觉得,他年少登科,官途顺遂,位高权重,和委屈完全不沾边。 但他委屈吗? 他不知道,他只是想起父亲离世那一日,祖父老泪纵横,母亲几欲昏厥,弟妹还不晓事,而他则是哀痛而茫然。 那时他已经中了举,刚入国子监读书,父亲下葬后祖父和他说,从此魏氏的重担便挑在了他身上,他是魏氏的希望。 母亲和他说,他是长子,从此他便要身代父职,母亲与弟妹都仰仗他。 他自然能看清,祖父老了,二叔与三叔都不是能干的人,弟弟都未成年,若他不撑起魏氏家族,那到他们这一代,郑国公府便会沦为外表风光、内里全是庸碌之辈的空壳,再经两代,就什么都不是了。 他本就勤奋,自那之后更加笃行不怠,春闱之前的半年,他就没离开过书房,烛火都点完了无数只;进得翰林院,从不敢自居国公之后,从不嫌弃杂活累活,只盼能在政事上同前辈多学习一些;后来到常州为官,为平匪患,曾被箭支在喉边划过,而那一晚,正好母亲写来信件,问他是否能寻几匹常州太湖锦送回去,弟弟生辰,她想给他制一身鲜亮的新衣。 他那个时候,对着信看了很久,很想和母亲说,祁儿今日差点死去,被箭划开的伤很疼,他连饭也不能吃,只能喝两口粥。 但他最后只将信收在抽屉中,过了两日,待伤好、待匪寇平息,便去寻了几匹太湖锦,让人送回去了。 他想,他是长子,理该比别人坚强一些。 后来还有什么事,他都忘了,只记得国公府的担子是担在他身上的,他不敢懈怠,不敢轻松,祖父与母亲都老了,其他叔叔与弟弟都不成事,需要他护着。 但有一日,会有一个人,说他委屈,他最不容易。 他突然觉得眼角有些湿润,竟有一种,匆违的,十分陌生的想哭的冲动,这让他急忙微低下头,抬手扶额,一幅头疼的模样,掩饰自己此时的失态。 宋胭看他这样,便不说了,拉了他胳膊变了语气,安慰他:“不过也没什么,我就是说说而已。爵位不算什么,你不就是凭自己做了尚书吗?以后我们好好教养子孙,让他们个个勤奋上进,倒比袭爵享安逸强一些,有爵位还容易养成纨绔。” 魏祁笑了笑,抬眼温声道:“你说的对。”
第36章 说完,将她紧紧抱住。 宋胭觉得他一定是难过的,便也反手抱他,并够了够身子,让他伏在自己胸前,大有一种告诉他“你还有我”的感觉。 正想再如何安慰他,却听他道:“只是委屈你,之前我已替母亲请封了诰命,须等几年才能再次请封,晚一些,但总会有的。” 宋胭松开他:“我可没有急着要做什么诰命夫人,我盼你顾惜身体,平平安安才好。” 魏祁一笑:“信王妃竟说我只有艳福。” 宋胭奇怪,不知他说的什么意思。 正好在这时饭菜热了重新端上来,宋胭拉他去用饭。 魏祁累了两日,他一吃完饭,宋胭就催他去沐浴,然后让他早点睡下。 他却拉了床边的她,朝她唇边亲过来。 宋胭推他,娇嗔道:“做什么呢,让你赶紧睡。” 魏祁笑了笑,不再闹了,闭上眼睛安静睡下,确实疲乏,倒是很快就睡着了。 宋胭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为袭爵的事叹一口气,又翻了会儿闲书,终究是百无聊赖,也睡下了。 早上她醒来,见魏祁早已睁眼,却躺在床上枕着头未动。 这倒是少见,一般来说他会早于她起床,或是与她一同起床,他醒来后便绝不会再赖床,嫁他时还是料峭三月,当时就是。 “你今日不急着出去吗?”她问。 “今日沐休。” “哦……但沐休你不出去吗?”他还有沐休的时候吗?她怎么不知道,对他来说,沐休就是办那些不用在衙门办的事。 他反问:“盼着我走?” “那自然没有,我是好奇。” 魏祁摩挲着她的脸:“今日突然想……不做什么,出去走一走,你想去哪里?” 宋胭很吃惊,她还没明白他的意思。 他继续道:“昨日路过揽月楼,见它门口立了个牌子,写着‘今日出演《西厢记》’,你要去看吗?” 《西厢记》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大家闺秀,和一个书生私订终身,无媒苟合,所以许多家里是不许姑娘们听这出戏的,更遑论看书了。 不过宋胭看过书,听说有戏,自然也想听。 但她总疑心他在开玩笑。 “真的?”她问。 “自然是真的。” “那好啊。”她回答。有之前被他发现那本书,《西厢记》什么的实在算不上事儿。 两人于是起了身,用过饭,出门去揽月楼。 揽月楼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大酒楼,中秋佳节才过,又因为有名家来唱《西厢记》,酒楼人也不少,但两人来得早,倒能挑个二楼雅座。 今日酒楼一连演三出,《拷红》,《哭宴》,《惊梦》。 这《拷红》第一段便是崔莺莺之母崔夫人上台,自语道:“这几日窃见莺莺语言恍惚,神思加倍,腰肢体态,比向日不同。莫不做下来了么?”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13 首页 上一页 35 36 37 38 39 4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