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姨娘却不甘心,继续道:“上个月安儿要个玩伴,好说歹说,太太说家中拮据,不肯花几两银子去买个小童回来,这个月,今日办一场酒席,明日办一场酒席,不知花了多少银子进去,还特地花闲钱去请姑娘过来弹曲呢,合着安儿不是宋家的人,太太的姑娘和儿子才是姓宋的。” 说着摸了摸安儿头上的汗:“这么大热的天,竟令奶娘将孩子抱到街去,请了太医来又怎么样,瘫了就是瘫了,我看太太便死了这条心,多少也紧着些安儿,以后养老送终还得靠着他。” 话音落,宋胭上前,一巴掌扇在柳姨娘脸上。 柳姨娘被打得发懵,紧紧捂着脸,宋胭冷声道:“姨娘,你如今好大的气焰。” “我家夫君虽算个三品大员,但好歹是家中姑爷,不会说什么,陈老太医是圣上近臣,谁敢怠慢?莫说花十几两银子进去,就是花一百两又如何?轮得到你来评说? “我哥哥在一日,他便是家中嫡长子,是宋家未来当家人,你说养老送终靠着安儿,是说我哥哥死了吗?” 她这番话,条理清晰又威势赫赫,柳姨娘被问得哑口无言,捂着脸半晌不吭声。 魏祁与宋然从房中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 魏祁与宋铭送完老太医回院中就遇到老太爷身旁仆人,问宋然看诊的事,宋铭亲自去向老太爷回话,叫仆从先带魏祁入堂上宴席,稍作休息。 魏祁却没去,只让仆从带自己回了宋然房中,想起他必然难过,进屋与他说了两句话,劝他入席,宋然倒也看他面子,好容易答应入席,到院中,却看见宋胭扇了姨娘耳光。 这是魏祁从未想到过的一幕。 宋胭的确是嫡女,可姨娘是长辈,她这一巴掌已是不孝,传出去并不算什么好话。 她向来行事小心稳重,又怎会不知?可她还是做了,这一巴掌,是为她母亲而打。 她母亲没有那样的魄力,也没有那样的胆量,真若是动手了,柳氏去宋铭面前哭诉,宋铭多半要怪妻子跋扈,而他却不会怪罪嫁入国公府的宋胭。 柳姨娘被宋胭这一巴掌打得熄了气焰,又见着魏祁那凛冽的目光,捂着脸低头道:“姑奶奶教训得是……是我无礼了。”说完,牵着安儿走了。 宋胭看见她的眼神,回过头来,看到魏祁。 刚才打人的手不由缩了缩,藏到袖中收拢成拳。 被看到就被看到吧,做都做了,她不后悔。 稍后的宴席,宋然出席了,却是一声不吭,罗氏强颜欢笑张罗,魏祁与宋铭尽着翁婿的礼数,宋胭也安静,柳姨娘没入席,安儿看见宋胭就怕,乖得跟小鸡崽似的。 没人听曲,宋家中途派人去叫那姑娘折返了。 回去时,没有了陈老太医,两人共乘一车,宋胭坐得端正,失神看着窗外,不知在想着什么。 魏祁抬眼看她,伸手牵住她:“不是什么大不了事,总还有你,再说你父亲饱读诗书,虽说老来得子心中欢喜,但还不至于太糊涂,坏了门风。” 宋胭倒没想到,他会主动来安慰她。 所谓太糊涂,就是过于宠幸姨娘;所谓坏了门风,就是宠妾灭妻。 的确他说得对,尤其祖父,在乎清名,有他在,也不会允许父亲做得太过。 宋胭点点头。 他将她往他面前牵,她起身挪到他身边去,靠在了他肩头,他则搂着她,一下一下轻抚她的背。 她发现自己确实放松了一些。 家中的事让她心中沉重,无力支撑的母亲,失去斗志的哥哥,她难受,却又无处使力。于是她也开始苦苦支撑,孤立无援。 这么一个片刻,靠在他身上,她仿佛就得到了依靠,男人强壮的身躯如此能给人力量感。 他突然问:“在我们府上呢?有人让你为难吗?” 宋胭意外,有一日这个男人竟会主动问起后宅的事。 她回道:“还好。” 魏祁这时想起来,她曾说过一次,妹妹说话太伤人。 他原先觉得,姑娘家的话又能伤人到什么地步,今日听了宋家姨娘的话,才知那句句是扎在岳母心中的刀。 他想起魏芙出主意让彩玉做姨娘,而宋胭却不知想起什么,说道:“夫君很好,我处境没那么难。” “是吗?”他反问。 “是。” 纵有些不开心,也能应对,比如婆婆,比如偶尔才会回来的小姑子,至于魏曦这个小孩,终究是个小姑娘,她还不怎么放在心上。 如果他宠幸江姨娘,江姨娘身为他身旁的老人,又有孩子,那才是艰辛。 好在他不知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和江姨娘有什么子女,江姨娘只能守着魏曦,哪怕心思不纯,也只能安分守己。 话说回来,他是一直不喜欢江姨娘,还是先喜欢,后来又不喜欢了?她只听过喜新厌旧,却还没见过单纯的厌旧。 魏祁不知她心中所想,打算着过两年,自己主动去将俸禄从母亲手里拿出来交给宋胭,不能再忘了这事。 …… 日薄西山,罗氏吩咐着下人收拾好了酒宴,又进宋然房中给他送点心,他席上没怎么吃,做母亲的怕他饿。 宋然却是不喜欢有人在跟前晃,不喜欢罗氏频频来看他的,他厌烦,只喜欢安安静静的,若有人在跟前,他就会无端发起脾气。 罗氏只将糕点放下就要走,宋然却突然叫了一声:“母亲——” 罗氏回过头来,连忙问:“怎么了?还差点什么?” 宋然神色木木的,看着窗外的远方,隔一会儿才缓缓道:“给我寻一门亲事吧,不要对方家世,不要嫁妆,不要容貌,什么都不要,彩礼照给,年龄也不要太小,好生养就行…… “和她说清楚,嫁的是个残废,喜怒无常,爱发脾气,但她要生下孩子,偶尔可能要侍候屎尿……就这些,只要有人愿意就行。” 罗氏半晌无话,却又忍不住泪水蔓延,最后点头:“好,好……我这两日就去找媒人……” 话未说完,就离了儿子的房间。 走到径边一处角落,泣不成声。 儿子终于同意娶亲,她该高兴,却又想哭。 他是为她,他自己本已放弃这一生,却为了她,要留一点血脉,留一点希望。 曾经的儿子,心气儿多高,这个看不上,那个看不上,如今却说什么都不要,人家愿意就行,他答应娶妻,分明是接受别人对自己的评头论足,自己将尊严拿出来受人践踏。 她想,她还是要好好挑,哪怕多出些彩礼,虽说儿子这样,但儿媳也不能太差。
第34章 七夕之后没多久,迎来中秋。 中秋是大节,许多人情往来都是这时候,宋胭意外发现从八月开始,自己不时就能接到拜帖,什么张家的夫人约她去吃月饼,李家的太太约她去看杂戏……要么就是今日王家送来一棵玉雕的月桂,明日赵家送来一幅名家真迹的《貂蝉拜月图》,她对这些不熟,还得去问过魏祁才知什么能收,什么不能收,什么要还礼,什么记个账就行。 至于邀约,也要挑着去一趟,半个月下来,倒让她也忙起来。 直到八月十三十四,这事才消停,家家吃中秋晚宴,国公府也不例外。 八月十五,一早便有酒家送来一篮一篮的大螃蟹,鸡、鸭、鱼、羊羔、野味,各种肉食应有尽有,又有桂花酒和无数佳肴,如魏陵一样的孩子们今日都是喜气洋洋,乐不可支。 魏祁今日也在家,到太阳落山晚宴便开始,东西两院都在花厅齐聚,首席的国公爷放话,今日没大没小,尽情作乐。 花厅里摆的是两张长桌,上首男桌,下首女桌,中间隔着珠帘,宋胭这一桌里,她和福宁郡主侧对而坐。 大概是因为这段时间没怎么听见西院的争吵,郡主与魏修渐渐过顺了,所以福宁郡主也神色好一些,还能与府上众人一起说笑。 宋胭不大爱吃螃蟹,只动了一只,倒是多喝了两杯桂花酒。 席上朱曼曼说:“三爷说今晚长明桥旁会放水灯,可好看,等下带我一同去。” 其他人不无羡慕,魏芝问:“真的?我还没见过放水灯,我也想放。” “那和我们一起去呀!”朱曼曼道,说着看向宋胭:“要不大嫂也去吧?” 宋胭自然是想去的,她以前中秋常和宫玉岚一起出去玩,今年没办法约她,说不定今晚出去能见到。 而且中秋街上还有灯会,有许多吃食,别提多热闹,放水灯也好玩。 她便点点头,转头问魏曦:“要去吗?” 魏曦也是小女孩,使劲点头。 别的人年长些,都不去,福宁郡主也是新媳妇,但她怀着身孕,自然不会去,于是几人约好,待晚宴结束就走。 等男桌那边喝完酒,三郎魏贤过来,和朱曼曼说魏修魏枫魏陵也一起去。 这边也说一起去,于是一群人高兴了,连忙叫人备车马,要玩一会儿再回来。 二太太交待三郎:“照顾着些家里人,别走散了。” 三老爷在一旁道:“怕什么,又不是小孩子了,好好玩,今晚没有宵禁,玩到半夜回来都没事。” “说什么呢!”二太太埋怨。 宋胭一回头,看见魏祁就站在长桌旁,明显是不去的,两人四目相对,他朝宋胭点点头,意思让她安心玩。 她留给他一个笑,便随着魏贤一行人出了花厅。 随着小儿女的离开,花厅恢复宁静,国公爷回万寿堂去了,魏祁也去往宋胭院中。 他如今反而在景和堂待得少,宋胭房中的次间大部分都成了他的书房。 兵部即将迎来从上而下的官职遴选晋升大改革,此事从他任兵部尚书就已开始筹备,内阁会议权衡多次,眼下马上就要开始。 他一条一条核对着改革细则,到核审完,听到后街的更鼓声,发觉已是亥时, 房中一片寂静,只有烛台上的火光跳动着,他意识到宋胭还没回来。 她此时在玩什么呢? 放水灯?猜灯谜?在酒楼里赏月?或是去逛小摊子了? 他发现自己想象不到,他已经许多年都没出去玩闹了,上一次还是他十三岁时,离现在已经一十七年。 十七年,而宋胭才十八岁。 他想起在桌上,三弟说宴席结束出去放水灯,几个弟弟哄闹着都要去,只有他和长辈们笑着沉默,这是一种默契,觉得那是年轻孩子的东西,与他们无关,他们只须嘱咐着在外小心,早些回来。 后来他发现宋胭也去。 对,她也是十几岁,自然爱玩,想要饱尝这世间所有的新奇东西。 而他呢? 他困在朝局中,困在满桌的公文中,困在庞杂的改革事务中,没有那样的时间,也没有那样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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