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又是一声水浪的轰鸣,这一次,声音来自岸边。东方既白本还在看着沈彬,听到这声巨响,不由地倒抽一口寒气,骤然回头,口中冲出两个字,“况尹。” 清欢在冲出水面的那一刻,伸手抓住了况尹的后领,在不远处碧山上的那团淡紫色的雾气飘过来之前,携着他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 “况公子......” 东方既白又惊又怕,不顾一切扑进水里,浑身透湿地爬上岸,在河滩上没有目的乱跑,口中急呼况尹的名字,直到身子撞进一个人怀中,她才急喘着停下,看着面前那张如月色般清冷的脸孔,垂下两行泪来。 “阿申,不好了,她......她把况尹抓走了......” “我知道。”阿申声色柔缓,伸出手轻拍她的后背,眼睛却看向那个还立在摇橹上的人影,眸光乍亮,若风刀霜剑。 *** 碧山山头。 沈彬双手反剪被缚在一棵柳树上,翻起眼睛,望那个站在自己身前手持银鞭的男人,龇牙冷笑,“竟被这丫头骗了,她说这山上除了她,没住着别人了......” 话音没落,胸口已经落了一鞭,沈彬一口气滞在喉中,再不能多言,只看着阿申,咧嘴微喘着。 “她没骗人,”阿申背手逼近沈彬,长鞭在身后的扫起一蓬蓬轻尘,“本山君确实不是人。” 说罢,他用鞭柄用力顶起沈彬的下巴,让他整个后脑贴实在树干上,“说说吧,你和你那两个属下到底要利用她几次?是不是要把她寝皮食肉了才会罢手?” 沈彬看着阿申,“都说佛祖慈悲,没想你一只老鬼竟也有悲悯之心,特意将她遣走,才逼我说出实情。山君,你是怕小白听了真话后悲痛欲绝,一辈子被仇恨桎梏吗?” 话落,忽觉抵住自己喉咙的鞭柄一松,耳边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看来真是这样。” “山君是猜到了,”沈彬见阿申脸上露出凄哀之色,挑起眉峰哼笑,“没错,我那两个手下根本就不是她的爹娘,她的亲生父母早在十五年前就被他们杀了......” “不过这件事,我也是从崔呈秀那里听来的,当时他和陈锦云先我几日从京都出发,两人在一个避雨的山洞中,遇到了一对夫妇。那夫妻两个是逃难来章台的,在此地无亲无故,男的是个秀才,姓东方,两人还有个孩子,一个不足两岁,没到记事的年龄的女孩儿。” 说到这里,他扬眉,额头浮出几道深纹,“拱卫司出来办事一向要避人耳目,更何况,是事关皇家机要的大事。一对年轻男女,进城未免会引起他人注意,但若多个孩子,一切就顺理成章多了。” “故而,他们当下便决定杀掉那对夫妇,取而代之。” “崔呈秀告诉我,他们杀死那对夫妻前还戏弄了二人一番,问他们,为何要叫这小姑娘东方既白,还说如果老实回答,便饶了这小女孩的性命。那秀才老实巴交,听了这话,便颤巍巍说出了一句诗文,什么‘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酸溜溜的,不知所谓。” “几年后,陈锦云偶尔提及此事,还是会发笑……对了,她还说,那女人临死前,给女儿喂了糍团,还骗那小姑娘去洞外摘野花,怕她看到双亲的死相......” 说到这里,沈彬抬头看向阿申,“真相就是如此,不知和山君的猜测比,哪个更残酷一些?不过对小白来说,最残酷的恐怕还不是这个……”他压低声音,“她竟然把杀父弑母的凶手当成了爹娘,在心中念了他们这么多年......对了,还有别的......” 他看向山径上那个越走越近的身影, “仇人已死,血海深仇只能独自背负,无法宣泄,无从解脱,这,可能会成为困住她一辈子的心魔吧。” 说到这里,沈彬笑了,笑声中却满是决绝,“山君,放了我,这秘密我便守一辈子,绝不对小白吐露一个字,不然,你干脆一鞭子了结了我,把我和这秘密一同埋在你碧山便是。” *** 在山径上和东方既白擦肩而过时,沈彬连看都未看她一眼。东方既白看着他的背影,快走几步奔至山顶,冲阿申急道,“山君,怎么就放他走了?” 阿申盯她片晌,似是有话要讲,最后却只是笑笑,“小白,你知道的,我不能随意杀人,留着他也是无用,”说罢,抬手在身边的山石上拍了拍,“找到灵犀了吗?拿来我看看。” 东方既白听他语气柔缓,心中生出几丝疑虑,不过事出紧急,她无暇多想,只在他身旁坐下,将手中的檀木匣子递过去。 阿申打开木匣,伸手从中掏出一根一尺来长的黑色尖角,尖角上有白线贯通首尾,在夜幕中泛着淡银色的幽光。 “啧,这便是灵犀,我从前只听说过这灵物,没想到山君这里也收着一根。”张懋丞方才被阿申赶到了柳林中,这会子见沈彬走了,方才飘了出来,对着那檀木匣好一番吹捧,“ 这灵犀也叫通天犀,凡是心灵相通之人,便能靠它寻到彼此。”说到这里他若有所思地睨向东方既白,“主君定是知道小白你和况家主君心有灵犀,故而才将它找出来的。” “心有灵犀?”东方既白随着张懋丞说出这四个字,心头一阵惊跳,转脸看向阿申,磕巴道,“哪......哪里就心有灵犀了,山君你莫要听这老道胡说。” “小白你激动什么,就算是有了那个灵犀,你也不亏啊,况尹是谁啊?国中首富,你若真有一日入了他家家门,别忘了咱们就好。哦,记得也给老道我立一座大碑,将我生平之事一样不落地刻在上面,供后人祭拜......”张懋丞没注意到东方既白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还飘在树顶喋喋不休。 “把你去十六楼的事迹也刻字立碑吗?”东方既白蹭地站起来,怒视他,“那道长倒要跟我好好说说,究竟去了那里几次,找了几个姑娘,为何次次都食髓知味,乐不思蜀。” 第五十八章 灵犀 “呦,怎么还急眼了,”张懋丞从未见过东方既白发火,自个儿倒尴尬起来,抓着脑袋,“行,我闭嘴,我不说了,还是快点用灵犀寻找况家主君吧,他若是被皮影杀了,说什么都是白搭。” 见他示弱,东方既白便不再计较,可转而面对阿申的时候,她却还是心虚,冲他讪笑着,“山君,若没有心意相通,那这灵物岂不是不管用了?” 说罢,见阿申不答,便又唤了一声,“山君?” 阿申从沉思中回神,转头看向东方既白,恍然道,“哦,你说灵犀......” 他抿了抿唇,涣散的目光终于重新聚合在手里黑色的犄角上,“使用这灵物,倒也无需现下这一刻同你想要找的那个人心心相通,你只需记起一件事,只要在它发生的时候,你与他是心灵契合的,灵犀便能助你找到那个人。” “这样啊,”东方既白稍稍舒了口气,抬眼却看见阿申正凝着自己,眼底的光被月华溶出难得一见的暖色,不不禁微怔,“山君,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讲吗?” 阿申听了这话轻轻摇头,未几起身,手握灵犀,将那尖角对准东方既白的眉心,唇畔泌出笑意,“这东西我百年未用过了,小白,今日你便帮我试一试,看它是否还敏锐如初。” *** 灵犀上细如蚕丝的白线随着阿申的唇语蜿蜒直上,钻进东方既白的眉心。她只觉一股清亮沁心入脑,于是轻轻阖上双眼,努力回想自己与况尹之间的点滴...... 记忆就像手心里的水,无论摊开还是握紧,最终还是会从指缝中淌尽。可有一些却最终会留下来,在不知不觉间,化成自己的一串泪,一滴血,或者,一片缱绻在身边的影,颠扑不灭。 东方既白在梭巡中发现了靠在自己身边的影子,于是俯下身,看白丝从眉心处蜿蜒着朝它拥去....... “小白,我就说你居心不良。” 张懋丞的声音忽然从头顶传来,东方既白一愣,忙睁开眼睛,可她没瞧见张懋丞,只看到白丝重新退回到灵犀上,闪耀的白光映亮了对面阿申的脸孔。 “不行啊,小白,三心二意是找不到人的。”阿申重新把灵犀对准她的眉心,“这次一定要集中精力。” “可我方才听到了老道的声音......” 东方既白四下寻找着张懋丞,却忽然被阿申捏住下巴,他稍稍用力,把她的脸扳了回来,盯视她,“摒弃杂念,只想着他,想他一个人。” “好。” 她重新阖眼,在感觉到一丝凉意时,拼命在脑海中搜寻况尹的影子,记忆之河烟波浩渺,她涉水前行,终于,在一片茫茫中听到了况尹的声音:“东方姑娘,希望你此生顺遂,福运无边。” “我也希望公子你福运无边,远离祸患。”嘴唇翕动,她将记忆中的那句话复述一遍,张开眼睛时 ,看到白丝蜿蜒而出,一头连着她,另一头,则飘向章台城的方向。 *** 月上中天,在庭中洒下一片柔白,墙根处烟草茫茫,偶闻鸦声鼓噪。 况尹被一声鸦鸣惊得张开眼,抬目,看到廊下抱膝坐着一个人,背着月光,就像一张单薄的剪影。 “你是谁?”急吼出三个字,他心头一阵惊跳,想起了方才发生了什么,于是半撑起身子,惶惶道,“你......你就是那皮影?” “我是清欢。”她扭头回望,眸光像清冷的水流。 “清......欢?” “清欢。”她重复自己的名字,好似这两个字对她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可还未容况尹想清楚,她便站起身迈过门槛,走到榻边,俯身,虎口用力卡住他的喉咙,沉声道,“告诉我,那个女孩子在哪里,我便放你走。” 况尹咬牙瞪视着她,“你为何要斩草除根?你已经杀了她的父母......” 清欢冷笑,标致的脸蛋泛起狠戾,“因为他们想致他于死地,因为他们对他起了杀心。” 况尹隐约猜出她口中的那个“他”指的是谁,却不着意于此,只冲清欢急道,“东方姑娘那时才五岁,什么都不懂,她和这件事又有什么相干?” 清欢脸上笑容未退,“她是那两个畜生的血脉,单凭这一点,我就容不下她。”说罢望向窗外,下颌微微扬起,“十几年前,她就应该和那对畜生一起死在河滩下了,多活了这么久,不亏了。” “我不会告诉你她在哪里的,” 况尹促喘,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你别做梦了,我死都不会说的......” 最后一个字被一声轻呼取代,他瞪大眼,看清欢的手指嵌进自己的左胸,朝里入了一寸...... 血猛地涌出,在衣服上洇出一滩暗红,况尹何曾受过这样的苦,忍不住叫出一声“疼”,眼眶一酸,泪便涌了出来。 清欢轻嗤,“疼?这才到哪一步呢,公子,你知道那对畜生是怎么死的吗?”说罢不顾况尹瞪目痛呼,手指又朝里入了半寸,笑道,“我剜出了他们的心肝去喂了狗,然后把他们碎尸万段,埋在河滩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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