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侃云的视线穿过内廊,看向外廊的窗,华灯初上,窗纸透过淡淡的黄色,“可是,很晚了。” 虞斯挑了下眉,一眼不挪,“你很夺目,我看得见。” 焦侃云一讷。 虞斯的眼尾略红,是他敏疹发作的表现,思晏说他情绪起伏过大时,双目便要泛红落泪,此刻一双漾着波纹的眸子攥住她,故意放缓声音,轻问道:“难道,小焦大人看不见本侯吗?” 那种失去掌控的感觉瞬间攫取了思绪高地,焦侃云随着他的话语,下意识便将所有视线放在他的脸上,惊艳之色满溢,看得见,很夺目。好厉害的对手。她心中惊叹。 不由得狭了狭眸,“那就走吧,侯爷。” 黑鱼和红雨并行,虞斯带她一路奔至落雪院旁不远的一片风水宝地。 举目望去,精美画舫寥寥,稀疏地散在湖上,花灯倒映水中,被惊动的涟漪与明月频频咬惹,岸边无数宅院,并不栉抱,反倒错落有致,每一座宅邸皆立如水墨映画,行云流水的顺畅笔法,牵出翘角飞檐,丹垩粉黛。围绕着宅院向外看,疏木密竹葱葱,杏风桃雨洒落半壁,更有花枝藤蔓攀过高墙,跃向长街。隐约可见宅院之间,街道横亘纵贯,有精细商户。 不过是眼前之景,已教人心生倾许,可宅院无数,修占巨亩之地,一眼,难以览全,更远处藏何景致,教人好奇。 虞斯略抬了抬手指,横向,轻巧一滑,“这片,都是我的。” 焦侃云睁大了双眼,缓缓回头望向他,“什么?” 这片? 她再次看向虞斯的指尖遥遥一划的地方,空中半拉大的一截,落在远处,是那么的显贵,她狠狠吸了一口气。是不是天太黑,她没看清楚?她微虚着眼眸,认真辨识对岸群抱的宅院,界限在哪里?天理又在哪里? 虞斯缓缓开口,“不过,这是母亲给的,想教我以后当作聘礼。所以,我觉得也不算是我的。只是你若住在这边,随意择选一处,很合适。” 焦侃云只知楼庭柘私产之巨,不知虞斯也是富甲一方。 细想一番,虞斯的母亲司若锦,出身于历阳皇商,当初带着庞大的嫁妆入京,之后与虞季楚和离,聪慧颖悟的她并未平分嫁妆,反倒从侯府挖了一笔出来,全身而退。 很长一段时间,司若锦都独居樊京城,闲暇无聊时,当然会发挥家族特长,置办房产田产商户,用钱生钱,于是坐拥巨额财款,实属正常。将一部分送给孩子把玩,也属正常。 她可算明白,为何阿娘说,有钱人从不嫌钱多,虞斯是觉得这里不尽算为他的资产,所以才贪的吗? 圣上放任他贪,却又将此事告知父亲这个吏部尚书,父亲必然领悟深意,暗中提点一些近臣与虞斯保持距离,摆明了,圣上想将他孤立,只为己用。 他太有钱,军财皆在手,待剿灭绝杀道后,圣上若想杀他……也是合情合理。 她要不要提点虞斯,圣上已知晓他贪赃之事?他实在应该想法子,把那笔赃银不动声色地充公,向陛下服软。 可是该如何提点呢?虞斯又会不会听她的,舍弃数万家财? 她写虞斯的话本,当初既是为帮思晏,也是因为选中他这个贪官污吏,有心教高门贵女避开,使其独处,无法结党。虞斯若是看过她写的《辛官》,应该晓得她写的都是贪官,那么她继续写下册,他是否有一日会反应过来,她已经晓得他贪污了? 以他的聪慧,必能猜到她为何晓得此事,抿出此事是从她父亲口中泄露,继而知道是圣上泄露。 思及此,焦侃云忽然说道:“侯爷,我想同你道歉。” 似是太过突兀,虞斯一怔,木然转头看向她,“为何?” 焦侃云认真说道:“之前误解了侯爷窃玉偷香,始乱终弃,还四处宣扬,是我不好。你不计前嫌,还帮我寻找住处,气量胸襟令我感到羞愧。我主动帮你澄清,是本分,也是为赎罪。可是,我依旧没有放弃写下册,侯爷知道为什么吗?” 虞斯挑眉,“被各方权贵势力裹挟,如今这话本,已经不是简单的闲暇玩意,茶余谈资,而是朝廷势力孤立我的一大借由。” 焦侃云一愣,“什么?” 两人俱是一愣,虞斯偏头,“不是想说这个吗?” 不是,但也是。她确实是想说这个,但顺序搞反了。 她想说的是,自己依旧要写他的话本,是因为知道他贪污,而自己写话本的意图,原本是想让权贵们都孤立他。她现在想让虞斯知道,她知道他贪污,是因为圣上知道他贪污。 可虞斯的意思反而提点了她。难道,是圣上先为了孤立他,才有了她的这个话本? 焦侃云脸色惨白。也就是说,从圣上将虞斯贪污之事告诉父亲开始,自己就被圣上利用了,圣上不仅知道她与太子借舆论,剥剪贪腐之臣,还利用了这一点,利用她的话本,剥剪虞斯。 不是她误会了虞斯,而是圣上有心促成。 难怪父亲再如何担忧她与虞斯周旋,也没有让她停下写话本,更没有停止告诉母亲朝堂隐秘。因为此令来自圣上,所有隐秘,都是圣上授意,借她之手铲除奸腐,父亲不敢让她停。 眨巴两眼,她的背部渗出冷汗,提点虞斯?算了吧。若是她真猜对了,陛下一早就在利用隐笑剥剪虞斯,那她现在对虞斯的提点,就会变成圣上弄权失败的证明,怪罪到她,和她家人的头上。 遂又扯出一个艰难的笑,“对……所以,我不能停。”这下,是真的不能停了。 虞斯深凝了她片刻,知道她有心隐瞒,不愿再讲,便也没有继续追问,反倒说起她的道歉,“你说向我道歉,是真心的吗?” 焦侃云点头,摆出了自己的诚恳:“人有局限,我调查你的事迹,不知其曲折弯绕之深,竟只窥见一面。误会了你,让你夜夜辗转落泪,是我的错。”虽然这个误会,是圣上的手笔。“不过,偏见非一日可除尽,你总是蓄意勾惹,在我眼中,时不时的,依旧是个浪子形象……” “我没有夜夜都掉…!”虞斯咬牙脸红,随即又抿了抿红唇,倒是并不在意她说自己有错,更不在意她点他蓄意勾惹的事,反而戏谑道:“既然你做错了,那我能不能,向你提一个要求作为补偿?” 这人很会顺杆子往上啊,焦侃云睨过去,微叹一声,“嗯,请便。”话落时她心口又猛然一紧,等等,这人不会提那种很过分的要求吧? 虞斯握拳抵住唇,轻咳一声,酝酿道:“我想……”尚未说完,眸中泪光无端澜起,焦侃云紧盯着他,十分紧张。思晏说他情绪异常激动时才会有泪意,究竟是什么令他情绪波动至此的大事? 焦侃云咬住了拇指:抱她?亲她?不,不够大。娶她?!不会吧,他勾惹她的法子过于花哨,应该没有那么谨重,再说了,现下他还这么年轻,风光无限,应该不着急这个啊。睡一觉?不不,那她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想要她以死谢罪?还不至于。或是自侮、自残谢罪?然后将她囚禁?虽然他是杀神,但结合她的身份来说,也不会……她好像是话本写多了,此刻思维过于发散。 到底还有什么可能呢?会是什么呢?焦侃云闭上眼,揪紧了缰绳。 却听虞斯缓缓地,故作从容地说道:“我想…牵一下焦侃云的手。” 焦侃云迷茫地睁眼,发自肺腑地说,“啊?” 画舫抵岸,怦的一声,撞醒了沉默中的两人。深吸气,鼻息间皆是湖水与青草混合的怡然味道,夜风缱入怀中,灯光绻上眉间,心间盈盈荡漾,飘忽而上。 好像有些唐突了,虞斯侧目觑她一眼,意在揭过这茬,“走吧,带你看看有没有钟意的宅院。” 焦侃云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跟在他的马后,等过了湖桥,两人栓好马,尴尬的气氛才稍微缓过来一些。 虞斯径直带她来到一处宅邸,推开门,便开始同她讲述,“这里倚靠水岸,大半时间都十分幽静,但因为不乏有贵人的画舫船只停落湖上,所以并不缺护卫驻守,且整片地域都属司家,自有差人巡逻,不会疏于防护。 “这座宅院坐北朝南,通透敞亮,但占地不算很大,一进一院,东西两厢,有溪道连贯,水源是这口井泉,很干净,随手揽水即可用作盥洗,东厢后有一方不算很大的浴池,管道连通外边的炉房,常有汤泉,用热水也很方便,十分适合独居。 “一应用物清净简洁,院中却有精致意趣可以观赏,譬如这棵杏树,结满果子,偶尔落下两颗,你若从那边探窗而观,可觉生动,也不必收拾,因为果子只会砸进这一池鲤荷塘,清澈的水中鲤尾探莲,偶尔跃起,也是一番意趣。 “嗯…宅院外,你方才也看到了,街道横贯,有许多商户,无比便利,他们平时不会大声叫卖,只会招呼入门的客人,所以吵不到你,大可放心。” 一口气说完,虞斯回眸看向她,“怎么样?还有没有什么要求?” 听他悉数盘来,焦侃云才惊觉自己竟然和牙人提了这么多要求,一时惭然,“没有要求了。挺好的。” 虞斯深凝着她,微俯身挽唇,轻缓道:“那你喜欢吗?”依旧是颔首,贪婪的眼神,仿佛别有深意。 不知他问的,还是不是这座宅邸。焦侃云仿佛被堵住了喉口,“喜欢”两字,说出来,就有些暧昧的意思了,她可不愿这般顺从,遂定睛,与他对视良久,顾左右而言他:“离开家我才知道,我还真是很难伺候。” 捏掌握紧,遮住唇口,虞斯眸光一荡,在拳头的掩饰下轻舔了下干涩的唇角,压低声音,试探着说了一句: “我伺候。” 焦侃云倒吸气,更不知说什么好。她装作没听见,抬眼去看池央高大的杏树,意在点他猛浪,“也不知这果子酸不酸,正不正经?” 便又见他把手撑在栏杆上,故作游刃有余,却微微别过眼偷觑她,轻抬下颚道:“正经伺候。” 焦侃云耳梢通红,捏住栏杆,好半晌没说出话。这个天,黑得真是快啊,她好像有点在梦里了,脑子浆糊一般迷迷糊糊的。 他两只手撑得很开,一只几乎是放在她身前的栏杆,快要与她的手触碰在一起,侧目见她耳梢羞红,慢悠悠地牵起一抹笑,在她眼前的那只手便愉悦地轻轻屈起,敲打着栏杆。 焦侃云将视线放在他的手上,很快便想到在湖边,他说: “我想…牵一下焦侃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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