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前,裴缓对孟钦笑了一下,嗓音微沉。 “左炎一死,兵部交给谁呢?眼下皇上怕也在头痛呢!” 孟钦的脸阴沉得要滴出水来,裴缓敛了笑,眼神毫无温度,冷若冰霜。 他前脚出门,后脚孟钦就一鞭子挥下去,方才裴缓写字的小几应声而碎。 兵部掌兵马大权,历来兵部尚书一职都是要差,君主要谨慎再谨慎,选得力心腹大臣担当。左炎一死,兵部尚书位置空了出来,有力的竞争者是兵部左侍郎顾临开,以及皇城兵马司司长黄现。 其中顾临开是左炎一手带出来的,是纯正的晋王一系,左炎一死,晋王就想令顾临开顶上兵部尚书这个位置。而黄现则没什么背景,在当年的燕云城大战中以一抵百杀出血路,就此一战成名,之后在负责皇城巡防的兵马司任职。 本来黄现也不是兵部的人,即使左炎死了有人在耳边说他很有资格上位他自己也从没动过心思。可朝中晋王和临安王两派争斗已经多年,本着如果自己拿不到这个位置,也坚决不能让晋王的人拿到,临安王一党力捧黄现上位。 晋王一派是以卫相为首的权臣,而临安王一派大多是他从封地被召回来之后主动亲近他的清流文官,权臣对上清流文官,朝堂顿时暗流涌动。 “你猜,皇上会选谁呢?”裴缓剥了颗葡萄放在嘴里,悠闲自在地躺在躺椅上,随口问道。 谢相思木着脸,说:“我怎么知道?” 裴缓“啧”了一声:“这世上居然还有谢护卫不知道的事情啊,还真是稀奇。” 这几日他都这样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谢相思已经见怪不怪了。她垂眼看了下双手手腕的玄铁链子,叹了口气。 五日前,裴缓从大理寺天牢将谢相思带出来。 马车上,裴缓一言不发。 回府后,裴缓依旧一言不发。 等到半夜,谢相思照常值夜的时候,他闷头大睡,一言不发。 他的一言不发,只对谢相思。 面对白照、桑明他们,裴缓表现得和平常一样。 谢相思就知道,裴缓这是在生气。 至于生什么气,谢相思拿不准裴缓在她拿刀取他血时的精神状态,也拿不准裴缓拿到她考卷时的心理活动。裴缓这两日像是什么也没想,一直放空。 所以她也不知道他在气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就干脆敌不动,她不动。 所以一连两天,两人一句话都没说。 第二天末尾,桑明单独叫谢相思出去,委婉地表示希望谢相思能够先低一下头。 “为什么?” “咳咳,王爷……那什么,那夜谢护卫出去是找傅清明了吧?王爷知道了之后很不高兴,要是谢护卫能软言说几句好话,王爷肯定立刻就好了。” 谢相思惊得要命:“你怎么知道傅清明的……你们有人跟踪我?” 她轻功算不错,若是跟着她能让她连一点儿踪迹也发现不了的,那肯定是绝世的高手,找遍天下也找不到几个。 怀王府……居然还有这样的高手存在吗? 那还要她护卫个鬼啊! “王爷对谢护卫很信任,怎么可能找人跟踪……这是王爷自己说的。” 谢相思眼珠一转:“王爷还说了什么?” 桑明犹豫要不要把那天王爷在屋里神神道道的话和盘托出,谢相思面上抿开一丝笑,神色竟少见的有些温柔:“你既然想让我去和王爷低头,那我也得知道他究竟气在哪里,才好对症下药是不是?” 桑明琢磨着是这个道理,现在天大地大,能让自家王爷恢复好心情最大,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就全都说了。 话毕,谢相思一脸呆滞迷茫,似是在怀疑人生。 桑明第一次从谢相思脸上看到这种表情,自觉这次助攻十分到位,谢护卫终于开始反思自己之前对王爷的态度问题了。 谢相思确实是在反思。 却不是反思对裴缓的态度,而是反思自己能听到裴缓心声的事情。 她自从在盖州城确定自己能听到裴缓心声后,在和裴缓的相处中就占了上峰,时时让裴缓说不出话但又反驳不了。 除了这个她也没想过其他别的,毕竟这事本身已经够奇怪了,在奇怪的领域她的想象是有限的。 可桑明的话让她有了新的认知。 ——无人跟踪的前提下,裴缓只睡了一夜醒来就莫名其妙知道了谢相思在案发时是和傅清明在一起。 ——在刑部将案子捂得严严实实的时候,裴缓又莫名其妙在无人禀告的时候确定谢相思人在刑部大牢。 ——在晋王孟钦的为难堵截之下,裴缓又莫名其妙地非常自信要和谢相思一起作答,像是早已预判谢相思一定会写出和他一致的,现编的谎言一样。 再加上最近谢相思发现自己听到的有用心声越来越少,再往前推,是裴缓在盖州城时突然要查天香阁,而那时的线索只有她和傅清明知道…… 事情在奇怪的领域,往更奇怪的方向发展下去了。 裴缓可能、好像、也许,也能听见她的心声。 而且,他貌似,知道她能听到他的心声。 再具体的,谢相思还没来得及分析,人就被裴缓送到了地下密室里,每日好吃好喝供奉着,各类话本书籍源源不断每天更新,只是双手被玄铁铁链捆住。 对此,谢相思没有任何反抗。 裴缓也没有任何解释。 两个人依旧没有任何对话。 谢相思明白,这叫熬鹰,裴缓在等她先迈出这一步。 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的秘密。 谢相思听不到裴缓的心声,也不想被他窥探到,就整日看话本子,放空自己,什么也不去想。 又过了两日,裴缓出现了。 他就躺在摇椅上,整日品品茶,插插花,看看话本子,困了就小睡一会儿,有兴趣了就和谢相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闲话。 两个人像在翠竹青山间隐居的一对恩爱夫妻。 桑明把这景象定义为:诡异版岁月静好。 他只来了一趟就拔腿跑了出去。 今日裴缓来,说起了左炎案件的后续,在东街北巷找到一匪徒的尸体,脸上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牙齿缺了一块,很特别,有人辨认说在吉祥坊看到过他鬼鬼祟祟地经过,在左炎死时又没了踪影。 匪徒的身份很快被确认,是专干杀人越货勾当的凤阳山山匪头目罗利,凤阳山匪去年被左炎带人剿灭,所擒匪众尽数斩首,罗利和手下几人逃窜,至今没有归案。 罗利此行是为报仇,人证物证俱在,道理法理皆说得通,案子就此结案。 谢相思本来想放空,可又忍不住去想这其中的关窍。 这案子查得,似乎太过顺利了一些,罗利很可能只是个顶罪的炮灰。 她心里想着,撩开眼皮去看裴缓,他没有任何表情,像是根本没听见。 谢相思心下有了另一重疑问,不管裴缓再说什么好玩的话题,或者阴阳怪气的言语,她都不搭腔,装模作样地看书。 僵持了半日,她终于又听到了裴缓的心声。 ——“呵。” 简简单单一个字,背后含义无限。 谢相思单手撑着脸,铁链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裴缓睨了一眼,她的手刚好挡住了她的大半侧脸。本来这个角度他能完完全全看到她,现在是什么也看不到了。 这几日的沉默,滋生出了黑暗的花。 那花生出了无数只手,胡乱地在他身上抓挠,让他突然坐立难安,不论换多少姿势,都是难受。 他本来是打算晾着她,打算拉扯她,打算她不低头就不让她好过。可明明不好过的,是他自己。 他不想再这么自我折磨下去了,他又不是受虐狂。 铁链稍微动了动,谢相思的眼顺着手挪开的缝隙看着他。 “啪!”裴缓扬了手,手中的话本子飞到谢相思脚下。 “谢相思。”他坐了一会儿,突然叫她的名字。 谢相思的脊背挺得直直的,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你知道本王为何要把你关在这儿吗?” 谢相思答:“不知道。” “你知道。” “我不知道。” 裴缓一点头:“好吧,你不知道,那我走了。” 他说着就要走,没有一点儿的犹豫。可谢相思刚才分明听到他的心声,他不打算再这么僵持下去的。 她也不想。 她也不是受虐狂啊! 谢相思抿紧唇,看他一步一步走远。等他的手扶到门上,她终究没忍住脱口而出:“等一下!” 裴缓脚步停下,人却没回头。 谢相思听见他的心跳声,快得像鼓点。 她的心跳亦是。 谢相思突然间福灵心至,明白了他想要的是什么。 “傅清明是神医鹿鸣的弟子。” 裴缓缓缓侧头,地下室没有光,只靠灯烛取亮。 明火在他眼底忽明忽暗,他看着她,等她继续说。 谢相思知道,自己猜对了。他要的,是一个坦诚相待。 “鹿鸣和当今圣上的关系,王爷肯定比我更清楚。在盖州城时,刺客利用天香阁的姑娘们想毒害王爷,我一路追踪,与救治天香阁唯一幸存姑娘的傅清明相识。他来长安,是因为圣上的病。” 傅清明垂了下眼,片刻后说:“继续。” “陛下中了毒,傅清明为了解毒想尽办法……陛下将王爷的血对毒有功效一事告诉了傅清明,但是不许傅清明来找王爷。陛下金口玉言就是圣旨,傅清明只能找上我,偷偷地取王爷的血,看能不能破解这噬鬼之毒。我一直没能下手,拖到了去吉祥坊的那夜才动手……左炎的事情,确实和我无关。这世上可能我是最不希望左炎死的人。” 裴缓似笑非笑。 ——“好,好得很,她居然还和左炎交情匪浅?” 谢相思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她急忙摆手:“不不不,我和他没什么交情,只是左炎是下订单到解忧帮雇人刺杀王爷的人,他要是还活着,那我就能让陈大帅与慕云拖着这单。他一死,情况可能有变,如果换了人再来刺杀王爷,王爷的性命会有风险。” 这是实话,和裴缓之前听到的心声一般无二。裴缓伸手,将放在泥炉上的茶壶取下,给自己添了杯茶,霎时一室清香。 他举手投足,一派文人自风流,和一开始印象里的他,相去甚远。 这样的他,才像是她想象中长安城里明亮耀眼的公子。 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还让她觉得这么自然?也是很神奇了。 “你这么不想我死,可我差点儿就死在你手里。”看着谢相思不明所以的眼,裴缓抿了口茶,笑笑说,“你割了我一刀,伤口很浅,可我却失血过多,如果不是白照、桑明他们发现及时,我就要和左炎一起去黄泉做伴了。他那人长得丑,黄泉路上他在我身边,我魂魄会难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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