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落进他手里了,这么多天的殚精竭虑,终于还是没能逃脱。 余光瞥见绯衣的影子一晃,裴羁动了,迎着她走过来,又擦着她身边走过去,关上了舱门。 湿冷的空气全都被阻隔在外,雨声沉闷着,高高低低响在头顶,他回身过来,忽地握住她的手腕。 苏樱本能地挣扎,他握得很紧,她没能挣脱,想要说点什么,余光瞥见镜台里自己的脸,用以伪装的黄粉被雨水打湿,斑斑点点露出破绽,她是无可抵赖了,而他也深知这一点。 不由自主开始发抖,也许是太冷的缘故,整个人都 。他默默看着没有说话,修长的手指带着雨夜里微凉的温度,忽地摘下她头上斗笠。 雨水滴滴落下,烛光似是受了惊,陡然一跳,苏樱下意识地闭眼,他幽深目光在她脸上微微一瞬,淡淡的语气:“玩够了吗?” 玩够了吗?她苦苦支撑这么多天,在他眼中都是猫儿爪子底下的小鼠,供他好整以暇地问这一句,玩够了吗。 恨怒一霎时强烈到极点,压倒了惧意,苏樱重重甩开他的手,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肩上突然一轻,裴羁拿开她披着的蓑衣。 原本沾了雨水湿淋淋地挨着,此时被他随手向角落里一丢,苏樱骤然从湿冷中解脱,下一息他凑近了伸手,搭上她颈间衣带。 手指沾了蓑衣上的水,湿冷着,像是毒蛇,浑身的毛孔都在此时炸开,苏樱厉声道:“别碰我!” 裴羁抬眉,看见她因为发怒扬起的眉,她攥着拳咬着牙,像急怒的小兽,亮出指爪准备自卫。她以为他要做什么?在她这样狼狈疲惫的时候动她吗?裴羁微哂,修长手指随即一勾。 衣带应声而开,露出里面素白的中衣,苏樱恨到极点,拼尽全身力气,狠狠将他一推搡:“滚开!” 裴羁顺着来势一让,化解了力道,带着怒恼:“放肆!” 放肆什么?他以为他是谁,高高在上问她玩够了吗,高高在上叱她放肆。苏樱咬着牙,不管不顾,又是拼命一推。 裴羁一把攥住,她动不得,索性拳打脚踢起来,恶狠狠地瞪着他,口中嚷着:“放开我,你放开我!” 这不是他预想中再次相见的情形,裴羁紧紧压着眉。十数日不见,她在从前的不驯服之外,又多了固执野性,怎么都不肯按着他的步子来。原是想心平气和地解决当下的局面,此时却陡然生了怒气,用力一扯。 嗤啦,剩下几根衣带都被扯断,苏樱看见他带着怒气晦涩的脸,他微微抿唇,越过她的抵挡,伸手向她腋下。苏樱挣扎着一脚踢过去,脚踝被他攥住了,他沉着脸向外一拉,扯下她身上带着湿气的外衫。 “你放开我,放开!”苏樱怒斥着,屈膝向他撞去,他看她一眼并没有躲,吃准了她没多少力气,欺身逼近,另只手向自己肩头一扯,拉开绯衣织金的衣带。 单手一抖一甩,绯衣落在手中。 烛焰被袍角带起的风扇动,剧烈摇晃起来,苏樱喘着气,看见他的脸陡然放到最大,随即长臂一伸,将绯衣披上她肩头。 带着他的体温,让人错愕,他冷着脸向后一步,按她在榻上坐下。 舱里又安静下来,烛焰晃了几下慢慢稳住,他伸手,抚上她冰凉的脸。 心里砰砰乱跳着,连日来筋疲力尽,方才的挣扎已经耗尽了全部力气,苏樱喘息着,一点点压下愤怒。他并不是要动她,她没必要跟他硬顶,以她的力气硬顶更是没有丝毫胜算,那就不如继续周旋。 长长吐一口气,安静下来。 裴羁轻轻握住她的脸。久违的,柔软细滑的滋味,让人几乎忍不住想要喟叹出声,又沉默着压下。 这十几天里无时无刻不在想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抓到她后给她怎样的惩罚,可此时抓到了,人就在手里握着,那样放肆地挑衅他叱骂着他,他唯一的念头却是,她衣服湿了,天冷,须得披件干的。 他是真的,无可救药。 手指慢慢抚过,带着贪婪,一点点感受这柔软的触感,那令人沉迷的感觉又来了,原以为抓到她解了怒气,沉迷或可消减,可此时却突然发现,只会越陷越深,不会再有别的出路。 苏樱无法再安静。他这动作像是恶兽在检查自己的领地,带着不容置疑的独占和侵略,让人头皮发麻,寒毛直竖。挣扎了几下没能躲开,他一只手牢牢箍着她,另只手慢慢抚过她的脸颊,握住下巴,拇指的指腹摩挲几下,就着未干的雨水,擦了擦她脸上涂的黄粉。 雨不知什么时候又小了,淅淅沥沥,不住声地在头顶响着,船不知什么走了,许是有风浪,忽地晃了一下,烛台忽一下滑向桌角,他伸指一挡,拿起来挂在壁上,烛光全都向这边逼住,照住她斑驳狼藉的脸。 心里一阵羞恼,苏樱转过脸。 裴羁捏着下巴,轻轻又扳回来,对着烛光细细端详。雨水和着黄粉,斑斑驳驳的并不好看,可在他看来,却与从前那个雪肤花貌的苏樱毫无两样。让人突然意识到,原来太过深刻地记住一个人的时候,再看她就不再是皮相,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他都能够透过那些伪装,看到她真正的样貌。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前些天一看到她,总有那么强烈的熟悉感。 裴羁轻轻擦了几下,白皙的肌肤透出来,烛光下闪亮的白。 手指上染了黄色,起身洗干净了,重又倒了半盆温水拧了条湿布巾,回头看时,她垂头坐在榻上,烛光下单薄的肩,她这些天,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为什么要跑,就那么受不了跟他在一起吗。 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下巴扳过脸,裴羁一点点细细擦拭。 苏樱很快闭上眼睛。不肯看他,他也没有勉强,温热的布巾慢慢从额头,到脸颊,又在眼角轻轻按了按,明明恨到极点,却突然想起很久之前那天,隔着细竹帘子看见他给裴则擦泪。 她的贪念就在那时萌生,为着一声哥哥,让自己落到了这个境地。 眼泪突然就忍不住,顺着紧闭的眼角飞快地落下。 裴羁顿了顿,意识到这次是真的哭了,并不是从前那种算计着的,为了达到什么目的掉的眼泪。她从来顽强,自从他们走到这一步,她便不曾在他面前哭过,怎么突然哭了,还伤心成这样。 让他突然心软到极点,伸手想替她擦,她愤愤躲开自己擦了,依旧闭着眼仰着头,不肯看他。 如此不驯,一次又一次挑战他的底线,他却只是一次又一次放任。裴羁垂头,在沉默的对峙中,慢慢将她脸上的黄粉全都擦拭干净。 原本白皙的肌肤显现出来,烛火下似泛着光泽,香软,温暖。心跳突然旖旎,吸引着,让人不由自主只想靠近,再靠近一点,想亲吻,想楼她在怀里,埋在她颈间,但是不能,她给了他前所未有的羞辱和挫败,若是就这么轻轻放过,她得知他的心意,必定又要肆意践踏。 起身洗干净毛巾,拿起苏樱的手,慢慢又擦起来。 水开始是温热的,现在已经冷了,他擦得很仔细,连指甲侧面也都擦得干净,他捏着她手指的时候动作轻柔,就好像他们不是这般可笑的关系,而是情人一般。苏樱突然觉得极其荒谬可笑,重重甩开手。 手指擦着他的脸颊过去,指甲参差不齐,在眼角划出血痕,细密尖锐的疼。裴羁一把抓住,压抑的怒火和着不知如何处置她的郁燥,沉声道:“闹够了没有?” “没有。”苏樱睁开眼,看见他眸中跳荡的烛火,他仿佛很生气,真是可笑,他有什么可气的?他像猫捉老鼠一般把她戏弄了够,还有什么不满意?冷笑一声,“怎么?” 啪,裴羁重重摔下毛巾。 湿湿的在案上摔下一个印子,高处的烛火受了惊,飘摇着又荡了几下,郁燥总无处发泄,她一句话说完便又闭上眼仰着头,靠住凭几不再看他,冷静荡然无存,裴羁捉住她的手,解下蹀躞带上的剪刀,咔嚓一声,将参差不齐的指甲连根剪断。 苏樱头皮发着紧,本能地睁开眼。他握着剪刀看她一眼,方才的怒气不见了,又是素日里冷静萧肃的裴羁。他慢慢捏住下一根手指。 苏樱屏住了呼吸。想起长安那夜他一个接着一个,将她十根指甲全都剪断的情形,他知道她怕这个,他要折磨她。 咔嚓,第二根指甲连根剪断。这些天里她到底在做什么,每根指甲都有劈断的痕迹,指甲缝里还留着淡淡的绿色,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裴羁抬眼,看见她尖尖瘦瘦的下巴,眼睛下淡淡的青灰色,她闭着眼靠着凭几,单薄得像一片薄薄的瓷,随时都可能破碎,心陡然沉下去,裴羁吐口气,低低说道:“认个错,这件事我可以放过。” 苏樱猛地瞪大了眼睛。 心中生出巨大的荒谬感,已经忘了要跟他周旋,冷笑一声:“是么?那我是不是还得跪下来谢你宽宏大量?” 这不是他想要的回答,裴羁压着眉:“苏樱。” 休要如此得寸进尺,他已经在忍让,她却丝毫不肯罢休。 “怎么,”她立刻抬眉,挑衅的神色,“跪下来不够吗?裴舍人想要我如何?” 咔,又一根指甲齐根剪断,裴羁压着怒火,淡淡说道:“这次就算了,休要再有下次。” 她不肯让,他偶尔让一步,也不算过分。 她却猛地撤手,他手中的剪刀失了准头,直直向她戳去,裴羁另只手急忙按住,锋刃戳到了自己,按下去一个小坑,拿开时渗着血。她并不看他,依旧是冷笑:“裴舍人好生宽宏大量,真让我不知该如何感激了。” 啪!剪刀重重拍在案上,裴羁抬眼:“苏樱!” “怎么?”苏樱立刻应声,丝毫不肯退让的神色,“让我想想裴舍人准备怎么算了,不计较我只给了一文钱?不计较我害你找了这么多天?难不成还要娶我?” 裴羁顿了顿,心口处贴着的铜钱突然又开始发烫,眼前蓦地闪现出梦里的青庐,紧握团扇的她,团扇撤下后她温柔含笑的脸。 娶她。这一次,他竟不曾像先前那样,斩钉截铁地拒绝。 苏樱却并没有留意到他晦涩的神情:“裴舍人是不是忘了,当初是谁说的,一次之后,放我离开?这就是你信守的承诺?好个名满天下的君子裴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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