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字一句说得平常,手中未停,将她的头发都拢在手心,轻柔又有力。 烛火在李霁的眼里发亮,她说,我想去。 裴之旸无声地笑笑,想去,不是要去,也不是能去。 李霁的头发让他绞得半干,他扶她躺下,转身吹熄了蜡烛,“睡吧,我先走了。” “你要去哪?” 黑暗之中,以他的目力,能看到她的眼睛,那么亮,直愣愣地看着一团漆黑,他故意道,“公主刚才一直赶我,我怎么敢留下?” 李霁道,“我也并非如此不近人情,留你到雨停,也不是不可。” 裴之旸道,“雨已经停了。” 真的,她屏息去听,四下静悄悄,风声都不闻。 沉默之后,裴之旸叹息道,“倘或能一直待在你的枕边,我又怎么舍得走呢?” “公主,公主。”见李霁兀自发起了呆,阿瓷忍不住唤她,“出太阳了,您可要出去走走?” 李霁自梳妆台前站起身来,黑发如瀑,她打开衣柜,取出昨天那件蓝黑道袍,朝阿瓷展颜一笑,“今日便扮个女道士如何?” 阿瓷点头称好,又问道,“公主可是想去山上的道观看看?” 李霁这才想起,息山上是有一个道观的,可此观名声不显,不若京郊一些大道观香客如流,加之息山也不是什么名山,因此人流确是不大,当初惠贵妃也是因着这个原因,才将青骢居建在这里。 她点点头,“去看看也无妨。” 山里满是雨后草木清纯的气息,残存的露珠从竹叶上轻轻滚落,在日光下晶莹剔透,李霁穿一身道袍,因着天热,外面一层是蝉翼似的纱袍,行动起来格外飘逸出尘,阿瓷用一根檀香木簪替她将厚重的黑发全都束起,露出光洁的脖颈来,加之她一派从未居于人下的气度,看起来倒真像个云游四方的女道士。 息山不高,但山路陡峭,李霁初时还觉着有几分新鲜,可很快便累了,烈日如火,她取出丝帕举在头顶遮阳,“阿瓷,你确定我们走的对吗,这一路怎么连个人影也不见?” “公主,息山本就如此,您也不是第一次住在山里了,几时在这碰见过人?” 阿瓷亦步亦趋循着李霁的脚步,两人往树荫里走去。 索性路不算长,又转过一个弯,那道观便在眼前了。 李霁长舒一口气,“可算到了,咱们可以去讨杯水喝了。” 论体力,阿瓷还不如她这个主子,此时已是气喘吁吁,只颇为由衷地点了点头,李霁瞧她如此,直接伸手将她胳膊一拉,拖着她往那道观门口走去。 可一到门口,李霁心便凉了半截,这道观一副年久失修模样,像是废弃许久,本就是个小观,或因为香火不足的缘故难以为继了也未可知。 她正踟蹰,忽有人问,“你们是什么人?” 主仆二人不妨身后竟有人来,俱是吓了一跳,李霁一回身,原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娘子,也是一身道士打扮,一双碧清的妙目正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她们。 李霁一怔,竟觉着她有几分面善,可一时也说不出在何处见过,于是微微一笑,朝她谦和道,“道长莫怪,我们二人仰慕息山风景,一路行来有些口干舌燥,路径此处不过想讨口水喝。” 这女道士定定地瞧了瞧她,旋即笑了,“原来是这样,同为道门中人,正当欢迎你们呢,快快请进吧。” 她一面说着一面绕到她们身前,为她二人带路,李霁心头浮现一丝怪异,可这烈日炎炎,她也懒得深究,只随这女道往观里去。 李霁往殿里扫了一眼,随口问道,“道长可是一人在此修行?” 女道笑答,“可不正是,此地少有人来,刚刚到叫我吓了一跳。” 她直直领着她们穿过前面的正殿,往后面的厢房去,途径院子时,李霁忽然停住了脚步,笑道,“诶呀,瞧我这记性,中午与一道友有约,被这日头晒迷糊了,差点要误了时辰,这水看来是喝不成了。” 阿瓷正急着喝水,被她主子突如其来的一场表演弄得摸不着头脑,可也不敢拆穿,还连连点头附和。 女道士一顿,她已站到了内堂阴影处,看不清表情,声音到温婉柔和,颇为遗憾道,“那实在是可惜了。” “就此别过了。” 李霁一回身,便大步朝外走去,及至观外,干脆拉起阿瓷的手,一鼓作气往山下跑去。 阿瓷叫她弄得一头雾水,可也知公主一定有她的道理,终是忍不住问道,“公主,咱们这是急着干什么去呀?” 李霁的声音轻轻传来,却掩盖不了其中紧张的情绪,”急着逃命。“ ”她说她一人在此修行,可正殿中却结着蛛网,神像前也没有供奉,后院却清理齐整,这也罢了,可屋侧还码着厚厚的柴火,她一个人如何会囤积这么多柴,刚才日光鼎盛,我......我好像瞧见柴火堆里有闪光。“ ”闪光?“ 李霁的声音愈加低沉,”我只怕是兵器。“ 话音刚落,林中忽地跳出几个蒙面大汉,将她们围在了当中,刚才的女道不紧不慢地走了下来。 她颇有闲情地鼓了鼓掌,“好推断,可你怎么不想想,这么多破绽的地方,我为什么敢领你们进来?” 她走到中间,正好与李霁对视,笑意吟吟,“因为我根本没打算让你走呀。” 李霁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怔了怔,忽而道,“你竟然是......” 话音未落,一阵香风袭来,她失去了意识。
第二十九章 ==== 李霁在一阵颠簸中醒来,感到自己双手双脚被缚,四下里并无人声,惟闻马蹄与车辙声,想来此时正身处于疾驰的马车内。 她微微睁开眼,想看一眼周遭环境,不妨刚一睁眼,就对上一双剪水秋瞳,犹带几分笑意。 “你醒了?” 此人已换下了一身道袍,着窄袖胡衣,梳着寻常女子发髻,与之前相比多了几分飒爽。 李霁在林中时已想起在何处见过这女子,只是不明白她所图为何,此刻昏昏沉沉,又被人捆住了手脚,一时也懒得言语。 见李霁不语,这女子自己笑笑,倒主动与她搭话,“投桃报李,你打晕了我,应该也不会怪我这次迷晕了你吧。” 李霁一惊,她的确凭那双眼睛认出此女就是那晚三春楼的舞姬,舞姿曼妙,颠倒众生,还与那裴焕勾勾缠缠,让她印象深刻,更别提她还对此女下了黑手。 只是没想到,那日自己扮了男装,也还是被她认了出来。 “你知道是我?” 她没有解释,只是反问,“你不也认出我来了?” 李霁淡笑,“你舞跳得不错。” 此时马车外忽然传来男子的声音,这男子的话她虽听不懂,但她听得出是犬戎话,李霁心中大骇,女子见她惊诧,不以为意,用犬戎话回答了两句。 这是李霁第三次在京中碰上犬戎人,如今战事刚平,按说正是他们休养生息的时候,何故潜入京城,屡屡犯事,之前她觉得在京郊与三春楼碰上的是两伙不同的犬戎人,因为一个小心隐匿,一个明目张胆,如今想来,那晚犬戎人强闯三春楼,极有可能是为这女子而来。 一念至此,李霁竟有些后怕,看来那晚他们本应有所计划,若她没有打晕这舞姬,也不知当晚会发生什么,而现在,他们又为何要抓她呢。 还不及深想,另一桩事让她更为悚然。 “我的侍女在何处?” 那女子专心致志地在一旁看李霁沉思许久,不妨她第一个问的竟是这个,朝她眨了眨眼睛,“你觉得呢?没有用处的人我为何要留,你有此一问时,心中难道没有答案吗?” 李霁的心狠狠下坠,见阿瓷不同在车上,她心中确已觉得不妙,可还是忍不住要问个清楚,心中大恸,第一次有了悔意与自责,全是她的错,叫阿瓷为她丢了性命。 “那我对你们又有什么用?” 眼中蓄起了泪水,可她硬是张着眼睛不让一滴眼泪留下,光听她的声音,仍是平静。 女子抬起李霁的下巴,美眸含雾,姝丽无双。 “谁让你是裴之旸的女人。” 李霁愣住了,她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答案,这帮子犬戎人真是出身蛮夷,行事如此马虎,莫不是认错了人,她与裴之旸连面都不曾见过,怎么扯得上关系。 但如此说来,她公主的身份想必并未暴露,毕竟公主出降早已众所周知。她有心澄清这个乌龙,但一来女子未必会信,二来她弄不好觉得她没有价值,非但不会放了她,一杀了之也不一定。 裴之旸啊裴之旸,刚回京城不知在哪惹了一身风流债,还累得本公主替你的相好受难,若还有重回京城的一日,定要你十倍偿还。 心念几转,面上却半点不显,李霁顺势问道,“看来,你们是想以我要挟裴之旸了?” 女子移开了手,道,“非也,我们是要杀了他。” 她说完,又冲李霁笑笑,“可要伤心了?那也没办法,谁叫他与我的男人有杀父之仇,都说以血还血,这是他该的。你也别难受,和我回了北地,那里的好儿郎多的是,再与你挑一个便是。” 李霁闻言有些意外,“你想把我带走?和你回犬戎?” “几时和你说我是犬戎人了,你看我难道不是汉人长相?” 确实如此,李霁心里早有疑惑,没想到她自己点出来了,于是问道,“那你为何和这些犬戎人搅和在一起,可是受人所迫?” 女子眼神一暗,“那倒不是,说起来有几分复杂,我的男人是犬戎人,他于我有恩,我爱上他,此番不过是想来助他一臂之力。你嘛,以后就与我去幽州作伴,裴之旸一死,想来你回京城也难以自处。” 李霁听罢,知她对自己暂无杀心,心里略松了一口气。 天色稍晚时,马车停住一条小河旁,驾车的两个犬戎男子生了火,女子把李霁带下马车,仍未给她松绑,李霁就那么坐在火堆旁,旁边就是水声潺潺,她既困且饿,茫然地看着前方的林子一点点暗了下来。 那女子也靠着她坐下,“算算时辰,裴之旸大概要找过来了,你知道么,山中有一条小路,地势狭窄下陷,两侧都是高大繁茂的密林,那里是到此处的必经之路。” 李霁望了她一眼,火光中她的眼睛漆黑发亮,唇线抿得很紧,“你很紧张么?” “我紧张什么?” “你把杀裴之旸的事情说的十拿九稳,可是事实是,杀他很难,你们在京城徘徊许久,却也没有杀得了他。” 女子转过脸,狠狠地盯着李霁。 李霁却道,“其实你根本不在乎裴之旸死不死,你只是担心要杀他的那个人,那个犬戎人的安危。” 女子的声音轻柔,“不错,其实按照计划,我应带着你昼夜不停地赶回北地,但我怎么走得了,他若不回去,我回去又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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