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马贼追他至大晋城下,乌先生只道自己有密报,大晋守将开门,乌先生便谎称康家堡的马贼密谋偷袭大晋,又将上山的路线与机关告之,利用大晋官兵剿灭了康家堡的马贼。 乌先生本人为了逃避康家堡的追杀,沿着河西走廊一路往东,游历大约半年,抵达京城,后来偶然被李巍撞见,引以为知己,一住便是十来年。 “凤宁,你该对我很失望吧,原以为自己先生多么德高望重,实则不过一马贼出身。”不仅出身不好,甚至手上沾着近百条人命。 乌先生兀自苦笑。 凤宁得知真相后,百感交集,心疼地摇头, “先生高义,大义灭亲,除了那么多马贼,为乌特国与大晋通商提供便利,凤宁佩服您还来不及。” 就因为这次灭门之案,康家堡不再以掳获为生,转头做起掮客的买卖,游走各国。 如今康家堡做主的是乌先生过去一位堂伯,这位堂伯性子老实巴交,又因当初乌先生引来的那场杀戮,反而让他成了康家堡的堡主,心中对着乌先生暗生感念。 “回来了就好,你终究是咱们康家堡的人,你小子自小就本事奇绝,往后就靠你帮衬着木因守住咱们康家堡。” 康木因就是乌先生的堂弟,如今的堡主之子,康家堡未来的继承人,康木因听闻过堂兄的威名,对他生出几分钦佩,痛快与他把酒言欢。 至于凤宁,乌先生寥寥数语道是自己徒弟,堡主诸人也没多问。 后来乌先生就在山脚置办了一个院子,请了自己过去一位乳母照料她,这位乳母恰巧有一位傻大个的孙女,孙女少时摔过,脑子不顶事,却是力大无穷,凤宁是康家堡唯一不嫌她笨的人,她喜欢凤宁,乌先生让她保护凤宁,寸步不离。 院子不小,前有一宽阔的庭院,后有两进女宅,乌先生住在前庭的西跨院,横厅与东院悉数用作学堂,乌婆婆与傻妞伴着凤宁住在后院。 堡主十分信任乌先生,他一回来,便叫乌先生管账房,让他帮着开拓生意。 康家堡不比别处,它有自己一套戍卫制度,平日这些守卫就在小镇各地巡逻,护卫一镇安虞,每家每户均有密道通往山上的乌堡,这里的百姓安居乐业,俨然世外桃源。 凤宁落脚后,便开设了一三语教堂,大晋物华天宝,人口繁盛,是西域诸国争相通商的对象,学堂一开,远近百姓纷纷送了孩子前来求学,这份束脩可不便宜,一半给予凤宁与乌先生,一半交予乌堡做防卫用,所以康家堡诸人特别乐意替凤宁吆喝,后来学堂规模扩大,在隔壁租了整整一间院子,男女分堂教学。 凤宁对这些学子期望极高,希望将来他们能成为各国通交方面的领军人才。 有过游历经验,熟知各国风俗习惯,如今的凤宁行事越发落落大方,也更有底气和魄力。 学堂全然由她主导,人人敬称她一句李山长,边关之地,熟悉三语的人并不少,凤宁一人忙不过来,便在乌城请了两位先生来帮衬,一位女先生,一位男先生,康家堡学堂在这一带渐渐打响名声。 乌先生不是没防着被裴浚的人发现,他知道这是迟早的事,但这里不是京城,他进可攻退可守,哪怕裴浚是一国之君,强龙难压地头蛇,乌先生自信有本事与他周旋。 且裴浚曾对关外放话,他已立后封妃,乌先生与凤宁实足已放下大半戒心。 裴浚不是非她不可,念着过往的情分,也不必揪着不放,一别两宽,各自安好才是正理。 当年凤宁为离开对裴浚做的那套,裴浚如数奉还。 凤宁在这住了将近半年,去年十一月抵达康家堡,开春办了学堂,如今已有数月光景,这数月时不时会与康木因打交道,刚到康家堡时,天气寒冷,袍子一层裹着一层,旁人看不出端倪,如今天气渐热,凤宁穿戴也渐渐随意,康木因眼力何等毒辣,偶尔瞄了一眼凤宁那柔软的身段,猜到她是位姑娘。 一日夜里与乌先生喝酒时,忍不住问出口。 “阿泽,跟你来的是位姑娘吧,你看得这么紧,怎么不娶她?” 乌先生眯起眼没接这话,只给他斟了一杯酒。 康木因打了个酒嗝,喝得醉醺醺的,“我瞧她对你,十分敬重,莫非是将你做先生看待,没有男女心思?阿泽,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不娶,便让我娶了。” 乌先生看着这位自小一块长大的堂弟,深深笑了笑,温声道,“那我帮你问问她。” 得了这话,康木因喜得跟什么似的,抹了一把脸起身,“一言为定,我这就回去跟我娘亲说,让她准备聘礼,择日不如撞日,等你说道后,我就将人迎娶过门。” 骨子里还是马贼那一套。 乌先生笑着道好。 目送他摇摇晃晃离开,乌先生脸上的笑容落下,也佯装醉倒回了卧室,灯一灭,他忽然睁开眼,换了一身黑衫,如鬼魅般闪出窗牖,等在康木因回府的必经路上。 康木因平日住在小镇东头最大的一间别苑,此刻喝醉了酒,吊儿郎当,警觉远不如寻常,就这样,黑漆漆的草丛中突然窜出一条铁链,铁链迅速卡住了他的喉咙,他甚至来不及呼叫,人已被乌先生拖过来,悬挂在树上。 乌先生动作之干脆利落,令人咋舌。 翌日凌晨,一老汉挑担去乌城买卖,瞥见巷子里那颗胡杨树下挂着个人,吓得屁滚尿流,急忙唤来巡逻的将士,一传十十传百,小镇上下均聚了过来。 康木因母亲哭得撕心裂肺,堡主也差点寸断肝肠,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往后何人能继承家业? 这等死法在康家堡并不少见,这是西域一个游牧民族报仇的惯用手法,康木因贪好美色,没少四处惹祸,终招至此难。 堡主葬了儿子,经此打击,一蹶不振,越发信任乌先生,有意让他做接班人。 如此乌先生差不多掌握了堡内大半势力,此是后话。 再说回裴浚,自得了凤宁下落,这一日夜里多进了几口饭,他一身明黄龙袍,胸前搭着一件黑底缎面龙纹的背搭,面色平静靠在龙椅一勺一勺喝粥,这顿晚膳足足吃了半个时辰,到腹内撑满,也不知自己吃了什么。 消食片刻,在养心殿后院习了一个时辰剑,沐浴更衣倒头就睡。 柳海发现,没找到不高兴,找到了也不高兴。 前段时日还有些客套笑容,这一日脸上笑不出来了。 找到李凤宁的第一刻,裴浚真的很高兴,可很快心口突突地疼,疼得他险些受不住,八千里,赤兔马昼夜不息也得半月,来回光在路上耗时得有一月,她选了个离他最远的距离,决心可见一斑。 裴浚病了,连夜发起高热,次日虽退了烧,却是久咳不愈,太医诊断,肺火旺盛,心内郁结,直到二十日后,彭瑜打乌城而归,脸色才好看些。 “这是凤姑娘写得一篇游记,学堂的孩子争相带回家习读,臣悄悄在一商户家里偷来的。” 上面用汉文记录了她在波斯诸国的见闻,十分有趣,也很珍贵。 西域物资匮乏,宣纸湖笔一类弥足珍贵,凤宁用的是最差等的宣纸,纸张生硬,不易保存。 彭瑜陆陆续续说起凤宁在边关的光景,知道姑娘活得乐观豁达,自在惬意,裴浚喉咙黏住,心情五味陈杂。 看来是没打算回来了。 彭瑜累及,人也消瘦不成模样,裴浚让他回去休息,他靠坐在龙椅,目光定在那一张泛黄的宣纸,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仅仅是抬手的距离,裴浚却始终没动。 他怕看到熟悉的字迹,怕自己一发不可收拾。 李凤宁现在要的就是他放手。 她要的,他都给。 裴浚克制住心头的情绪,别过脸,平静吩咐柳海, “收好。” 柳海心酸地看了他一眼,那张脸侧向一面,一半沁在和煦的灯芒中,一半隐在暗处,清润与冷峻,光明与幽黯在他面颊交织,碰撞,久久不息。 柳海这辈子没见裴浚委屈过自己,他从来随心所欲,想做什么毫不犹豫,这是第一次在他面上看到克制甚至挣扎。 这是有多喜欢,才能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 柳海含着泪小心将宣纸收入匣子里。 彭瑜从离开那日起,便吩咐留守的暗卫每一日均要送达消息回京。 所以从他抵达京城始,锦衣卫每日均有与李凤宁有关的密报送达京城。 匣子被柳海搁在过去李凤宁坐的那张小案,大约是彭瑜吩咐的,暗卫每日记载很细致,一日有好几页,很快匣子堆满,又叠了一盒。 裴浚从来没有动过。 一日梁冰来御前禀事,瞥见那些盒子,心神一动问裴浚, “陛下不瞧,能否让臣女瞧一瞧,臣女挂念凤宁。” 凤宁离开后,梁冰与章佩佩等几位女官时不时聚在杨婉的学院,聊的最多的居然是李凤宁。 大约都很想念她,梁冰想帮姑娘们解解馋。 裴浚垂下眸,极淡地嗯了一声。 梁冰将匣子搬去了敕告房。 迫不及待打开匣子一封封邸报瞧。 凤宁又开了一家三语学院,天哪,这姑娘可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她穿着布衣,扮做小夫子的模样,流畅地给乌特国的孩子们讲述论语和三字经。 用的正是自个儿翻译的儒家典籍。 梁冰今日很高兴,她高兴开始写在脸上。 又一日她收到邸报,邸报写着凤宁生病了,西北昼夜温差大,凤宁傍晚添衣迟了些,染了风寒,咳嗽不止。 连着三日邸报末尾:凤姑娘身子未愈。 梁冰眉头皱的死死的。 那儿有药铺吗?药材有京城全乎吗? 这都过去几日了,还没治好,莫不是庸医吧? 到了第六日,邸报第一句话写着:凤姑娘大安。 梁冰心情松乏,今日多饮了一杯奶酪。 梁冰现在是司礼监唯一的女秉笔,权柄只在柳海,黄锦,韩玉之下,她如今虽不住养心殿值房,每日却是均要来一趟的。 裴浚现在看着梁冰很犯愁。 过去那是何等冷冰冰一张脸,专注冷静,面无表情,是他认可的最完美的御前女官,如今情绪都写在脸上了。 裴浚不用看邸报,只用瞅一眼梁冰的脸色,就知道李凤宁如何了。 以至于,往后只要梁冰出现,裴浚第一反应是看她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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