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什么法子,他没说。 凤宁知道他有异于常人的本事和心计,可到底也只是一个还不满二十的少年天子,宫外杨元正压着他,宫内太后掣肘他,他一个人慢慢打开局面得多难。 可他从不叫苦,也不喊累,甚至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始终温文尔雅,气度悠闲。 太后再如何都是他的长辈,申斥也得受着。 他大约也是苦着的吧。 最近这一月她看得出来,他在朝廷步履维艰。 “陛下,臣女能帮你做什么吗?”她幽幽望着他。 裴浚平静看着那双眸子,纯澈明亮,眼波流转,似有一汪春水在漾。 她行事日渐成熟,那份纯真却始终没变。 “做好你自己的事,国玺的事不必担心,朕有分寸。” 午后,裴浚又去一趟前朝,文武百官对太后这边怨声载道,裴浚呢,就看着他们急。 袁士宏得知裴浚被太后拒之门外,气得面色发青, “这天下可不是章家的天下,太后岂可拿国玺要挟天子,简直是岂有此理。” 自有御史弹劾章侯爷,骂章侯爷有失为臣本分,实则是逼章侯爷去劝太后。 凤宁这厢在值房忙了一会儿,至傍晚酉时初刻,尚不见章佩佩回来便急了,今夜章佩佩当值呢,于是她连忙搁下手中的活计,去打听章佩佩的去处,出了养心殿,绕去慈祥门,守门的小太监告诉她, “凤姑娘,章大小姐方才捂着脸出来,往北边去了。” 哭了? 这可把凤宁给急坏了,她何时见章佩佩失态过,她从来都是紫禁城最鲜活的明珠,凤宁提着衣摆沿着西二长街往北面去,沿途一面寻一面问,才知章佩佩进了御花园。 最终凤宁在御景亭寻到了章佩佩,可怜的女孩趴在石桌上正哭得撕心裂肺。 “佩佩,发生什么事了?” 凤宁连忙过去,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章佩佩趴在她肩口,双眼已哭得红肿,“我爹爹方才入宫,跟我姑母吵起来了,爹爹劝姑母怀柔,姑母不肯,料定陛下是故意拿捏她,她就不信,满朝文武敢欺负她一个老婆子?我爹爹被她大骂离去,我看着难受,劝了几句,姑母连我也骂了。” “我怕再这么下去,陛下会对章家不利。”章佩佩拂了拂眼泪,望着凤宁,“凤宁啊,琼华岛的刺杀是陛下将计就计,十几名臣子均死在他手里,姑母再一意孤行,下一个遭难的恐是章家。” 裴浚无论如何不会对太后动手,其一太后有定鼎之功,其二,千百年后的史书恐有微词。 但裴浚对付章家,可就易如反掌。 凤宁闻言秀眉蹙起,忧心忡忡。 章佩佩心里有一个念头盘旋许久了,琢琢磨磨,七上八下,拿不定注意,但今日当着凤宁,她深吸一口气悄悄告诉她,“你觉得这样如何?” 凤宁眼眸睁得雪亮,“如此,岂不一举两得?” 章佩佩咬着牙,眼底带着决心,“何止一举两得,既能保住章家,也给了他们台阶下,两厢便宜,除此之外....”说到这里,章佩佩略有些脸红,“想必他对我也....也能明白我一份苦心。” 凤宁明白了,若是章佩佩真能办到,裴浚必定对她刮目相看,一切便是柳暗花明,唯一的难处就是对不住太后了。 “可我下不去手....”章佩佩又急得落泪,“姑母待我如亲生,我这么做便是背叛她。” 凤宁知道这个念头已在章佩佩心里生了根,眼下就差一个能替她定主意的人,而凤宁更明白,这是唯一的法子,也是最好的法子。 “佩佩,我支持你,太后娘娘眼下或许不能理解,待将来必定能明白你的苦心。” 有了这话,章佩佩心里好受许多,她长吁一口气,“但愿我不会叫她失望吧。” 但愿裴浚也不要叫她失望。 罢了,不过是赌一把,她愿赌服输。 皇后之位比起家族兴衰,自然是后者重要。 这一点,章佩佩还是拎得清。 况且,眼下她也毫无选择了不是? 两位姑娘相携回到养心殿,这一夜裴浚回得晚,是章佩佩伺候夜宵,裴浚享用枸杞莲花粥时,见章佩佩眼眶红肿不曾消退,难得温和说了一句, “辛苦了。” 这一刻,章佩佩差点落泪。 眼看快要到端午,京城发生干旱,老天爷整整晴了半月不曾落下一滴雨,天干物燥,紫禁城的墙都快裂得起皮了。 凤宁时不时拂去下颚的汗珠,陪着章佩佩往慈宁宫走,今日太后礼佛,她陪着章佩佩在御花园摘了一篮子花,打算做成香薰给太后供佛,也趁着这个机会抱着卷卷溜达一圈。 日头又晒,她汗水不止,仰头瞭望天际,苍穹蔚蓝深邃,琉璃俏檐交错伸向天际,紫禁城依旧巍峨宏伟,这让凤宁想起一年前,也是这么一日,她送钟馗补子前往崇敬殿,在顺贞门遇见了裴浚。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一年过去了。 凤宁恍惚笑了笑,眉梢的温情若春日的流水,连那一抹日芒也被她晕染得柔软。 跨进慈祥门,上了大佛堂的后廊,迎面撞见伺候太后的女官春秀姑姑,春姑姑见二人满头大汗,失笑道,“快去茶水间歇个晌,喝口茶凉快凉快,太后娘娘吩咐了,让姑娘待会在佛前念经一个时辰,当是祈福了。” 章佩佩笑着应下,吩咐内侍领着凤宁去她所住的厢房歇着,自个儿去见太后。 眼看申时三刻,时辰尚早,凤宁带着卷卷回到章佩佩所住的东跨院,夜里要当值,想起近来裴浚爱折磨人,凤宁决意先睡个安稳觉。 迷迷糊糊不知睡到什么时辰,听到外头人仰马翻的。 凤宁睁开眼,窗外黑漆漆的一片,一股浓烈的烟味呛在喉咙, “走水了,走水了!” “快救火!” 整座慈宁宫乌糟糟的一片,喊声哭声乱成一团。 凤宁吓出一身冷汗,慌忙抱着卷卷夺门而出,只见慈宁宫西南方向的徽音右门处窜出一团浓黑的烟。 西南主坤位,坤位着火,是上天示警,寓指太后失德。 刚从大佛堂返回正殿的太后,听得西南方失火,惊得从圈椅里滑下来,气得唇齿打颤面颊生烟, “放肆,他个混账东西,敢这般算计哀家!” 从琼华岛遇刺开始,趁机撤换宫防,再到今日西南坤位着火,他所有的谋算终于到此刻,明明白白摆在她面前。 难怪这段时日在百官面前装斯文沉稳,面对她千方百计的刁难,也无动于衷,每日照常请安侍奉,不骄不躁,不疾不徐,人前无害,人后狠辣。 一切都一切都在这里等着她呢。 恐怕连这天干物燥的气象,也是钦天监替他算好的吧。 太后气得呕出一口血。 不,还没完。 她就坐在这,她赌一把,看他裴浚有没有本事任她葬身火海,看他愿不愿意担纵火焚死慈母的罪名。 “来人,将国玺取来,哀家亲自看护。” 掂量着她顾忌名声,亲自将国玺还给他,门都没有。 慈宁宫的动静事无巨细报至养心殿,裴浚穿着一身雪白的宽袍,正在后院习剑,彼时天色刚暗,灯火未起,只见一道雪影在半空浮跃,长剑飞舞,似要将眼前这片浓烈的霾给化开。 柳海立在檐下,禀于消息后,面上微带苦涩, “太后娘娘性子可真执拗,都这样了还不肯低头。” 裴浚丝毫不意外,他从来不会将希望寄托于旁人身上,自是留有后手,恃剑往檐头一点,雪白身影徐徐而落,剑收于手,点点水光齐聚剑刃,他长气一吁,水花似光影洒落,坠入尘中无影无踪,他慢慢将剑归鞘,语气平淡而冷漠, “你只管去前庭宣文武百官,不消半个时辰,她定会亲自将国玺交于朕。”
第44章 浓烟夹杂炙风吹在面颊,带着一丝滚烫。 凤宁将卷卷藏在怀里,抱着它飞快往佛堂去寻章佩佩,章佩佩也听得消息,由人搀着往正殿后廊来,两位姑娘在慈宁宫后院撞了个正着。 搀着章佩佩的正是她贴身侍女,章家带来的奴婢,她满脸哭痕,摇了摇佩佩的胳膊,“大小姐,火烧眉头,您别再犹豫了,再这么下去,太后娘娘凤体不保,章家也是万劫不复之地呀。” 情势危急,章佩佩也没权衡的余地了,她猛一咬牙望着凤宁,“你们去左门等我,我去去就来。” 凤宁知道她要做什么,坚定地朝她点头,待看着她进了慈宁宫后殿,那章家婢女与凤宁又从夹门进了前院,奔至徽音左门处候着。 正对面的徽音右门已燃起了明火,天气干热,水井枯涸,打不出多少水来,宫人便将主子们日常用过的浴水一桶桶往前头浇,可惜那火窜得快,一下跃至檐头,若再不扑灭,火势会蔓延至两侧厢房廊庑,届时整座慈宁宫均有失火的风险。 凤宁紧张地心噗通直跳,盼着佩佩能顺利拿到国玺。 章佩佩这厢打夹道行至正殿明间,果然瞧见太后抱着国玺坐在殿中圈椅,两名心腹女官侍候在侧,苦口婆心劝太后离开, “您万不能跟皇帝置气,他性子素来强硬,您瞧他入京后何时低过头?当年车驾都停到城郊了,一听说打东华门入宫,他掉头就走,不肯入京,非逼得杨首辅和您改口让他走正阳门。” “当初他只是一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尚且不让步,何况如今?杨阁老的心腹被他削得不剩几人,他已然大权在握,只差这国玺了,您别拿自己的命跟他堵,咱们赌赢了也不过如此,赌输了您老就遭大殃了。” 两名老嬷嬷早已热泪盈眶,苦劝不止。 太后望着门外滚滚而过的浓烟,面不改色道,“先帝在世,后宫妃嫔上百人,比我得宠的不知凡几,可先帝素来敬我,从不许那些妃子越过我去,位分赏赐也从来经我之手,我自入宫还没受过这等气,眼下他一藩王入嗣的混账,不过继给先帝做儿子便罢,如今还想拿捏我,他做梦。” “我告诉你们,他不敢的,哀家越从容,他就越慌,文武百官很快就要到了,他压根不敢赌,他也赌不赢。” 太后越发气定神闲,将国玺搁在怀里,脸不红气不喘。 章佩佩就是这时进了正殿来,她从屏风后绕出,附和太后对裴浚一顿不满, “姑母说得对,陛下此举实在叫人寒心,姑母待他如亲生,这皇位也传给他了,姑母就这点心愿,他凭什么不答应。”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33 首页 上一页 65 66 67 68 69 7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