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检查龙体,发现陛下周身有三处骨折,两重一轻,脑袋略有震荡,擦伤挫伤无数,最要命还在于他被枝丫从左胸穿膛而过。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常人早成一滩烂泥了,靠陛下清健的身体骨硬撑着。 永安王不禁怨恨润润,这些毁人销骨的罪本该润润承受的,凭什么皇兄受了去。 当夜陛下额头有些烫,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睡了一夜,夜里断断续续呓语着,永安王凑近一听,唤的是“润润?”。众人皆悲,明明是一场大凯旋,陛下却三魂幽幽,七魄渺渺。 翌日好容易熬得陛下醒过来,这一身的伤无法在穷乡僻壤的沈地医治,须得立即回转皇宫。陛下身体情况尚可,乘软轿或可保路上无虞。 永安王办事不利深深有愧,一直在旁护送着陛下,半步也不肯离开。 见陛下随身之物中有一枚女人珠花,簪体略略粗,一看便知是润润的。他给皇兄仔细带去,待皇兄精神恢复,再行斟酌。 只是润润,算彻底不见了踪影。 皇宫中各种珍异药材丰富,对皇兄伤愈大大有好处。皇帝受伤,自然皇宫内外都紧张起来。陛下在床上躺了三四天,意识才完全恢复。 这几日他常自梦魇,仿佛回到了润润第一次从摘星楼跃下的场景。这梦他从前也做过,但梦中无论如何都抓不住她,每每与她的衣角擦肩错过,生生看着她坠死。 现在,他在梦里时常能抓住她了,把哭着的她劝回来。 可能因为他在现实里抓住了她。 虽然他自己摔得遍体鳞伤,但能弥补从前的缺憾,细想来还挺值得的,他无悔。 无论梦境如何丰富, 醒来之后,润润的人空空如也,枕畔唯有那支珠花,在凄凉地叮当作响。 陛下苦笑一下,拿起那枚珠花, 放在手中端详半晌, 终于还是叫她得逞了。 她现在一定很开心得意吧。 她一直想摆脱他,这下如愿以偿。 不知她去哪儿了。 她肯定没有死,肯定。他记得清清楚楚,他把她平安丢上了城墙。 他身着白衣,满是萧条脆弱之意, 半晌,涣散的眸光却又变得坚定。 且让他先养一养伤。 她去哪里也没无所谓,他会把她找回来的。 陛下感到肝肠寸断,精神上的折磨远比身体上来得更痛楚。他骨折了,一段日子不能下地走路,政事他都是在床上处理的。 太极殿这张床,承载了他和润润之间多少美好的回忆。虽然极淡极淡,但陛下还是能闻见她留下的那股幽香。 陛下实在难过,又上瘾,竟伏在枕畔轻嗅她留下的味道。 本以为这次回宫能和润润一起回来,他将朝廷上的心腹大患都解决了,可以高枕无忧地立他为后了,他们会过洞房花烛。 可空欢喜半天,最终还是他一人独守空房,落得个满身伤。 润润在用行动告诉他,她宁愿死,也不跟他。 他再是深情,再是渴望,再是后悔, 没有用。 寂寞空虚的感觉,在如今身体伤痕累累的情况下,被放大无数倍。 那张他从前给润润描的丹青,又被他重新挂回来了。润润不在,他只能抚着画中的她,聊以解相思之苦。 陛下低头看画,垂着眼眸,感到心潭似一滩死水, 半晌,却又强自打叠精神,下令去找润润。 她又钻空子,从他身边逃开。 但,陛下眸中隐隐冷光忽闪, 是绝不会放弃她的执念。
第65章 遣散后宫 再次睁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漂泊的海船。船体海柳木质地,发出一股淡淡的海盐腥咸气息。 润润躺在一张临窗的小榻上,向外张望,是一望无垠的宽阔大海。 这是哪里? 她揉着酸痛的脑袋, 挣扎着起身, 往旁边一望——那与她并排的床上, 昏迷着的正是佳年。 一时间, 润润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心头滋味惊、愧、怜, 百味交集, “佳年?” 跌跌撞撞朝张佳年过去,船体摇晃, 加之她气力孱弱, 竟尔摔倒。膝盖撞在地板上磕破了皮,疼得她倒嘶一口凉气。 试图去抚摸张佳年苍白的面孔, 张佳年的嘴巴无意识地张着,仍旧不省人事。 嘎吱, 门开了。 海天明亮的天光刺痛双眼,润润下意识遮挡, 只见一个身着旧蓝袍的中年女子缓缓走近。 那人问道,“是薛娘娘醒了么?” 逆光下,润润看不太清来者的脸, 只觉得这声音熟悉至极, 竟是在宫里畅春园遇见的伶人小柊。 润润又惊又喜, “怎会是你?” 小柊仿佛早在一个月以前便告老还乡了。 小柊微微一笑, 示意润润移步说话。那位公子伤得很重,尚且昏迷着, 莫要扰了他沉睡。 润润暂时撂下佳年随小柊来到甲板上,咸而清凉的海风拂面,沁人心脾,让人感觉胸中堵塞之意为之一畅。 思来当真感慨,她和张佳年私奔,一开始本打定主意出海的。后来他们落入皇帝手中,计划全然受阻,以为再无指望,没想到兜兜转转,终究跑到大海上来了。 两人并排坐于甲板,小柊给润润倒了水,缓缓说起事情的根由。 原来小柊在归乡途中遇到了张佳年,他被官兵丢弃在野外,半死不活,下面出血尤其严重。 小柊认得张佳年,他是驸马爷,也是润润的心上人,润润和她提起过。见张佳年伤得如此严重,第一反应还以为他遭歹人抢劫了。 念起在宫里和润润的那些情分,小柊将张佳年救起。张佳年既然在此处,兴许润润也出宫来了。 于是小柊在码头附近多徘徊了几日,在城墙边也救下了润润,带他们二人出海。 “那么高的城墙,您也真敢往下跳,当时我躲在后面看着,可揪心死了。” 顿了一顿,小柊试探问, “那……救您的男子,是谁?” 润润语塞,脑壳遥感疼痛。高坠的悬空感犹历历在目,至今仍撕裂着她。 当时陛下死死拽住她,跟她说‘回去’。她不肯,他便将她抛上去,自己坠落了。 陛下没穿龙袍,仅平平无奇一身常服,更无仪仗侍卫在侧。小柊虽在宫里呆过,却只限于畅春园,难怪识不得天颜。 润润不愿多提,“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小柊没再问,许是信了那人无关紧要。毕竟润润另一个夫婿,宫里的皇帝,不可能如此纡尊降贵的。 “当日娘娘说要走,我以为是句玩笑话。没想到娘娘有那般决心和魄力,真从宫里出来。” 润润尴尬一笑,“以后直接叫我名字吧,我早已不是什么娘娘了。” 又问起张佳年的伤势,小柊脸色严峻,看样子很糟糕。 张佳年遭遇了宫刑,失血过多,虚脱得要命。若非小柊中途遇见,早已命丧黄泉。 “姑娘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吗?” 张佳年怎么就莫名其妙变成了这样。 润润无话可说,佳年变成这样,自然是那人做的。可那人……算了,她不愿意提。 陛下和佳年,都对她锲而不舍, 他们二人,也都认为是自己先来的。 润润先与张佳年精神相爱,却又先与陛下身体发生了纠葛,虽然这种纠葛并非出自她本意。 所以,精神和身体,到底哪一个先来才能算先来? 润润猛烈甩甩头,驱逐杂念, 左右她已出海了,以后她的世界中再无别人,只有佳年。 “过往之事,还提及作甚。” 今后好好生活,重新开始,她和佳年在海岛做一对平凡夫妻也好。 小柊见她三缄其口,定然有什么极其隐晦苦衷,也没逼她。 船持续向东行驶,驶往小柊在海岛上的老家。 当日小柊给润润画海图时,润润曾用心领会,将缩略的大概路线图藏到了一根珠花里,方便以后讲给佳年听,可惜那根珠花无意间失落了。 面对即将开启的新生活,润润丝毫没有喜悦和畅快,甚至连她初逃出来时的那股新鲜感也一并丧失。 就像头顶薄薄的乌云笼罩海面一样,她的心情也被笼罩住,闷闷沉沉的,见不到日光。 有的,只是害怕。怕陛下某一日忽然找到她,她害他龙体受损,他必然十分恼她吧。 小柊和她说话,她总习惯地说佳年怎样,佳年如何,对宫里那人矢口不提半字。希望过往宫里的一切,犹如缥缈旷远的海水一般,渐渐被淡忘,略去。 二人一同回到船舱中探望张佳年的伤势,只见佳年面容惨淡,不停呓语,由于断骨肉的剧痛而额头渗出白汗。 梦里,佳年不停喊着“疼”,“疼”, 是真的疼。 润润在一旁为他擦着汗水,难免潸然而泪下。他本是个弱质文人,如何能生生经受宫刑啊。那人下手,未免也太狠些。 好在小柊颇通晓些医术,靠着仅有的药材替张佳年止住血。她的小侄儿也在船上,过来帮忙。同为男子,张佳年的衣服都是小侄儿帮忙换的。 润润问张佳年何时能醒来,小柊摇摇头,不好说。哀大莫过于心死,“这位张相公把尊严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受此刑,他自己的心碎成八瓣,是他自己了无生志。 “薛姑娘有空就多在他耳边呼唤他吧,没准他听到你的声音,便醒过来了。” 润润答应。 船行得不快不慢,需约莫两日的光景才能抵达海岛。这两日间,一直是润润衣不解带地在旁照料张佳年,为他更换衣裤,擦拭身子,喂粥喂饭,煎药上药。 小柊的侄儿见了,夸润润是个贤惠的小妻子。这位张相公残缺至此,幸而日后贤妻陪伴在侧,后半生也算有福。 贤妻…… 小柊咋舌,润润也变成贤妻了。 曾几何时,她还是宫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娘娘,如今却要事事亲力亲为,做些粗使侍奉的活计。 宫外的生活,真的适合这朵温室之花吗? 润润对张佳年有愧,他是因为她才落得残缺的,在海上没日没夜地伏在他床畔。只要佳年一吟“疼”,她便给他喂一片止痛的药丸。 这种侍奉人的活儿很久没做了,坚持起来身心疲惫。神思恍惚时,润润也会想起谢郢识。说来惭愧,在他身边时他总喜欢富养她,弄得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自理能力差,快被养成废物。如今离开皇宫,连照料佳年这种小事都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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