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什么娘娘命,只是永安王府那个低微的伶女润润。 润润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觉得自己只会做养主的菟丝花。为了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她把所有精力都用在张佳年身上,更变本加厉地照料他。 其实她错了,她本来就是个笨手笨脚的小笨蛋,天生不会照料人。 陛下喜欢富养她,全是看她太笨了,做事老磨磨唧唧的,索性他帮她做,梳头发,系绣鞋的带子,画眉,喂饭,穿脱衣服,洗澡……虽是皇帝,他也没用婢女插手。夫妻嘛,相互扶持,若事事都让下人去做,还有什么意思。谢郢识天生贵种,从不曾伺候过旁人,却每每亲手伺候她。 他嘴上总骗她说,后悔啦,朕悔了。润润,想补偿你,你让朕补偿一次。你给朕一次机会。 润润做了个噩梦,梦见陛下身上透了个大血窟窿。他拿剑冷冷指着她,说:朕也痛,你为何不在意朕?逃到海上,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吗? 她倏然惊醒,大口喘着粗气,那梦栩栩如生,仿佛陛下就在身边一样。 冷静下来,她实在困惑。一生只与一人相伴不好么,为何陛下要逼她,拆散她和佳年。又为何陛下的心那么大,三宫六院后宫佳丽,娶了一个又一个。他要她回去当皇贵妃,其实也只是身份最高的妾而已。 他永远不会把她当妻,可在她初入宫那段卑渺的岁月里,却把他当过夫。 润润坐在坚硬冰凉的甲板上,抱着膝盖,细细啜涕起来。本以为逃出宫便能获得快乐,如今看来,生活仍那么艰难无助。 船靠岸了。 经过几天几夜的航行,船终于到达了小柊的老家——一座名不见经传的海岛。 润润从没见过海外风光,海岛没有一棵树,烈烈的太阳煊赫地压低下来,蔚蓝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粗粝的海风,一切皆是那么强烈、清晰。 岛上仅仅有几十户人家,自给自足,都是以出海捕鱼为生、时不时下海捞一些老蚌珍珠的穷苦平凡之人。 佳年仍昏迷不醒,先将他转移到海岛上的小木屋里。 小柊一共有三座木屋,这一处单独给润润和张佳年,作为他们小两口的新房。 润润入乡随俗,也换上了渔妇的打扮。只是她那张脸实在被养得矜贵精致,仿佛每一寸细节都被打磨过的,芙蓉泣露,与岛上常年劳作皮肤黝黑的粗蠢妇人截然不同,越看她越像中原大户人家的逃妾。 一问之下,竟然是皇帝每日给她画眉梳妆。每日穿什么衣服,熏什么香,也是皇帝给她打扮好的。 好家伙。 什么待遇,能是帝王亲自画眉。 小柊心中再度咋舌,忽然有点害怕, 本以为润润只是后宫普通一妃妾,跑掉了就跑掉了。如今观她盛宠的程度,陛下可不一定会放过她。 如今皇宫润润肯定是回不去了, 小柊也劝过润润,虽然佳年是个好人,为她付出了良多,但他终究已残损。润润若跟他,一辈子无福消受夫妻之乐,不妨再找一个。她还年轻。 这海岛上,有许多年轻魁梧的小伙儿。 润润道,“佳年毕竟因为我才被伤成这样,如今有难,我不能抛弃他。” 小柊叹,尊重润润的选择。毕竟润润之前是在富贵堆里的,夫主也是一等一的,却仍能做到富贵不迷眼,依旧痴心爱恋青梅竹马张佳年,可见此情之坚。 从此以后,润润再不是娘娘了,仅仅作为一介平民,在海岛上生活下去。 当地渔民无论隐居的,或光明正大出海捞鱼的,皆逃不过教渔税、珠税,他们要下海从老蚌嘴里抠珠,若抠不出来,面对的可能是官兵的毒打,甚至杀戮。 为了维持生计,润润和小柊一块下海劳作,几日她娇嫩的皮肤就被海边的盐粒子刮得红彤彤的,略有粗糙,皮肤也微微黑了,瘦了。 她惯来是被娇生惯养的,双脚难以忍受长时间浸泡在海水中,起了一层红疹子。 姑娘坚强,饶是受难至此,仍然甚为坚韧。她天生丽质,脸蛋被晒得微微洋红,更增起旖旎姿色。 这么一个小美女忽然来到这贫瘠的海岛上,许多打光棍的男岛民皆对她垂涎三尺,说东道西。只要她一出现,色.兮兮的目光似被勾住一般,恨不得立即把她抱在怀中亲一亲才好。 世上焉有这般又美又清秀,跟朵白茉莉似的姑娘?这偏僻荒凉的海岛上,十辈子也难见一次。 ……他们绝想象不到这是从宫里出来的姑娘。 有人上门来打听,这小美女婚配否。小柊严词拒绝,“我妹子已经有夫君了。” 来人嘲笑,“有夫君了?夫君在哪?” 谁不知道小柊家里躺着个残废,根都被人割去了。“一个那里有病之人,也称得上夫君吗?” 别人劝小柊,莫如把润润打晕了进献给收珠的长官,今年珍珠收成不好,送个美女上去,说不定长官能免了珠税。 又或者,把她卖给船老大或人牙子,做个船妓,照她这种姿色肯定很抢手,不失为一条发家致富之道。 姑娘长得跟一颗珍珠似的。 小柊义愤填膺地叫他们滚开。 “谁也别想打我妹子的主意!” 这等肮脏话,小柊自然是不跟润润说的。但岛上那些闲汉的龊龌心思,却是有目共睹。 闲暇时,润润一直守着张佳年。 又过去三日,张佳年终于苏醒过来。与之前那个踌躇满志、清高孤傲的他相比,现在他万念俱灰。 恢复意识后,他也不怎么和人说话,常常把自己关在黑暗的小屋里,孤独流着泪,就连润润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冷待。 润润知道佳年不是刻意冷待她,而是尊严受到的侮辱实在太大了,他没脸见人,一时还无法接受。 润润心肠软,戳戳他的肩膀,糯糯地说,“佳年,你莫要这样自暴自弃。” 她凑过来,渴望和他说几句暖心肠的话,佳年却避过头去,满脸泪痕。 润润无法,哀叹一声,只得离去。 张佳年却又呜咽,揪住润润一片衣角,恳求她莫走。 “润润,你嫌弃我吗?” 张佳年眼圈通红,含有抱歉之意, “我已经……已经不算是个男人了。” 这是他最想问的,他变成这样,和宫里那些阉人没什么两样。 从前他被锁住时,他还能幻想以后。而如今,他的前途一片黑暗。 “我没脸见你,我宁愿死在外面。” 润润替他擦了擦脸,安慰他振作一点。佳年最近的泪水,似乎比她还多。 她从来没有嫌弃过他,任凭他变成什么样子。她要嫌弃他,还能这么衣不解带地照料他么。 润润轻描淡写, 张佳年很痛苦,润润作为女人,永远无法理解他这种痛苦。 午夜梦回时,面前常常浮现受刑时锦衣卫那狰狞的面孔,血淋淋的刀……叫他情以何堪? 他真的恨那暴君。 一想到润润被那暴君夜夜磋磨,自己作为润润真正的情郎,却无法和她圆房时,张佳年就感觉深深对不起润润。 此刻,阳光普照, 润润坐在床畔,映得她肌肤胜玉,微翘的鼻尖,宛若透明一般。 张佳年看呆了。 某种情愫的催动之下,他用仅剩的孱弱力气,将润润倾覆在身下。 润润一惊,欲挣扎,又怕伤到佳年,终于没有动弹。 她大眼睛怔怔盯向张佳年。 张佳年的眸中也现出朦胧之色,他们的唇靠得极近极近。 如此缱绻的时刻,张佳年欲吻去润润,却骤然停下。 有什么用,他已再做不成男人了。 滔天的羞辱和无力感,吞没着张佳年。 张佳年苦笑,一滴泪落在润润脸上,放开润润, “……对,对不起。” 原本,他和润润最大的梦想便是洞房花烛,如今一切成为了泡影。 两人重新分开。 润润起身,静静理了理衣衫。佳年才刚恢复精神,情绪不宜大起大落。 她抿了抿唇,轻轻安慰他两句。 张佳年独自寂寞着,“你先出去吧,我,我静一静。” 润润沉默。 她和佳年本来无话不谈,却因为这一次的受刑,关系略略变了。 她暂时退出。 张佳年擦了擦眼泪,心想, 这是诅咒。 皇帝对他们的诅咒,咒他们永生永世都不能在一起。 …… 皇宫。 陛下右臂骨折,腿骨亦有骨折,右肩头更因贯穿的伤口而动弹不得,几日来只能以左手写字。 陛下为太子时,太子太傅曾教导他写双笔字,因而,他左手堪堪也可以料理政务。 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他神志恢复后,朝政却一天没耽误过。 阮家伏诛,余孽亟需清理, 陛下任命永安王为钦差,负责此事,定要将阮氏余孽处理妥当。 永安王严肃接旨。 陛下平日身体康健时,一议政便是几个时辰。现在他伤势极重,咳嗽很剧烈,动不动会呕血,常常议政途中被迫暂停。 陛下惯来是个不会爱惜自己身体的,御医看在眼里,心中着急。 后宫的嫔妃张荣华等人过来奉承讨好陛下,带了点心殷勤探望。 后妃本来就少,从前润润在时是专房之宠,如今正钻空子的好时机。 她们打扮得婀娜多姿的,来到太极殿觐见。左右要试一试,若被陛下轰出来就轰了。 陛下的反应异常,不仅见了她们,还破例赏了她们许多金银,家里亦恩赐许多土地和铺面。 张荣华等人受宠若惊,以为陛下逆情转性,德妃离开之后,终于要广施雨露,泽被六宫了。 今晚的头份恩宠是谁? 陛下年轻英俊,即便侍疾伴在陛下身边,那也是无上光荣。 谁料陛下接下来冷冷一句,“出宫之后,尔等可各归各家,自由婚配。在宫中这段日子完全算是当女官,与后妃并无关系,名字亦不入玉碟。” 张荣华顿时五雷轰顶,还以为自己听错,陛下此言,竟……竟驱逐她出宫? 一下子傻了眼,呜呼一声,跪地求饶,“陛下,臣妾做错了什么,您废黜臣妾?” 陛下静卧于床榻上,面色淡漠, 岂止驱逐一个张荣华,整个后宫都要遣散。 受了这么重的伤,他于浑浑噩噩中忽然想明白了。他坚守规矩,背弃心爱之人有什么用,百年之后还不是于地底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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