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回没人帮她,死了是真死了。但无所谓吧,她要和陛下决裂,断个干净。 前方是沈地的尽头,高高伫立着一座城墙。那城墙乃是一段古城墙,沈国公接手这座城后,在南城重新修葺了雄浑敦厚的新城墙,这座城墙便荒废掉了。 此刻城墙浸在黄昏的阴影中,格外荒凉萧瑟,似一个古稀老人。 热闹的街市中来了许多官员,皆是庆贺陛下战役告捷。阿谀拍马,欢送陛下回宫的。好一场胜利。 黄昏的风簌簌而洒,吹得肌骨由内而外发凉。润润走两步,要停下来吐两口,那种恶心感始终无法从心头纾解。 陛下说过有很多手段对付她和张佳年,这回她算见识到了。活活把男人身上的东西剁下来,再活生生逼人吃掉,也就只有陛下干得出来。 润润的脚步一深一浅,走了多少步就吐了多少口。她那么恨,如果有一把刀,她甚至想亲手戳入陛下的心脏。陛下嘴上说喜欢她,实则有半点在意过她的感受吗? 城墙已在脚下,翻过这座城墙,她或许可以获得自由。但她身上一无银钱二无干粮,即便到了外面也是个死。 站在城墙高处,往下瞥一眼腿肚子转筋儿。那么高的地方,有种让人垂直跌下去的冲动。润润曾经跳过一次,再跳一次也没什么好怕的。 她正要翻越城墙的砖石时,猛听身后一声急切的“润润”——原是陛下来了。 他风尘仆仆,清寒染面,见到她有一瞬间欢喜,随即又是紧张和悲哀。本以为卫兵会过来抓她,没想到他是第一个。 临走前,他们还好言好语,郎情妾意,约定三日后一起回宫,商量位份。 此刻,俨然走到了以命相搏的地步。 “润润——” 陛下长长唤她一声,声音嘶哑似寒鸦,痛心疾首,猩红的眼睛也快滴出血, 他的神色,渗出深深的恐惧,从没在皇帝脸上看到过这种畏怯恐慌之情。 “润润,别再往前走了。你若敢再跳一次,朕必定杀了张佳年陪葬。” 润润苦笑,他上来就提张佳年,自然是知晓了事情的原委。皇帝说得多么轻松随口,人命在他眼中根本一文不值。 杀了张佳年给她陪葬么?那可多谢他。她和佳年活着做不成夫妻,死后居然能得以同葬。 “臣妾不在乎。” “你……” 陛下似乎有点气结,剧烈地呼了口气,跨上前一步,润润则冷淡后退一步。 这场景似曾相识,之前她跳摘星楼他也是这般挽留她的,只是这回润润离城墙的边沿更远些,而他离她更近些。 “你逃避不掉的,即便到了阎王殿里,朕也开坛祭地捞你还阳,” 陛下发丝凌乱,几分恸然,又换掉硬语气委婉恳求她, “……你心里只在意张佳年,竟没朕的半分位置吗?” 他咬牙道,“明明是朕先来的。” 润润冷冷提醒他,“臣妾一开始决定誓死不跟陛下,是陛下拿张佳年的命要挟臣妾,臣妾才答应的。如今您先毁了约定,臣妾自然也不必守约了。” 陛下一听张佳年的名字,嫉妒之意更盛,亦沾了几分淡冷道, “是,朕是阉了他。朕还告诉你,你那日敢和他亲,朕本来要把他碎尸万段的。只取一个零件,实在便宜他了。” 润润流泪了,不住地摇摇头。 对上陛下那张清冷的面孔,她想起了他是如何欺骗她,将她玩弄于鼓掌之中,手段又是如何阴狠,把佳年往死里折磨。他的所谓深情,虚伪之人,皆是他内心冰冷阴狠的遮掩。 已完全撕破脸,润润当下更不犹豫,快走几步纵身跳落。陛下再见,人间再见,她和佳年去地府做鸳鸯。 ——没想到陛下却抓住了她。 她这次再不能活生生消失在他面前,他追过来,拽住她的一片裙角,进而拽住了她的整个小臂。 陛下一手拽着润润,一手扒住城墙,他膂力甚佳,下坠之势,居然被他堪堪止住。 他似乎把从前的遗憾弥补住了。 但润润终究已然跌落,饶陛下自恃神勇,也无法完全将她捞回,如此,两人同时斜斜挂在半空中。 死也不可以吗?润润血泪横流,欲抠开他的手指,可陛下绷紧而充满力道的五指似铁,润润蚍蜉之力,不堪与之抗衡。 他那样拼命。 眸中含泪…… 润润怔了一瞬间。 “放开我。” 她说, “不然你自己也会掉下去的。” 她只想逃她自己的,以死解脱。 平心而论,他还是个好皇帝,他若死了,天下会打乱。 这样一下一上的角度,陛下以五根手指提住她全身,又以另一只手扒住城墙,撑住他们两人的重量。 力量凝注之下,他额头微微冒冷汗,气息亦紊乱,已是强弩之末。 别的不说,单单强调道,“跟朕回去。” 润润道,“你做梦。” 陛下刚刚至此地,来得匆忙,身后只跟了个内侍。内侍见圣驾有恙心如火焚,急急忙忙奔回去搬救兵。 陛下低头看她,她也看陛下,观陛下眸中的悲伤一层漫过一层,极度承重之下,他嗓音微微有颤,“你用死逼朕,休想。” 润润懒得和他多言,闭眼待毙。 悬在半空没有着力点,任凭力气再大,终究无法两人都得脱。陛下便将所有力道皆倾注在右臂之上,用劲儿在空中将润润抛出,他自己则承受双倍的力道,跌落下去。 唰唰,一阵风响。 润润跌跌撞撞摔回城墙上。 打了几个滚儿,才落定。 冷风吹着她,白衫徐徐随清风而动。只感觉,风好大,城墙好高。 发生了什么,她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润润下意识往城墙下望去, 有些难以置信。 怔怔,头晕,心境大起大伏,雨点似的泪滴落,难堪这样大的打击,身子软软。 陛下,好手段。 明明她已经下定决心恨他了,为何他非要这样。 她哭了。 她蓦然升起一股悲伤。 眼前发黑,昏倒在地。 此时卫兵也急切地赶来。 …… 卫兵将陛下救上来时,陛下伤得甚重。从那么高的地方摔落,废城墙下又无湖水等任何缓冲物,结果可想而知。 官兵们救驾来迟,一个个宛如热锅上的蚂蚁。事实上,陛下出来时确实没带人,待后面官兵姗姗找到圣驾,龙体已然受损。 只见陛下遍体鳞伤,那矜贵清白的脸颊划出大约两寸来长的血口,鲜血汩汩而流,浑身沾满尘土。 一根尖锐的丫杈,从他左肩穿胸而过,直接贯透,挂着血和骨肉。 为了在半空中将润润抛回去,他右手手臂用力过猛,亦有脱臼,加之下坠之时这条手臂承受住了大部分冲力,严重骨折。 陛下额头血糊糊的创口,看那伤口的深度,很难不造成脑部震荡。 御医和官兵过去时,他尚有意识。扶他起来,他亦能走,只是脚步似古稀老人那般虚弱迟滞。方走两步,便呕出数口黑血,牙齿全被染红。 众人大惊,“陛下!” 永安王亦焦急赶来见此,热泪盈眶,才片刻不见皇兄,怎料皇兄伤成这样? 陛下可是天底下最矜贵尊崇的人啊,就算这些御林军死一百回也难抵陛下龙体有恙的罪过。 回想方才的情况,陛下本满怀热忱地去见润润,谁料民宅中并无润润的身影。 那时陛下呼吸一窒,迟半晌,永安王尚不明所以时,陛下已想通事情的咎由——润润忽然消失,多半知晓了张佳年那回事。 谢寻章登时大惊,跪下来连连抽自己耳光,明明下午时润润好好的,怎么让她知道了呢? 陛下沉吟不语,脸色更阴沉得似玄霜。 上次他的手段有些鲁莽粗暴,是直接将润润绑回来的,弄得润润到现在还对官兵有阴影。这一次他不愿再伤害她,自己去找。 他固然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弄死张佳年,却无法对润润下狠心。 永安王不知所措,原来润润之前是在装睡,她定然偷听见他和锦衣卫的谈话了,竹林里那阵动静,一定是她。 陛下以最快速度赶至,永安王亦随后。 谁料润润那丫头存了必死的决心,陛下不愿她出事,救起了润润,这才从城墙跌落……这会儿润润也不知道身在何方。 此刻见皇兄面色苍白,半死不活的样子,永安王竟落泪了。陛下尚未有子嗣,更未确立储君,若有个三长两短,天下该如何是好。 御医早已忙成一团为陛下包扎伤口,这才察觉,他腿骨之处亦有青肿和骨折,浑身流血似个血人。 “皇兄——” 永安王悲鸣一声,自疚之情愈重,若非自己泄露了张佳年之事,便不会有此麻烦。 陛下低低咽口气示意无碍,动弹间却又吐出一大口血,全是郁结的血块,又浓又红,看样子,他肺里伤得极是严重。 当初润润跳楼时借着摘星楼下有水,她又会凫水,浑身并没受多严重的伤,而皇兄这一坠却是实打实的,永安王当真痛心疾首。 陛下奄奄一息之际,仍然问了句“润润如何”,声音淡得气若游丝。 永安王振作精神,“皇兄放心,臣弟一定寻润润回来!” 必定杀了这丫头,为皇兄赔罪。 皇帝受伤,方才众人忙成一团皆在护驾,谁也没在意润润的影踪。 陛下疲累地阖上眼睛,永安王可能错会他的意思了,他问的是润润身体如何,有无抱恙……却不是拿她问罪之意。 心爱之人活生生死在面前的痛苦,他已经品尝过一次,如何能经得起第二次。即便死他也认了。 陛下伤得太重,暂时失去意识。他醒着时候面容冰冷肃穆,端庄的君主之风,昏迷之时却尽是支离破碎之感,像个普通男子,这样子让人甚为陌生。 永安王叹,陛下是先皇后嫡子,后来又坐上皇帝的宝座,众星捧月一般。他作太子时亲自领兵上战场,即便面对骁勇野蛮的大匈奴,也未曾伤成这样。 在润润面前,他的铜墙铁壁似崩溃,润润的几根小手指很轻易就能把他弄得遍体鳞伤。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55 首页 上一页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