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的这些女人留着并无意义,他又不欲宠幸。先帝固然子嗣多,可最后皇子夺嫡,互相倾轧,抢夺皇位,兄弟阋墙,又酿成了多少恶果。 子嗣不在于多,而在于精。 若将来……他奢望着,他能和润润有一个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好好培养其成才,精雕细琢,不比生二三十个孩子更管用吗? 这念头或许有些荒唐,但陛下病重的这些天,堪堪是这般琢磨的。 他已实在想不到润润还想要什么,这是他最后能给她的,废后宫,专房独宠。 他摔得遍体鳞伤、气若游丝,尝尽人生老病死之苦痛时,才忽然悟到人生苦短。 他喜欢润润,或许不只是喜欢,而是爱。从前他不宠幸别的女人,仅仅因为他本身有洁癖。而现在,他只想为她坚守。 他的一生没有她,完全是灰暗的。 在润润面前,他不是皇帝,不是沉重的‘陛下’二字,只是他自己,谢郢识,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子。 陛下阖上眼睛,溢出一丝叹, 檀庭已看破红尘了,他总不能一错再错下去了吧。 肩头和手骨传来钻心之疼,他多希望润润的倩影再度出现在他面前,唤一声他的名字。 尽管张荣华她们苦苦哀求,不少大臣极力反对,后宫还是被遣散了。 如今朝廷的三大毒瘤已被铲除,陛下行事比之前自由许多,册立皇后这个问题,陛下可以自行做主。 皇宫内外皆暗暗揣摩着,陛下此举,似在为今后铺路。陛下向来不近女色,唯一宠爱的便是德妃娘娘。 德妃一介卑贱伶女出身,能得陛下如此宠爱,着实令人啧啧称奇。 如今她只是暂时不在宫中,陛下就为她遣散后宫。恐怕不久的将来,宫里就要出一位平民皇后了。 张荣华等人哭哭啼啼,陛下纳她们是纳,不纳时却也得她们立时卷铺盖走人。 夜晚,深宫六院,清清静静,剩陛下一个正式主子居住。 真正的孤家寡人。 堂堂帝王,虽在朝政上铲除异己,在后宫却一无所有。 刘德元是从小就侍奉在陛下身边的,看陛下,略略有几分可怜。 形单影只的,犹如断了线的风筝。 前些天,他和德妃娘娘成双成对的,多么美好,他茕茕孑立,带着满身的伤独守空房。 他还把后宫遣散了。 他这是认准了德妃娘娘会回来吗? 连刘德元,都免不得要叹息。 陛下的吐血症状直到第五日才有所缓解,骨折却仍甚为严重。 下属来报,寻遍了九州四海也不见润润的踪影,仿佛润润真的人间蒸发了。 连锦衣卫都找不着,那可能是真找不到。 陛下失落,唯有手里握着她那只珠花。 反复把玩, 抚挲这只珠花,仿佛润润的人也在他面前一般,栩栩如生。 如果后半生都找不到润润,陪他的只剩下这枚珠花了。 他在思索,她去了什么地方。 能想到的他都想到了,这人间也没有什么地方是她特别眷恋的。 她为了躲他,不会真去了天上,化为仙子前往蓬莱仙境了吧? 那可不行。他虽是凡间帝王,却也是一俗人。润润飞那么远,他会真找不到她的。 陛下仰起头,深深阖闭了眼睛。 他额头尚有伤,裹着一层厚厚的纱布。刘海挡在纱布上,膏药凉凉的。 御医说,今后多半要留疤, 陛下感到头痛, 也不知他这张脸润润还在乎不在乎,他要是毁容了,她更不愿意跟他了吧。 还是别毁容了。 “继续去找。” 人不可能平白无故消失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即便掘地三尺他也要把她找回来。 属下领命, 虽然陛下自己也知道,找到的概率微乎其微,这次润润是真的变成蝴蝶飞走了。 陛下静默着, 摧心之余,聊以消遣的唯有润润失手掉落的那枚珠花。 陛下握在手中,品玩良久, 忽然,他发现珠花有一条暗缝儿——极细极细,隐没在镂空的金箔花纹中,与缠枝花样重叠在一起,若非一寸一寸地细看,根本不可能发现。 轻轻一旋,便旋开了。 一张小而精致的路线图,暴露在他面前。 陛下将那张图完全摊开,几乎只用了顷刻,便明白其中意思。 瞬间,他死寂的面孔燃起了希望的火花。 她真是好大的胆子, 走就走了,居然还敢挑衅给他留下线索。 “来人。”
第66章 寻觅 忽忽岁月如梭, 一个多月过去。 转眼润润和张佳年已在海岛上躲难一个多月,张佳年一直郁郁寡欢,整个人似患了孤僻症般,话很少, 常常食不知味, 盯着一样东西流很久的泪。 说好了忘记过往的阴云, 努力重新生活, 实则只要身体残缺,过往的阴云便无时无刻不在笼罩。 那里, 原代表一个男人最大的尊严。 乍然伤损, 张佳年焉能不伤。 好生生的少年郎,变得骨瘦如柴。 为排遣张佳年的苦闷, 润润陪他在海边散步。 气氛有一丝微妙的沉滞, 他们虽然并肩行走,却不牵手。 润润两手在身前绞着衣襟, 垂着头,张佳年则耷拉着双手。他们之间的距离, 远得还能再站进去一个人,关系远远弗如从前那般亲密无间。 张佳年有深入骨子里的自卑, 认为再霸着润润是一种自私的行为。她有权寻找更好的,而非像宫女给太监做对食似的。 幻想来,如果润润当初没有入宫该多好, 他有满腹才华, 一路高中举人、探花, 风风光光地迎娶她, 今生都会很美满。 哪怕名落孙山,也可以找个地方当个私塾先生, 和她过神仙美眷的日子。 可惜没有如果。 现在他们虽然逃出来,但几乎付出了他们的全部。代价实在太大。 张佳年欸乃了声,一阵强烈的海风吹拂,将他吹得往润润身边靠了靠。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双方皆异样了一下。 润润怔怔抬起头看张佳年,张佳年局促半晌,道,“那个……听小柊说,岛上的村民很喜欢你。” 润润右眼皮一跳,沉闷, “嗯。” 顿一顿,又道, “他们在议论我的脸罢了。” “润润是生得美的,” 张佳年干巴巴地夸赞, 平心而论,皇帝这些年确实把她养得很好,她就像一株名贵的蝴蝶兰,只适合在深宫中,种植在外面格格不入。 回忆在海边劳作的那些男子,个个精壮魁梧,肌肉粗壮,哪个不比他强?他已经残缺了,何德何能,霸着润润? 张佳年抿抿唇,艰难地说出, “你要是喜欢别人……也不必,不必守着我的活寡。” 润润闻此,“你不要我陪你了么?” 张佳年痛苦闭上眼睛,点头。 润润唇珠颤了颤, 内心仿佛也在纠结、犹豫, “那好,我走。” 她说走就走,翩然的身影堪堪消失, 张佳年喉头哽住,忽然上前将她拉住,“别,润润,你不要走。” 他承认他是言不对心的,他口头越叫润润走,其实内心越怕润润走。 毕竟她那么美,而他那么卑微。 他配不上她,与其让她主动提出来,莫如自己主动放她离开。 两行清泪,沾湿润润的额头。 润润掏出手绢给佳年擦擦泪,叹道,“放心吧,我谁也不找。” 张佳年犹豫再三,“润润,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愿意陪着我。但如果陛下出现呢,我和……和陛下比呢,你究竟更心悦谁?” 说出‘陛下’二字,他颤抖得厉害。 心跳几乎绷到极点,等她回答。 润润顿时玉容惨淡,后退两步,方才的镇定消失了,“你在说什么?” 她似乎很刻意地回避这个话头,转头又要走。 “你昨晚梦里喊了他,”张佳年忽然抬高音量,“所以我才想问问你。” 谢郢识,对不对?那是陛下的本名。 本朝避名讳之规矩很重,皇室人的姓名,平民不能轻易提及。可昨晚, “你在无意识的梦里,没有管他唤皇帝、陛下,而是直呼他的名字。润润,你心里惦记了他,对不对?” 身体被侵夺之后,心里也开始渐渐接受那人了吧。 她怎么能理解,那种枕边人深情呼唤他人的痛。 润润面色隐晦,双唇咬得苍白。 她梦里喊陛下的名字很正常,多半是做噩梦的缘故,没必要大惊小怪的。 陛下给她带来的阴影深重,逃出来之前,她曾生生目睹他跌落城楼去。 只要是正常人见到那一幕,心灵不可能不受刺激。 “佳年,你不了解内情,莫要胡说。” 这种情绪只是恐惧,与爱无关。 她恨陛下,那是肯定的。 “我跟他已没有半点关系。” “好,我信你。” 张佳年浓叹一声,她的身体已被帝王夺去,现在他唯一能自欺欺人的就是,帝王夺去了她的身却永远得不到她的心。 “只要你不嫌弃我,我这辈子都守护着你。” 润润点头。 张佳年深情抱住她,眼眶含泪,真的很怕失去她,怕她会离开。 “我们拉钩,”他说,“我要润润答应,永远不抛弃我。我也会永远在润润身边,缠定你了,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除非我死了。” 佳年那样一个清白板正的文人,是从不做拉钩这种小孩子的游戏的。之所以此刻这样,是他内心极度没有安全感的体现。 润润知道,佳年担心自己变心。忽然想起来,她和陛下也拉过一次。拉钩这种事,自欺欺人罢了,实则无甚用处。 她初入宫时沉迷拉钩游戏,现在早不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她了。 但眼下不忍拂佳年之意,小拇指勾上,大拇指贴贴,“好,拉钩。” 张佳年眸含热泪,把这一刻看得无比虔诚。 好像有一把无形的锁,将二人锁起来。从此,他就是润润的影子,密不可分,任何人无法拆开。 哪怕是皇帝。 他发誓。 有嫌隙的恋人之间,相视一笑,将嫌隙泯去。 正说着话,忽见岸边渔民来来往往,传来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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