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润秀眉微皱了皱,将他的手拂开,冷漠转过身去,仿佛睡梦中也在讨厌他。 陛下黯然神伤,“润润?” …… 他一个人的孤独,一个人的独角戏。明知她听不见,却还是缓缓吐出一句, “你再看朕一眼吧,求你了。要朕死都愿意。” 冰凉漆黑的雾气,凝固在他眼中, 他眼角湿了, 不是真想让她听见,他自己内心饱受折磨的征兆罢了。 他不敢惊醒她,因为他怕她醒来之后,看到自己这张令她讨厌的脸,会尖叫,会惊呼,会以死相逼。 他拿她没办法的。 陛下长长叹息一声, 能不能别这么讨厌他,爱他一点,半点都好。 再度俯身轻吻她,似月光洒下那般, 灯笼稍一靠近,猛然间,他发觉润润的脸颊竟有红肿。 竟是个五指巴掌印子。 一瞬间,陛下的面容暗下去, 他没有惊醒润润,为她轻轻掖好被角,关上了门,清除自己来过的痕迹, 来到外面,问裴青山, “谁打的?” 肃然的外表,显露些许杀戮之色。 “仍然是郡守手下的人。那郡守见到薛姑娘的容貌生了歹心,强行找冰人说媒。薛姑娘不从,便挨了打。” 陛下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冷呵一声。 好着急投胎的鬼。 敢伤他的润润。 润润第二日醒来,发觉自己脖颈间竟有数道浅浅的吻痕。 她心头登时一惊,惶惶然,急忙用衣襟捂住胸膛。这熟悉的占有的感觉,让她有种幻觉,还以为是那人……随即想到,不可能。 难道是佳年? 佳年为何趁着半夜,沉默地对她做出这种事情,正大光明跟她说不好么。 外面阳光普照,张佳年恰好端着水盆进来。一夜没睡,他眼圈黑乎乎的, “润润,你醒了?” 润润淡淡嗯了声,心头发虚。 张佳年将水盆放下,叫她净脸,又观她面色焦黄,紧紧捂着胸口,似有心事,关切地问,“润润,昨晚又做噩梦了吧。” 润润艰难开口, “佳年,昨晚你有回来吗?” 张佳年茫然摇头。 昨晚他都在小柊那里,彻夜照顾小柊,小柊现在才刚醒过来。 直觉告诉他润润不大对劲儿,靠近过来,“润润,你有什么心事一定要和我说呀。” 润润挤出一个荏弱苍白的微笑,摇了摇头。 张佳年仍然担忧,安慰了润润好几句。越说润润越觉得惭愧,佳年如此在意她,她竟然做春……梦,还落得个一身伤痕? 梦中那人无比熟悉,一定是她认识的。 润润难堪。 张佳年揉揉她的脑袋,“好了,别多想了,现在咱们的当务之急是对付那狗郡守。” 小柊醒过来,叫润润和张佳年过去。 小柊的岁数比两人都大些,能担起他们叫一声姐姐。这些日来,也一直是她遮庇他们,照料他们的。 经昨晚一宿的琢磨,小柊叫侄儿帮他们准备好了包袱和细软,以及一条可堪出海的船。 她躺在床上虚弱道,“你们收拾收拾,赶紧走吧。” 狗官强势逼婚,除了逃也没有其他出路。 “等到了安全地方,再想办法给我写封信。” 张佳年顿时泪目,坚决推辞。 他们一走了之,那狗郡守能放过小柊一家人吗? 听闻那狗官,杀人如麻。 润润提议道,“要走咱们一块走。” 小柊却摇头,一来她在宫里唱戏半生,回归故里,本有颐养天年的意思,再不愿离去。 二则,也是最重要的,这么多人一块逃,声势太大,势必会被狗郡守擒住,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 面对两难的选择,小柊明摆着是要牺牲自己,来成全润润和张佳年了。 润润心肠软,有泪如倾。 小柊把润润单独叫过来,附在她耳边悄悄说,“薛姑娘,你从前……毕竟是侍奉陛下的。如今出来,是为了真爱,焉能委身给狗郡守?辜负了自己,也辜负了旁人。听我的,快快离开吧。” 润润惭愧,实对不住小柊良多。念及和她在宫里的情分,更悲从中来。 小柊安慰润润,这岛上有许多隐蔽的海崖岩洞,润润和张佳年走后,她还可以带着一家人躲到海洞中去,这样狗官伤害不了他们。 润润半信半疑,小柊急了,对张佳年道,“你是男人,别婆婆妈妈,快带她走!” 再犹豫,所有人都跟着折损。 张佳年艰难窘迫,只好劝润润,“我们听小柊姐的话吧。” 润润肝肠寸断,被张佳年生生拉走。 当下二人随小柊的侄儿赶往码头,那里停泊着一艘海船,船老大是小柊之前认识的一个故友,钱已事先付过。 万分紧迫之下, 润润和张佳年方要登船,忽然冒出几个官兵,横着钢刀拦住他们,狞笑着说, “二位这是去哪儿啊?想潜逃吗?” …… 千躲万躲,终究没躲开。 郡守是当地土皇帝,权势熏天,布下的眼线更是天罗地网。 原来郡守为防止润润有出逃之念,早派人在码头边盯梢儿,待姑娘一出现,立即命人将她擒住。 事情败露后,润润自然被迷晕强行带走,张佳年和小柊等人也被捆作一团,丢于老宅。 郡守有令,堵死门窗,放火烧房。 三条人命,外加小柊家的渔船和房屋,一并烧毁。 这便是忤逆郡守的下场。 官兵为郡守抓来了垂涎三尺的姑娘,关在了屋中,郡守大喜,搓搓手蓄势待发。 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抓住了她,要磋磨上三天三夜! 郡守觉得自己半年来做得最好的事,便是发现了这么一个小美女。 郡守色兮兮地捋着胡子,正跃跃欲试地想往屋中探尝芬芳,忽感背后一凉。 缓缓回头,竟是一把冷冰冰的剑横在了他咽喉。 “何、何人?” 郡守顿时一颤,满腔的热忱,吓得枯萎了。 来人掏出了牌子。 郡守倏然瞪大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京、京城的?”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郡守又再度被敲晕过去,拖去了大牢。 润润于一片浑浑噩噩中醒来,躺在一张柔软锦榻之上,双目覆有白绫。 她中了蒙汗药,脑袋沉重如铅,好生难受,试图把白绫摘掉,手臂却软弱无骨,连抬手这般简单的动作都远远做不到。 这是哪里? “……有人吗?” 她嘶哑的喉咙,说话也甚费劲儿。 房门被打开,隐约感觉一片清修颀长的阴影来到她身畔。 对方伫立半晌,随即动手动脚, 冰冷的指骨,在她身上轻轻摩挲过,从脸,到小腹,极为缓慢极为眷恋。 润润快被吓哭,想到此乃肮脏郡守的手,自己遭如此亵弄,恶心至极,忽有咬舌戕绝之心,泪水将双目上的白绫打湿。 她呜呜咽咽,打了个哭嗝,用仅存的一丝力气骂道,“你这狗官,放开我……” 那人不听,反而倾身下来揽住她的腰,轻轻细细观赏着,全程只用左臂。 润润若非中了蒙汗药,早奋起反抗,此刻唯有任人摆布。 咸咸的泪水浸透白绫流出来,流到嘴边,那人替她吻去了。 润润反感地躲闪。 随即嗅到,他的身上有一股极其熟悉的幽香,拿捏她的手法也似曾相识,和从前陛下如出一辙。 她顿时如遭雷劈,难以相信自己的想法,俨然比刚才更加害怕。一阵恍惚,意欲挣脱,那人却更变本加厉地吻她。 看来今日难免受辱了。 极度悲愤之下,润润试探地骂道,“你这狗官,不得好死。” 陛下眉眼冽了冽,抬手掀开她的白绫,让她看清楚。 “朕可不是狗官。” 润润心头一片雪亮,紧接着,眼前也是一片雪亮。 看清了面前人的脸, 那压低的气场,剑眉星目,端端是在她噩梦中出现无数次的陛下。 天呐。 润润口舌发软,禁不住这变故,哇地一声哭出来,同时剧烈推搡他右肩一下。 “果然是你!” 她中了药,本来没想能将他推开,陛下却登时剧烈咳嗽,闪避了开。 他肺里受伤太严重,润润这么一推,让他没有还手之力。骨折之伤加肺部感染,陛下沉沉呕出一口鲜血来,溅落在地。 润润呆了。 锦衣卫闻声顿时冲进来,陛下挥挥手驱退。 他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血,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盯着润润。 那目光说不上喜,说不上悲,多的是幽怨。 润润嘴唇哆嗦,瑟瑟不知如何是好。她也没想到自己那么轻轻一推,会让他吐血。 陛下攥住了她手腕, 病态之下,他肤色比往常更白些,气场也显得更凝重。 一句话,似是夸她,又似叱, “润润,你可真叫朕好找啊。” 哗啦,那只珠花摔在润润面前, 若非这只珠花,他还真找不到她。 走了,还敢留下线索? 润润呼吸渐次第急促,浑身皆冷透了。怪不得怎么找也找不到这枚珠花,原来落到陛下手中。 她恼恨地抓着自己头发,恨自己太马虎了。 当日在城墙边分别时,她曾经亲眼目睹陛下跌落城墙。此刻陛下找上门,怕是跟她算旧账的,她的死期快到了。 “臣,臣妾,” 她结结巴巴,陛下一在,她傲骨全没了, 懦弱的小姑娘,骨子里本对陛下有种深深的恐惧,更因陛下那日舍身相救,对他淡淡的愧疚,数种极为复杂的情感杂糅在一起。 润润匆忙下地,连趿鞋都未曾,跪倒在陛下的面前, “臣妾……臣妾知错了。臣妾也没想到那日您会掉下去,求陛下原谅。” 陛下乜着她,嘴角尚隐隐渗出血, “你还知道你是臣妾啊,这几日和张佳年过得舒服吗?” 润润低头,任他讽刺。 她见天子伤成这样出现在她面前,真是怕了。她只是一介草民,庶人,何德何能敢叫天子受伤? 润润洒下几颗泪珠来,说出了心里话,“那日之后,臣妾也一直惶恐难安,过得一直不太好。求陛下饶臣妾一条性命,任臣妾自生自灭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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