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阴暗的角落,嫉妒正隐隐滋生。她非要和他诀别,却声声句句都在关心着张佳年,甚至以有孕皇妃的身份公然去浣衣局探望张佳年。 做人不能似她这般偏心吧,他这些日政务繁忙,积劳成疾,也是整夜整夜地咳嗽,没见她关怀半句。 在孩儿降生之前,她应该全心全意地爱他。 润润原是他妻子。 明明是他先来的。 陛下幽凉的唇一开一合,令人心悸。润润哑然,略略惭愧,但肉麻地关心他,她实在开不了口。 她和陛下等级分明,习惯了互相交易。在她眼里,她和陛下远没到惺惺相惜的地步。 她埋下头,“对不住陛下。臣妾失言了。” 陛下怎会怪罪她,沉吟半晌,忽然轻飘飘说了句让人咯噔的话, “润润。朕仔细想了想,还是不放你走了。” 润润猛然抬头,似没听清,“……什么?” 陛下神色平静,“你不当皇后便不当吧,当皇贵妃也要留在宫里。左右后宫是你一个人的,你什么位份都无所谓。” 润润双唇顿时惨白,挺着孕肚差点没坐稳从光滑的软塌上摔下去。 皇帝,居然出尔反尔。 她怔怔问,“陛下答应好我的。” 不然她焉能愿意给他生孩子? 陛下道,“是。但现在朕想反悔。你恨朕也好,骂朕卑鄙无耻也好,朕都要留下你。朕实在舍不得你,你理解理解朕。” 他说这话时语气冰冷无情,似个老练的屠夫,说好了将刀下鱼儿放生,转头却用刀刃钉住鱼儿的尾巴,让鱼儿无处遁形。 润润控制不住的紧张,“没有商量的余地吗?” 他道,“没有。” 像那日在长安寺他问她有没有商量的余地一样。没有。 润润失望透顶,自己被欺骗了,“这不是陛下能决定的事。” “为何?” “如果臣妾铁了心要走呢?” 陛下温和道,“那也简单。朕直接关了你的禁足,等你踏实把孩子生下来,再把你的行头搬到太极殿去,日日朕来亲自照料你。” 他话语中有种冷血的平静,似已经下定决心。 润润抓起手边的一把棋子,唰地朝他抛过去,让他清醒些。 坚硬的棋子砸在陛下脸上,纷纷滚落遍地。刘德元闻声欲进来护驾,却被陛下低声叱退了。 他缓缓拂了拂凌乱的发丝,虽流露疲惫与痛苦,却无改初心,垂着眼皮任她打骂。 “陛下出尔反尔地耍弄我,有半点尊重过我?” 陛下恸然道,“朕如何耍弄你了,你在朕心里比明月还高,比我自己的性命还重。” 他走过去握住润润捶打自己腹部的双腕,强行将她带向他,不可以让她伤害她自己。 “你要打就打朕。” 润润在他怀中失落而哭。 陛下垂首不停地吻着她的泪珠,揉着她的脑袋,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情感浓烈而清晰。 为何她那么想离开他。 只要她答应好好和他在一起,她要天上的月亮他都会给她摘下来的。 皇宫,是一座铜墙铁壁。 许许多多披坚执锐的卫兵看守着,固若金汤,天衣无缝,似密不透风的铁桶。 掌控这座铜墙铁壁的主人是陛下,只要陛下说不让谁走,谁就永远也走不了,除非死后化作灵魂飘出去。 可在宫里,死也由不得自己。 润润在陛下怀中哭累了,锤他也锤累了,由他给她披上披风,打横抱回碧霄宫。 寝殿,润润心如死灰地坐在榻上,瞥见桌上自己放的行囊,出宫之后自己开饭馆儿的美好规划,即将离开皇宫的倒计时……昨日她还快快乐乐自由自在的,为哄得陛下而沾沾自喜,须臾间这份快乐便化为泡影消散了。 也是昨日,她还为狠心离开陛下而愧疚,想要补偿陛下,结果他今日就给她一记当头棒喝。 润润似一条冻僵的鱼儿,小脸不停地啪嗒啪嗒掉眼泪。她被欺骗了,原以为这是一桩平等交易,她用十月怀胎之苦,换取姐姐的王妃之位,佳年的性命,以及她自己的自由。 陛下想要的就是子嗣。虽对她有几分爱意,但更多的还是把她当成怀孕生子的工具……没想到他得到了孩子,仍然不肯放过她这工具。 这场交易陛下既不做了,润润觉得自己的人生没戏了。 真是后悔啊,不应该去浣衣局见张佳年。 这些日来她小心斡旋,利用陛下的那点同情和悲怜之心,好不容易才哄得陛下放她出宫的。 陛下肯定是被张佳年刺激的,才倏然矢口反悔留她在宫里的。似乎她每次与张佳年相见,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陛下见润润这般怪自己,脊背也如浇下一瓢冷水。 内心白与黑的两面在剧烈交锋,是放手成全她的幸福,让自己痛苦,还是留下她在深宫痛苦着,让自己幸福? 无数个自己的幻影,七嘴八舌地指责着他。 一人说,“说好了放人家姑娘又后悔了。” “脸呢?” 另一人说,“还是关起来吧。” “困住她,你自己会很快乐。” “你又不是害她,你会给她幸福的。” “不可以。你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你真准备强迫她一辈子吗?你给不了她幸福的。” “那你放她出宫去,任她随便找个肮脏的野男人再嫁,譬如张佳年这种,穷困潦倒,那些野男人就能给她幸福了?” 一人说,“你应该尊重她自己的意思。” 另一人却说,“你不能妇人之仁。” 一人说, “你不能要她。” “你放手。” “对彼此都好。” 另一人却又说, “你要她。” “你不放了。” “对不起。” 陛下心脏抽痛着,被一场不存在的战役折磨着,内心在剧烈犹豫、挣扎。 润润提出的这桩交易,他初时答应了,细加忖度之后,发现有些不大合理。 他明明动动手指就可以掌控她的人生,为什么要去做这桩赔本买卖,放她走呢? 他明明可以既要孩子又要她,让自己后半生摆脱痛苦思念她的阴影的。 润润仍在低低哑哑地啜泣着,陛下双膝弯下,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 从前他跪她时庄严郑重,现在却跪得越来越熟练,为自己赎罪。 他皇帝之尊,可以给她做奴做仆,可以任她打骂,但就是不愿意放她走。 对她说,“朕错了。” 但这错误无法改正。 润润不想和陛下闹得太僵,多年和他相处的经验告诉她,硬碰硬最后败北的一定是她自己。 如果利用陛下的同情心,和他好好商量,事情或许有一线转机。 润润脸哭得跟水蜜桃似的,委委屈屈地道,“陛下,臣妾去浣衣局真的只是给张佳年送药,他想拉臣妾的手,臣妾立即甩开了。” 她在榻上,他在榻下。 她却俯身轻轻吻在他英挺的眉宇之间,吻得如树叶轻颤, “……臣妾从未敢有过轻视陛下之念,求陛下不要用这种方式惩罚臣妾。” 陛下亦仰头回吻着她。 “朕知道,朕相信,朕也从不怪润润。” 他想让她留下,与任何其他事情无关,只是爱她,只是怕自己孤独终老。 他抚着她小腹,“我们的孩子,你忍心让孩子生下来就没母亲?” 润润语塞,一时又找不出理由反驳他。她生气之下,又打了他两掌,皆被他坦诚接受了,没半丝反抗。 他这样做,把她好不容易积攒下来对他的好感都败光了。 润润漠冷而低声地说着,“陛下,你别痴心妄想了。我最讨厌你了,永远不可能向你屈服的。” 她面色铁青,看他似仇敌。 陛下本以为她对自己有一丝丝温存的,这话说得他心头刺痛。 痴心妄想,确实是他痴心妄想。 他开口欲跟她解释,润润却背过头去,再不肯给他半丝的好脸色。 空气中沉积着悲切。 他们知道彼此谁都不会让步。 这样紧张而凝滞的氛围,让彼此一块难受着。 润润暗暗抚摸着腹部,冷静思索片刻,胳膊拧不过大腿,想着莫如就此认命了吧。 在宫里呆一辈子,就一辈子了。 左右出了宫辛苦打拼,在烂泥里挣扎也是一辈子。 听陛下的就听陛下的。 反正陛下现在对她还行。 陛下空落落的,也自反思。 润润又落泪了,是他让她落泪的。他是否真的太过自私了,心志被见不得光的私欲所操控,以至于惹她怀着身孕还伤心落泪? 其实,两情若在长久时,也不在于朝朝暮暮。他执着于与她白首相伴,惹得她一生痛苦,又是何必呢? 况且他之前确实答应了她,也确实因为今日看她和张佳年走得亲近,才心生嫉妒之心,临时翻悔的。 两人俱在思索着,一瞬间,欲同时开口,四目交对,“要不……” 润润怔了怔,陛下也怔了怔。 她想说要不算了。留就留吧。 他也想说,要不算了。走就走吧。
第77章 生女 她和他同时欲开口说话, 也同时怔住了。 陛下让步道,“你先说。” 润润嗫嚅着,“还是陛下先说吧。” 陛下沉默,可能他一直没做好和润润今生永别的心理准备, 乍然要讲出来, 十分艰难。 润润亦侧过头去回避着他。 方才两人都欲说话, 现在两人却都不说话了。 隔片刻, 陛下温声道,“那……让朕静一静吧, 再给你答案。” 或许他强行留下她确实是错的。 但他需要一些时间说服自己。 润润恹恹道, “那,恭送陛下。” 陛下本没打算走来着, 润润既如此说, 他唯有走。 他长身临于她面前,轻轻抱了抱她, 吻着她头发,“好, 朕先走。你也别多胡思乱想,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莫要烦心。” 润润细不可察地嗯了声。 陛下微微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碧霄宫。 殿外,冬日里明媚却寒冷的阳光洒落大地, 凛冽的西风忽忽吹着。 陛下在庭前静站片刻, 纷扰纠结, 内心宛若有个无法填堵的伤口, 摧残他的精神。他对润润好惭愧,却又好不舍。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55 首页 上一页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