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登基以来, 处理过多少险恶的朝政大事,遇到过多少棘手的抉择,次次皆能顺利应对,从没像对润润这般拖泥带水过。 她想走,他却想极力挽留。作为夫妻的两人不能同心同德,反而处于完全的对立面,蕴含极大矛盾,如何共渡百年。 愧意涌上来,陛下暗暗怪罪自己,千不该万不该违拗润润的意思,惹她郁郁寡欢,原本她怀着身孕已足够辛苦。 或许,润润从始至终就没原谅过他吧。如果润润真原谅了他,跟谁过一辈子不是过,何必非要出宫去自食其力呢? 她那样瘦弱的身子板,也不知能否适应宫外疾苦的生活。 她是宁愿在宫外累死、病死、穷死,也不愿意多在他身边呆一刻。 陛下觉得自己很失败。 又很执着,可笑。 冷风卷起来,衣裾翩然。 刘德元见此连忙给陛下披了件玄金云斗篷,劝道,“主子,风口冷,别在风口站着了,您先摆驾太极殿吧?” 陛下未置可否,此时忽见两名领事内侍匆匆忙忙过来,跪地叩首, “奴才叩见陛下。” 刘德元认得,他们是专门在冷宫负责侍奉太后娘娘的内侍,此时无缘无故觐见,定然有要事禀告。 只听两人道,“陛下,奴才们奉旨看护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近几日来心神恍惚,神志迷乱,常常摔东西大发雷霆,口中呓语,对着您……” 此处语塞不敢再说,太后对着陛下多加詈骂,痛斥陛下是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小人,不孝嫡母,反而对嫡母多加冷落圈禁,杀窦大将军那样有功的臣子,诛枕边人,骂得极为难听。 两名内侍周身各处皆带伤痕,胆胆怯怯的,全乃太后娘娘所殴。 陛下闻此眉心微蹙,“寻御医过去没有?” 内侍答,“回陛下,奴才们已请了三四波御医为太后娘娘医治,皆无济于事。太后娘娘乱摔东西,不肯用药,以死相逼呼喊着要见您。” “见朕?” 陛下的亲母后乃先帝的纯仁皇后,当时太后不过是纯仁皇后身边一介小小嫔妃,仗着娘家窦氏得势,外霸朝堂内揽后宫。纯仁皇后红颜早逝,恐怕是太后一手酿就。 如今窦氏一党早已伏诛,树倒猢狲散,太后困兽犹斗还有何意义。 陛下方欲冷淡一句“不见”,随即又想知太后还有几年寿命活头,兴许他今后用得着,见见便见见。 …… 太后犯了疯癫病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到永安王府,谢寻章甚为忧虑。 皇兄好不容易给他和岁岁赐了婚,万一太后骤然薨逝,国丧三年,婚仪定然要被耽搁。趁太后仍吊着最后一口气,谢寻章寻思着赶紧把婚事办了。 问岁岁,岁岁也道,“王爷考虑得是。” 谢寻章道,“本王也不清楚太后的病势究竟如何,自从出了窦氏叛乱后,皇兄严禁任何人探视太后。” 掐住岁岁的小蛮腰,柔柔道,“其实咱们立马成婚并无不可,只是你当王妃是大事,若匆匆忙忙举办婚仪,总归亏欠了你。” 王妃之位是岁岁自己求的,历经多番波折,岁岁如今如愿以偿,实谈不上什么亏欠不亏欠的,谢寻章如此说只为博美人一笑罢了。 王爷既开玩笑,岁岁也接得住话茬儿,嫣然道:“王爷知道亏欠妾身,该如何补偿?” 她仰着头,长如密扇的睫毛一眨一眨的,饶是生过一个孩子身材依旧窈窕有致,姿色动人。 软玉温香在手,谢寻章心花怒放,狠狠嘬了她脸颊几口,“补偿好说,我们再生一个孩子。” 岁岁啐了口,“呸。那是奖励还是惩罚?受罪的是我自己。王爷倒不用出什么力,轻飘飘一句话。” 谢寻章将她额前刘海宠溺地拨到两侧,在她耳边喷薄热气:“谁说的,本王浴血奋战,也辛苦得很呢。” 岁岁忸怩笑着欲推开谢寻章,谢寻章兴致正浓,抱起她来到床帐, “乖,伺候伺候本王。想开些,你那好妹妹润润即将当皇后了,以后你想要什么没有,本王还得仰仗沾你的光……” 岁岁一听润润二字骤然气滞,隐忧萦心。前几日入宫时,润润那态度极其抵触做皇后。润润若和陛下硬碰硬,惹怒了龙颜可就糟糕了。 “过几日妾身得再入宫一趟,照料照料润润。” 谢寻章动作缓了缓,立即反对道,“你怎么又要入宫?润润不是小孩子了,何须你老妈子似的一直照料,本王看你对润润比对本王更上心。” 王爷本来就没法和她亲妹妹比。 岁岁腹诽着,脸上却装无辜,软软扯了扯谢寻章衣袖,“妾身仅仅有几桩事要叮嘱她,王爷吃什么醋。” 谢寻章倒嘶一声,“胡说,本王哪里吃醋了,本王岂会跟润润吃醋,为你呀?” 岁岁挑挑眉,“不然呢?” 谢寻章清清嗓子,佯装正经道,“你是臣妇,老入宫会碍了陛下的眼。况且咱们说好了趁着太后身体尚可赶紧举办婚仪,你在王府有千头万绪的事要忙,哪有时间入宫照料那丫头。润润是我皇兄的,你别跟着蹚浑水了。” 岁岁知道王爷阻止她进宫其实为他自己的私欲考虑,她若入宫,王爷摸不到她人,会独守空房。 岁岁道:“王爷多大个人,跟润润争宠还矢口否认。” “都说了不是争宠,” 谢寻章惊噫了声,强调着,捏捏她脸蛋,“妮子胆敢胡说?” 岁岁看穿:“怕是王爷被戳穿心事,恼羞成怒。” 谢寻章笑道,“好哇,你以为你当了王妃就可以没尊没卑了,翅膀硬了,连本王也敢编排,本王非给你点厉害颜色瞧瞧。” 说着将她压倒。 岁岁跟小猫似的,举着爪子挠王爷。谢寻章最喜欢这时候欺负她,因为他知道岁岁不是单纯地拒绝,而是欲迎还拒。 疏忽大意之间,还真被岁岁挠了好几下。 “王爷别自讨苦吃了。” “你再敢大放厥词?” 谢寻章不服,自是一番反击。敢挠他?忘记了当初是谁提拔她的。 帘幕拉下,两人缱绻。 …… 永安王即将扶小妾为正,岁岁从一介通房熬到如今的王妃之位,实在费了千辛万苦。 陛下亲自下旨赐婚,韩国公出面认岁岁为干女儿。岁岁已为王爷诞下嫡长子,膝下有男丁护身,高枕无忧。 即便日后红颜衰老,王爷另纳妾妃,也丝毫不会影响到她的地位。 岁岁不求真爱,只求地位。走到这一步,对她来说已算功德圆满。 那日陛下去见了太后一面,太后精神已完全沦丧,见到人便殴打詈骂。 御医说太后娘娘最多还有三四年的光阴可活——当然这是最好的情况,有可能过一个月便撒手人寰了。 陛下命人妥善照料着,让她寿终正寝即可。 由于太后有恙,永安王和岁岁的婚仪提早进行,免得让丧事冲撞了喜事。 一连几日,整个永安王府皆浸在甜蜜喜庆的氛围中,热火朝天地采办各项事宜。 岁岁知道自己之所以得到了种种优待,以奴籍出身却能为永安王正妃,皆缘于润润这个妹妹在宫中委曲求全。 从前岁岁一心总想着为润润遮风挡雨,如今反过来了,润润为她遮风挡雨。 她不禁对润润抱有愧疚。 润润在皇宫里养胎。 眼见身子越来越沉,走路越来越不便,心情却越来越苦闷。 她始终怨陛下言而无信,用这种强权把她困在皇宫中,而非她心甘情愿。 每日她看自己的脚踝,宛若有一根无形的链子在拴着她…… 润润躺床上昏昏沉沉假寐着。 陛下来了,招呼也不打,熟门熟路径直坐在她床畔。他还真把她当成养在掌心的金丝雀鸟,呼吸洒落,吻起她来半点不留情,细细吮啄……明明两人才刚刚闹过矛盾。 润润被这雨点似的吻弄得嘤唔一声,大脑在轰鸣,半晌揉揉眼睛才看清他。 她呆郁无神,“陛下怎么来了?不是说好让彼此静一静的吗。” 他道,“静完了。” 润润道:“那陛下想好怎么办了?” 他没正面回答,却缓缓摩挲她隆起的腹部,转而道,“你姐姐马上要和永安王办婚仪,方才送来了礼单,邀请的宾客不少,婚仪也办得十分隆重,朕看着体面热闹得紧。” 顿一顿道,“等润润诞下孩儿加封皇后,朕便也有与润润的洞房花烛了。” 润润听他如此说心下凉凉,答案很分明,他终究还是要把她留下。 她厌烦地拂开他,“我说了给您生下孩子我就走。您这么做,和强迫我有什么区别。” 陛下呼吸一紧,左手手臂圈在她脖颈上,让她无法挣脱他的怀抱, “不,润润是自愿的。还记得你对朕说过什么话吗?你在临海镇时苦苦哀求朕放了张佳年一命,你终生陪着朕的。现在先悔棋的人是你。” “当时我只说陪着陛下,没说给陛下生孩子。” 润润心神苦受煎熬,眼角溅出些许泪花,“……陛下阉了张佳年,又让他做太监羞辱他。更圈禁于我,不让我避子,更用我姐姐的终生幸福胁迫于我,您还敢说我是自愿的?” “那是,你敢和张佳年私奔。” 他微微泛起峻色,身上那股陌生的帝王气质让人不寒而栗。但瞥见润润畏惧的神色时,他又柔和起来,耐心同她讲, “润润。你自己仔细好好想一想,古往今来哪个后妃敢和外男私奔的。” “而且,圈禁?朕何曾圈禁过你。你想去皇宫的什么地方,乃至宫外什么地方,朕哪次不是用轿辇好好送你去的。你要不要去看看那前废太后,知道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圈禁。” 润润无话可说,满腹气苦默默坠泪。其实陛下昨日卑微恳求她留下时,她是有过那么一瞬间犹豫的,可陛下一旦动用强权,她的逆反心又重新被激出来。 她扭着身子,似欲哽咽,“放开我。” 陛下反而抱得更紧,更实。 或许他对她的占有欲和邪念终究战胜了善念,他什么都不求,什么都不盼,哪怕她每天把他当成奴仆,动辄打骂也行,哪怕她一辈子不会对他有半丝爱意。 “朕只要你在朕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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