呢呢小小的心灵疑惑去了什么地方,听了这么多次母后的故事,她好想亲眼见见母后。母后会喜欢她吗? 母后,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远到连父皇都不知道。 从小到大,父皇内地里总想各种办法怀念母后。 呢呢一岁时还不记事,陛下往檐角挂了两串风铃。风铃被风拂动,一下一下地响,可以预测远方之人的喜悲忧乐,带来母后从远方的消息。 听着风铃数着年月,母后总有一天回来。 呢呢三岁时,父王常领着磕磕绊绊学走路的她,到的碧霄宫小住几日。 碧霄宫留存着大量五颜六色的纸星星,那是他和母后共同叠的,他一直仔细留着不叫下人碰。 母后走后,父皇又独自一人折了许多星星,呢呢的婴儿小床边堆着许多。 每晚父皇给她讲故事,温柔磁性的嗓音萦绕于耳,一遍又一遍……呢呢仿佛伴着漫天星河入眠。 这些年来,如果清晨看到父皇眼角湿漉漉的,那必定是昨晚又梦到母后了。 父王是至高无上的帝王,见大臣皆冷血冷面得很,唯有梦见的画面使他热泪盈眶。 他依旧日日喝着清肺的补药,拨弄檐角下叮咚作响风铃,不知不觉已过三年。 风铃的响动似欢笑,风动了,代表着远方的心情高兴了。 父皇抱起肉嘟嘟的她,高兴了,咱们也快快乐乐捉蝴蝶去。 呢呢最喜欢抓五颜六色的大蝴蝶了。 父子俩常常满载而归。 六岁时,呢呢知道了这些纸星星的意义,母后在伤心时折一颗伤心事也就不伤心了,父皇在思念母后时折一颗,思念的痛苦也会变成他和母后之间甜甜的回忆。 纸星星虽多,有一颗却最特殊,被父皇小心翼翼放在仪景殿的琉璃罩子内。 ——那是母后临别前送给他的,父王便是因为这颗星星,坚定母后一定会回来,信心风雨不动摇。 “父皇,我们还要等母后多久?” “快了,快了。” 父皇上次也说快了,上次是三个月前。 呢呢不懂,父皇为何要骗她。 是骗她,还是骗他自己。 父皇时常把母后夸上天。 母后是天底下最美丽动人的女子,最聪明,最灵透,最让人一见钟情。 呢呢本不熟悉,但父皇老讲,的那些事她比父皇还熟。 母后留下的物件甚多,父皇珍重的除了纸星星还有一枚珠花。 珠花是陈年旧物了,其上的嵌丝珍珠却依旧光泽圆润。父皇将珠花拆开,中空夹层可以藏东西,那里面曾有一张小小的路线图,母后此生想看的风景皆在图中了。 父皇的大手把着呢呢的小手,指着, 母后就在图上某个未知的角落。 父皇是皇帝,后宫却没有嫔妃娘娘,这么多年来始终孤身一个。 永安王皇叔和朝廷的大臣们劝父皇广纳新妃,起码要娶一位皇后,因为父皇需要皇子做太子……可他偏偏置若罔闻。 父皇身体不大好,习惯独自一个人怔怔凝神,望着太极殿母后的画像发呆。 望着望着,便泫然湿了眼。 陛下跟呢呢说,如果哪一日父皇去了,呢呢要学会长大,学会担起国家的重梁,要在你永安皇叔的辅佐下治国理政,给百姓好的生活。 这些年,他旧疾愈浓,身体已越来越差。 琉璃罩中送父皇的那颗纸星星已经泛黄,温热却仍在掌心蔓延。 父皇答应过母后终生不娶,他没有忘记誓言。是谁忘记了誓言…… 等得久了,他鬓间生出一根白发,下颌覆了层青胡子茬儿。父皇年龄才不到三十岁,憔悴损,相思已催得两鬓星星。 父皇还在等母后。 呢呢想,像父皇这么好的人,会有人不喜欢吗? 母后,母后,你在哪。 呢呢欲尽孝,两只稚嫩的小手抱住父皇的腿,骗他说儿臣昨晚梦到母后了,母后望着您流泪,唤您的小名。 母后说,她也非常非常思念您…… 思念的水,似春水那样腻,似甜浆那样浓。 陛下怅然弯唇,揉了揉女儿的头。 父女俩一块笑着。 混沌流年,伴在父皇身边的唯有那串风铃。 呢呢六岁那年,琉璃罩中的纸星星泛黄得更加厉害,本来薄薄的纸变得无比脆弱,稍微一碰即散,化作碎屑。 父皇等不了了。 他开始时常领着呢呢到民间走走,微服私访,试图偶遇母后。 京城康衢烟月,盛世繁华,全是父皇治理下的功劳。父皇若不做皇帝,当初一定会和母后同去的。 可惜父皇一次也没遇到过母后。 街市熙熙攘攘,人群如织, 呢呢正扒着马车的窗好奇向外张望糖葫芦,父皇忽然怔怔,叫人停轿。 ——他感知到了。 呢呢也跟着小激动,心提到嗓子眼儿。然下轿来却发现两眼空空,唯有车水马龙和庸庸碌碌的市井中人。 父皇很是失落,地上影子无比落寞。 父皇和母后有心灵感应,母后一定就在附近,可惜擦肩错过了。 呢呢扯了扯父皇的衣袖。 父皇,莫要失望。 母后一定在不知名的角落偷看我们。 陛下怅惘着,勉强笑笑,长泪而流。他蹲下来抱住呢呢,呢呢也紧紧抱住他。 听他极低极低地叹道,“呢呢不知道。父皇,已经快梦不到你母后了……” 继而避过头去,一阵急剧的咳嗽,唇角见了血。 呢呢懵懂,几岁大的孩子还不懂见血意味着什么。 陛下,生生让相思耗净了气血。 情之一字,原能杀人。 陛下给呢呢从民间集市买回一株小树苗,把它种在御花园里,灌溉,施肥。 呢呢蹲在泥土上玩,以前父皇总说母后‘很快、很快’会回来,这回父王改口风了,待小树苗亭亭如盖、开花结果母后才会回来。 如果那时父皇也出远门了,那就由这株树陪着呢呢。 呢呢迷惑,父皇出远门去哪里? 陛下温和道,很远的地方,和你母后去得一样远。 呢呢顿时泪目,紧紧缠住陛下。 “儿臣不让父皇走,不让。” 小丫头哭得一哽一哽的。 她已经没有母亲了,父亲也要离开她吗? 陛下道,“别哭,父皇不会走了。” 呢呢是皇宫的小公主,有时候永安王府的岁岁姨母也会入宫来看呢呢。 呢呢大眼睛盯着岁岁,通过岁岁的容貌,稚拙地联想着母后的样子。 听说母后和姨母长得甚像。 呢呢问:“姨母,你知道我母后在哪儿吗?父皇很想很想她,作为儿臣我想尽孝,我要去找母后,把她扯回来,让她可怜可怜父皇。” 岁岁怜然说:“小公主,姨母也不知道。但姨母肯定的是,你母后绝不是一个狠心的人。” 六年了。 斯人已为她守候了六年。 如果润润看得到,会原谅他的吧。 尤其听王爷说他已开始频频吐血,恐时日无多了,重臣也在商议皇陵之事。 人之将死,有什么心结是解不开的,就当是让他瞑目,润润也回来见他一面吧。 皇宫没有其他皇子,呢呢和岁岁的嫡长子一块玩。哥哥比她大几岁,像个小男子汉似的经常照顾她。 岁岁来见呢呢时正怀着第二个孩子,她头一胎是男孩,这次王爷想要个和呢呢一样冰雪可爱的女孩,岁岁免不得又要受些苦楚。 谢寻章过来,亲近抱了抱小公主,“呢呢,你父皇呢?” 呢呢笨拙地道,“我父皇在批折子。” 谢寻章道,“你的话你父皇最听,一定叫他好好休息,莫要过度劳累,好不好?” 呢呢点头答应。 皇宫中陛下和太后娘娘的身体均抱恙,尤其是太后娘娘,几年前就传来了疯癫的消息,苦苦挣扎数年,而今将近油尽灯枯,恐怕不日之内会有丧报。 谢寻章此番入宫,暗中协助礼部的人提前准备太后娘娘丧事的。 当下正事办完,谢寻章哄了小公主几句,随即牵着岁岁和儿子的手离宫。 这些年他过得不错,体态略略圆润发福,一家三口马上要变成一家四口了。 呢呢怔怔盯着,想起父皇咳嗽佝偻的背影,小小的心灵越发觉得孤寂落寞。 她家,一家两口马上变成一家一口了。 她父皇掌握天底下最高权力,可以决定任何人的生杀予夺。 然因母后走了,父皇自己也被判了无期之刑。 六岁生辰那日, 父皇终没等到母妃。 皇宫来了许多大臣,各个面色严肃,几乎全是身着缟素来服丧的,永安皇叔和岁岁姨母也在。 弥留之际,父皇双目沉沉阖着,满屋子衰败的死气,轻轻呓语着,“润润。” 纸星星碎了,风铃碎了, 他手里还念念不忘地握着一枚珠花。 润润。 那是呢呢第一次听见母后的名字。 多好听啊。 原来她母后叫润润。 呢呢兴冲冲奔过来,本是想给父皇看的,“父皇,父皇,我种的小树终于开花啦。” 纯洁的小白花。 父皇不是说小树开花,母后便会回来吗? 却见满屋子的人身着缟素,哭成一片。 父皇阖着眼睛,眼角缓缓淌下一滴泪水。 “父皇。” 呢呢痴怔怔。 你还听得见呢呢的声音吗? · 皇宫丧报天下皆知,庄严的宫门口挂上了白幡,巍峨高大的石狮上蒙了白布。家家户户禁娱止乐,腰束白绫服丧。 听说礼部的大人们、皇亲国戚们昨日便赶去皇宫了。虽确切的消息尚未放出来,但肯定是宫里有位主子逝世了。 宫里只有一位正经主子,那便是…… 街头巷尾人心惶惶,弥漫着动荡死亡的气息。山雨欲来风满楼,怕不是要改朝换代了。 官兵在城墙张贴告示,全城宵禁三日,贸易往来交易等亦停三日,凡我臣民皆需缟衣素服,敢大声喧哗、身着彩装者杖笞三十,罚银百两。 百姓拥挤着围观告示,人人面如土色,不约而同噤声。圣上未到而立之岁,年纪轻轻的,竟会驾崩了? 听闻宫里一位皇子都没有。 这天下的大统,由谁来继承? 宫中怕是有一场大剧变了。 街头巷尾虽充斥着猜忌,但谁也不敢明目张胆议论宫里的事,猜是这么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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