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郢识淡淡:“意卿可自便。” 他们一言一语相处起来旁若无人,处置润润仿佛处置什么物品。 地位悬殊实在太大了,润润一只小麻雀,贵妃众星捧月,相较起来润润自然担得起寒碜二字。 贵妃绯红的蔻丹指向润润。 “你唱吧,本宫倒要看看宫外的戏子有多大能耐。” 润润领命,刚要重新戴上捍拨,贵妃却道:“不准戴那个,本宫要你裸着手指弹。” 润润闻言,大为不解。 琵琶弦是以鹃鸡筋制成,韧硬而磨手,若弹奏时不佩护甲的捍拨,不但会掀翻指甲伤手,还会大大影响音色。 她试图解释:“娘娘,用捍拨拨出来的琵琶音才好听,鹃鸡筋是有韧性的,那种韧劲儿只能用捍拨拨出来……” 话未说完,贵妃已愠色。 “放肆。” 润润犯了个错误,大错误,不该解释。她多这一句嘴,好像主子学识浅薄是个乐盲。 贵妃沉着嘴角,委屈唤陛下,“太子哥哥。” 美丽女人的柔弱是最好武器,且贵妃还怀着龙裔。 贵妃玉面一沉,眸底顿时晶莹。 她缠着陛下,定然要陛下怜惜她,缠得陛下手中毛笔都无法握稳了。 “叫你如何便如何。” 陛下剜润润一眼:“掌嘴。” 他神情比雪色还冷,润润被他可怕的目光扫过,心惊肉跳。 陛下是禁宫之主,也是天下之主,杖毙她不过勾勾手指的事。 润润别无选择,颤抖着搁下琵琶,哆哆嗦嗦伸手,朝自己扇一下。 大颗大颗的泪珠悬在眼眶子,那么瞬间她好想姐姐。她好想告诉岁岁,她不要入宫了,她想回家。 幸好她今日只是多一句嘴,没犯什么大错。掌过嘴过后,此事也便揭过去。 “唱。” 贵妃重新吩咐。 润润强作欢容,摘掉捍拨,开始裸手弹奏琵琶。 情绪刚刚起伏过,她声腔微带有颤音。 鹃鸡筋似剌手的刀子,粗糙琴弦,一刀一刀割在指腹上,嘶地用力过猛,渗出血。 润润尽力避开伤口,继续弹。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真的……好难受。 每弹一下,指甲都要掀起来了。 她的歌声也不如方才好,沾点沙哑。 好在帝妃懒得跟她一个低等嫔妃较劲儿,贵妃拿过陛下的手,轻轻放在自己小腹上。 “陛下您听,昨夜孩儿又踢我了。” 谢郢识腕间常饰有一串佛珠,沉静的目光只似湖水,极其缓慢地流淌过贵妃腹部,别具深意。 这是宫里第一个孩子,唯一的孩子,很得太后娘娘重视。 他们轻怜密语着,润润唱歌,根本没在听。 …… 这煎熬过程持续到晌午,贵妃娘娘要和陛下共用午膳,才叫润润跪安。 走出太极殿那刹,润润有种逃离龙潭虎穴的释然感,深深吮吸外面空气。 在太极殿那两位贵人面前,她卑微得仿佛连呼吸空气都不配。 锦书在殿外恭候着,别说润润,她脚都站酸了。迎上去见润润眼圈泛红,十根纤纤玉指微微渗出血,便晓得贵妃娘娘给了她下马威。 “小主……” 润润枯然摇摇头,指了指自己嗓子。 连着唱两个时辰,她嗓子已处于残废边缘。 锦书点头明白,用丝绸给润润包住手指,送她回宫。 翠微宫,内务局的人送来两位宫女,分别是菊儿、萍儿。 两个丫头从前是伺候太妃娘娘的,太妃娘娘薨逝后,便被内务局调来伺候润润。 菊儿和萍儿惯会见风使舵,见润润人微言轻,住的地方又穷又偏,多有懈怠之意。给润润行礼,只懒懒比划一下,等着要赏钱。 可润润哪有赏钱给她们。 况且,润润也不晓得初见宫里丫鬟是赏钱的。 见润润如此吝啬,萍儿还好,菊儿已经把轻蔑写在脸上了。 锦书吩咐她们道:“快去给小主沏杯茶,再弄点碘酒包扎手指。” 菊儿道:“奴婢新来,未晓得碘酒放在哪儿。” 萍儿是菊儿妹妹,也随之附和。 锦书生气责骂她们,谁料她们竟然敢还嘴。 目前后宫中正经的妃嫔主子,唯有皇后和贵妃娘娘。润润虽已被封为宝林,没母家撑腰,本质上和奴婢没什么两样。 最后,还是锦书亲自到小厨房去,给润润端来一些热水和残羹剩饭。 至于碘酒实在开不来,太医院为宫里主子服务的,而非为奴婢而设。 “小厨房说午膳时辰已过了,只剩下这些饭菜,明日叫小主早点来取膳。” 两只馍馍,一碗白粥,一碟酱瓜,和两只水晶冬瓜饺。都是凉的。 润润无权无势,待遇比之宫里真正的伶人还弗如。 “锦书,我还不饿,你吃吧。” 她再次指了指自己嗓子,吃东西就痛。 锦书坚决道:“小主必须要吃,否则身子会垮。” 锦书比润润姐俩儿大七岁,是看着这姐俩长大的。 在王府时,润润明明是个最贪吃的姑娘,她姐姐岁岁有什么好吃的都偷偷留给润润。 锦书拨开润喉药,放在润润手边。 “用过膳后,小主再护护嗓子。” 润喉药,同样也清苦至极。 润润把其中一个馍馍吃掉,又喝半个粥。 明明还饿得前心贴后背,她却不能再吃。因为锦书和她一样没饭吃,她不能那么自私只顾自己。 润润佯笑:“晚膳早点去取便好啦,我还要为陛下唱歌,吃太多会涨肚。” 她这么一抬头,锦书才发现她左颊还微微有恙。 锦书黯然,“贵妃娘娘是陛下心尖上的人,连皇后娘娘都礼让三分,小主以后避开贵妃走就是了。” 润润道声好,轻轻呵着热气,呵在她血红的指尖上。 锦书犹豫半晌,终究还是告诉润润。 “奴婢要说一件事,关于王府的,小主千万别伤心。” 润润打叠精神:“是姐姐的吗?” 锦书点头。 “王爷纳岁岁为妾了,昨晚刚行的昏礼。” “岁岁姑娘传信过来,说是自愿的,一切都好,叫小主别惦记。” 纳妾了…… 润润怔怔,心登时跌入谷底。 骗人,骗人,王爷骗人。 自己入宫,本就是为岁岁争取不为妾的机会,王爷却还强纳了岁岁。 忍耐多时的泪水,此刻终于断线珍珠般坠下。
第6章 公主 翌日,皇后听闻润润在太极殿触犯龙颜,特命润润前往训导嫔妃礼仪的春秋宫学习,顺便了解宫典宫史。 皇后身为后宫之主,嫔妃犯错她的失职,她这么做是给陛下看的。 润润依命来到春秋宫,与司典嬷嬷互相行过礼后,嬷嬷便娓娓讲起宫史。 陛下是先皇第三子,生母乃纯孝仁皇后,九岁即被立为太子,文武全才。 后纯孝仁皇后在生檀庭公主时血崩,不幸亡故,当时还为太子的陛下过继给继后,也便是如今的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和窦大将军都对陛下登基有不可磨灭的功劳,尤其是窦大将军,为陛下征战沙场,平定西北叛乱,战功累累威名素著。 贵妃娘娘能如斯得盛宠,也系母家荣耀之缘故。 陛下给了贵妃娘娘额外恩宠,准她随意出入其他后妃禁止涉足的御书房,准她时常回母家省亲,甚至嫡子都许从贵妃肚子里出。 御河傲然屹立的摘星楼,便是陛下为贵妃娘娘二十岁芳诞特意建造的。 可以说在这个宫中,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贵妃娘娘。 司典嬷嬷絮絮叨叨一上午,润润只记住三四成。 王爷竟还要她和贵妃娘娘争宠,她再傻也知道根本不可能,凭她,根本争不过后宫任何一个女人。 她和陛下应该只有那一夜,还是陛下看在永安王府面子上赏她的。其余时候,他都多厌恶她呀。 学过宫典宫史之后,司典嬷嬷又教润润许多御前礼仪,譬如侍寝时要从下而上爬陛下御被,陛下喜喝酽茶,陛下睡时枕畔从不留人等等,比之前教习嬷嬷说得详细许多。 御前失仪后果很严重,嬷嬷这些话关乎润润今后的身家性命。 润润虽也识字,毕竟生疏,便在纸上用图案记录下来。 陛下爱喝酽茶,她就在茶杯里画朵花;陛下喜静不喜闹,她就画个小人,在嘴巴上打个大叉子。 招儿虽笨,胜在管用。 饶是见惯官眷贵妇的司典嬷嬷,也觉得润润有意思——寒酸得有意思。 宫里天子的女人,个个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怎么有连字都认不全的呐。 …… 告别司典嬷嬷后,润润发现陪她过来的丫鬟菊儿踪影全无,想必菊儿嫌她耽搁太久,自己先溜了。 是怕风寒吗? 润润仰仰头,洋洋太阳悬在半空,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明明不冷啊。 无论如何,菊儿既走,润润须得独身一人走回宫去。 她才刚刚入宫,对宫里许多亭台楼阁和蜿蜒小路甚为陌生。 走半晌,以为自己走的是正确的路,实则皇宫景致曲径通幽,早误入歧途。 两旁陆陆续续有各色形装的宫人,见到润润,默默行一礼。 润润受宠若惊,礼貌点头,却不敢向他们询问往翠微宫的路。 眼前景致越来越陌生,润润心头也越来越慌。 绕着绕着,竟绕到御花园来。 御花园毗邻弯弯流淌的御河,冬日犹然地气和暖。临近春天的时候,偶尔还能看到蜻蜓蛱蝶飞过。 许多珍贵动植被养护在此处,润润误打误撞的地方,正对一大片草坪,周围宫人渐多,乃知有大人物消遣于此。 她畏畏缩缩走在几棵芭蕉树下,忽听耳风猎猎,啪,竟什么东西直直砸在她额角上,痛得她眼冒金星,踉跄跌倒下来。 随即感觉臀部被硬物狠狠硌,低头一看,是颗又薄又脆的栗子,已经被她压烂了。 “打到人了!” “好玩!好玩!” 一娇声拍手叫好。 今日天晴,原是檀庭公主正于此草地放弹弓。 司典嬷嬷方才讲过,檀庭公主身份尊贵,乃陛下胞妹,十分受陛下骄纵疼爱。今年十七,和润润正好一边大。 润润笨拙从地上爬起,滚得浑身是土,发丝也被飞栗乱下几绺,吃痛地捂住额头。 檀庭公主一路小跑过来,见自己栗子竟被润润压裂,顿作恼怒。 “本公主的栗子!” 指着润润:“你是哪宫的贱婢?” 润润弱弱辩解,“我……不是奴婢……” 越到紧急时刻,她嘴巴越不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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