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极轻地一句话,但冰冷杀意顺着话音蔓延。 “耶律金骑兵一百二十三人,所斩也是一百二十三人。无误。狼王应该不是发现逃敌……”有骑兵小心翼翼解释,又惊呼,“是骆驼!这里怎么会有骆驼?” 拖曳声由远及近。 宣榕猜测,这是雪狼将骆驼拖到主人面前了。 耶律尧“啧”了声。 是不耐烦的语气:“商旅。找出来,处理掉。” 又低喝道:“阿望,没短过你吃食,别什么都瞎吃!” “……该死的。”耳后传来昔咏的低咒。 她像是扭过头飞速吩咐:“我冲锋,容松掩护和断后,容渡伺机夺马,带郡主走!” “走不了。”宣榕叹了口气,声音却很冷静,像是高山深涧、凌凌甘泉,“你们三个人再厉害,比得过耶律金百人骑兵?” 耶律金都没能逃过追捕,他们带着自己这拖油瓶,只会更难。 昔咏没吭声。她知道这是实话。 而另一边,北疆的士兵纷纷下马,似是几人一组,分散逡巡。 宣榕知道不能再等了,拂开昔咏的手,说道:“把小狼烟给我。” 小狼烟是烟花一样的信号枪。能直窜云霄,若是夜晚,百里可见。像极了传递军令的烽火狼烟。 一枚小巧精致的长铁筒,落在宣榕掌心,昔咏迟疑道:“最近的军队……也在陇西了。” 距此二十里,远水解不了近渴。 宣榕:“我知道。长刀不一定杀人。” 也可以震慑人。 说着,她竟是直接从崖壁之间走出。身后,来不及阻止的三个侍卫,急匆匆追了出来。 风飘过这座沉睡了百年的万佛窟。 宣榕看到,骑兵如墨,在这张沙漠宣纸上勾勒纵横。 而中秋的月色皎洁明亮,伴万里星河,璀璨滚落,倾倒在她身上。长风吹起她袖角白纱。 紧张的气氛一滞。 一时之间在场兵卒都心生恍惚,不知看到的是人还是神。 宣榕将视线对准不远处的青年。 不透过琉璃镜,才发现,他浓眉入鬓,眉骨高挺,唇却极薄,色泽浓艳。极端的反差,让他面容染了靡丽,英俊得近乎邪气。 他早已下马,马鞍上立着只威风凛凛的苍鹰。 而他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抚上雪狼的后颈。青年身形颀长,正恹恹垂眸,声线压得很低,像在训斥贪嘴的雪狼。 忽然,他像是察觉到四周寂静的异常。又像是若有所感,倏然抬眸,与宣榕四目相对。 那个瞬间,一双纯黑如渊的眸里,浮现出无法掩盖的茫然失神。 “……” 宣榕刚想开口,就见耶律尧似是愣住,撂下玄马和雪狼,阔步径直走了过来。 直到数步距离时,一柄紫色长剑横上了他的颈边。 昔咏估计是没见过这种送头上门的怨种,欲言又止好几瞬,才环顾四周,厉声而道:“全都退后!” 又简单急促道:“马!” 三个侍卫磨合了一年,早就默契十足。闻言,轻功最好的容渡足尖轻点,飞身去抢最近的马。 而耶律尧也似被惊醒,涣散的眼神瞬间清明。 疑惑扫了他们一眼,像是反应过来什么,轻而又轻的,笑了一声。 他抬手,指尖捏住昔咏长剑,一掰,一折。 佩剑削铁如泥,饶是借着扳指使了巧劲,也难免与肌肤相触,刹那鲜血蜿蜒滴落。 耶律尧却看都不看,反手一掷,一截断刃如紫电,向容渡袭去,逼得容渡不得不身形一顿。 同时喝道:“都给我回神!” 只此一顿,在场所有的北疆士兵,都从误以为的“幻境”里都反应了过来。 口哨四起,骏马奔散,容渡再无可能从擅马的草原儿郎手里,抢到马匹。 耶律尧这才垂眸,他懒得管横脖的断刃,只静默地看着宣榕,半晌,才一边转动手上被血浸染的扳指,一边似笑非笑,吐出几个字来: “小菩萨……你怎么在这?”
第4章 交易 为何只带三个随从,孤身远赴西北? 说来复杂——宣榕幼时多病,护国寺住持说她佛缘深、尘缘浅,二十岁前最好远离皇权,在尘世广结尘缘。 无人当真。 直到十三岁那年,她病得奄奄一息,太医院和鬼谷都束手无策。父母迫不得已,连夜送她南下。 她在姑苏寒山寺住了一年,养好病,随邱明大师四海布施,吃过糟糠咽过干粮,风餐露宿走遍红尘。 却真的没再病过。 所以父母与其说是随她独自西行,不如说,是不敢拘她在皇城。 但面对耶律尧,宣榕只言简意赅道:“来拜谒佛陀。没想到遇到漠北的家事。” “见笑了。”耶律尧似乎并不想让她插手,挡住身后血泊,“今夜你就当什么也没看见吧。” 宣榕抬起头。青年比她高出一个头,逆着光,看不清神色,只望进了一双沉静深邃的黑眸。 黑……眸? 宣榕压下诧异,淡淡反问:“大齐不过问他国内政,但边关十里一哨防,二十里外就是二十万整军待发的将士,你们怎么进来的?” 耶律尧瞥了眼纤白指中的小狼烟,道:“他们俩嘉峪关有内应,应是从楼兰偷潜的。我么,苍岭抄近道。” 说着,他像是才注意到近在咫尺的索命阎罗,屈指一弹脖上断剑,笑了一声:“紫电青霜双蝶剑,前任当康军副帅——昔大人?久闻了。劳驾,挪一下剑,我也无意起冲突。” 昔咏神色冷凝,没敢收手。 宣榕却眸光转向断剑截面,若有所思,终是轻轻启唇:“昔大人,收剑吧。” 昔咏有两剑,一名紫电,二名青霜,是她年少闯荡江湖时,一位老师傅用精铁冶炼的。上过战场、杀过刺客,十几年锋利如新。 今天却被耶律尧轻巧折断。 说明他内力强横到了一定地步。 这个距离,他想抢她手里小狼烟也好,还是拼着重伤劫持她也罢,成功的可能性都不低。 但他选择示好。 无论是真的被大齐军队震慑,还是另有所图,都没必要激化矛盾。 果然,像是为了表示诚意,在昔咏极不情愿收剑后,耶律尧侧过身,吩咐摘下头盔、试探着走过来的副将: “哈里克,让人把周围收拾干净。安营扎寨。” 哈里克也是胡人外貌,但此刻,一张俊挺的脸上写满了疑惑:“收拾什么啊?这几位是……?” 被抛下的雪狼也探头探脑蹭了过来。 耶律尧用力按住齐腰高的狼,借着掌心柔顺的触感平复心情,缓缓说道:“望都来的……” 哈里克不明所以。 “昭平郡主。” 副将动作一滞,用近乎怪异的目光看向宣榕。 谁都知道这四个字在大齐代表什么——这是皇权冠冕上最光华流转的珠玉,齐帝为了替她祈福,近几年甚至用“昭平”作年号。 他惊讶不奇怪。 可在与他对视,颔首致礼时,宣榕却觉得。 哈里克的失态,似乎并不仅仅因为她的身份。 * 军帐灯火暗淡。 耶律尧在处理伤口。右手伤口不浅,他左拇指弹开锡壶壶塞,把药酒浇在血肉模糊的地方,同样单手上药,三两下缠完纱布,低头用牙齿咬住布角,配合左手打了个结。 全程没一个属下敢上前。 全军人马,都被他今夜明显的异常,搞得心惊胆战。 就连哈里克,按照吩咐处理完耶律金那具狼藉残尸、掩盖血迹后,掀帘进来,也失了魂一样枯坐好久,一动不动。 好半晌,他才眼珠子转了转:“那位郡主……” 耶律尧眼皮一掀,与他对视。 哈里克一紧张,忘了要说什么,不过脑子地扯着嗓子道:“比传闻还要漂亮!!!这种柔弱花骨朵,齐国皇室怎么放心她一个人在外头乱逛的?” “没看到她后面跟着的三个?能以一当百。”耶律尧垂眸,修长的五指握紧又松开,确认没伤到筋脉,“容渡、容松两个禁军副将没听过,昔咏总有所耳闻吧?” 哈里克下意识地绷紧浑身肌肉:“七年前生擒西凉储君的……昔咏?” “嗯。”耶律尧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单打独斗,你不是她对手。” 哈里克不吭声了,过了片刻,声线都飘忽起来:“就算有顶尖高手护送,敢这么几个人闯过流沙,这位昭平郡主胆子还是大啊。” “和民间传闻传的……也不是很一样。” 民间传闻里,昭平郡主高坐神坛,百姓称她在世观音。 如今一见,少女清冷疏离,但并无那种高高在上。 哈里克盯着耶律尧,喃喃道:“怪不得……” 耶律尧冷不丁打断他:“有事说事,没事滚。” 哈里克眼里透出几分挣扎,犹豫半天也只敢道:“到楼兰补给点前,我们的干粮只剩四天量。北向的流沙更诡谲。你别耽搁太久。” 耶律尧“嗯”了声,昏黄焰光打在他的侧脸,长睫拢下浓重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须臾,他才慢慢道:“放心,明日就走。” * 翌日,是个艳阳高照的晴日。 沙漠白得耀眼,晃得人眼疼流泪。 万佛洞里,平阔地带扎起的白布营帐整齐划一。 宣榕暗赞了声治军严谨,就收回视线。 她找到昨日的佛洞,继续勘绘。 流沙只消停二十日,满打满算,也不过十日可用,不容耽误。 而三个侍卫愈发谨慎,寸步不离守着她。 宣榕描完一卷头戴桂冠的佛像,在逐渐紧绷的氛围里失笑:”这么紧张作甚?” “……” 许是不好意思说担心寡不敌众。 三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别担心啦,他们粮草支撑不了太久的。”宣榕安慰道,她调制着金泥,忽然想到被咬死的三只骆驼,“阿松,你去和哈里克——就是那位副将——打个商量,看看能否讨到三匹马。” 她眨眨眼:“北疆都是好马哦,京城都难得一见的。” “好嘞郡主!”容松心大,噌的一下从靠着的石壁直起身,转身要去,被他哥拽住后脖领。 容渡刚想说不好交涉,思忖一瞬,想明白了宣榕的考量,手指一放,道:“他们刚灭百敌,确实有多出来的马。去吧。发挥一下你那三寸不烂之舌。” 容松猝不及防,差点摔了个五体投地,怒吼道:“靠容渡!你他娘的有毛病吧?!” 容渡毫无诚意:“抱歉啊。” 容松:“……操。” 这两位出身公主府私卫。 宣榕自小和他们一起长大,早就习惯了哥俩的插科打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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