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榕回眸:“嗯?” 少年顿住了, 未竟之言尽数吞下, 视线扫过最近的套圈摊贩,最终只淡淡道:“我还想说, 我套圈也是把好手,你想要什么, 我帮你, 就当报你救治之恩了。” 宣榕也将目光转向游人群聚的热闹小摊, 摊主高声吆喝揽客,摊位摆得疏阔, 前半部分是死物, 多是做工粗糙的饰品摆件, 后半部分是活物,鸡崽、大鹅、雄鸡吵成一团, 连蛇都有。摊位前,一群屡败屡战的小萝卜头沮丧着脸,一看就颗粒无收。她哭笑不得:“现在不觉得幼稚了?” 少年面无表情看她:“要不要?不要算了。” 宣榕看了眼木牌,三十文一圈,一贯钱五十圈,她飞快心算一下,不假思索道:“要!店家,来一贯钱的。” 待商家将竹篾套圈递来,少年接过,问她:“要什么东西。” 宣榕踮起脚尖一指,眸光晶亮:“我想要那边的鹅。” “……”少年本以为她会对摆件感兴趣,再不济,也是笼子里雪白柔顺的白兔,没料到她点名道姓要鹅,动作一顿,确 认道,“最远的那十几只大白鹅?” 见宣榕眼巴巴点头,少年又问摊主:“这鹅怎么算套中?圈落在它身上背上?不掉落就行?” 圈套直径成年人三个巴掌宽,不算小,套近距离的小物绰绰有余,但不可能套得进鹅。 摊主显然见多了初时好高骛远、最终空手而归的愣头青,笑眯眯说着规则:“啊呀那胖头鹅啊,很简单,框进它脑袋,圈最后套在它脖子上就行。” 这可就有难度了——白鹅是活物啊!它脖子会动的,怎可能乖乖任人套圈? 旁边有人劝道:“别试那个,这玩意会躲,白鹅胜似看门狗,一个赛一个机灵。” “是啊,我掷了□□次,次次离得啷个远哩。” 少年垂眸沉思。或许是猎得猛虎这个印象,让宣榕对他有种盲目信任,听到周围议论,才反应过来,仿佛是有些强人所难了,她迟疑道:“你……不行吗?不行就算了,那边笼子里的鸡只需要圈套挂住笼角。我看那个也很好。” 少年无语看她:“……我没什么不行的。我在想怎么操作。” 说着,他捻了三个圈,手腕一动,竟是同时甩出,破空声里,两圈夹绕一只白鹅,逼得它左右为难,僵在原地的空档,姗姗来迟的第三枚圈,以慢速从高抛落,分毫不差地嵌入鹅头。 那只大白鹅发出了愤怒的咕噜叫声,和诧异的人群对视。 半刻钟后,十几只大白鹅围绕在宣榕身侧,呱呱叫声此起彼伏。 少年揉了揉眉心,似是费解:“刚刚没问,你套这么多鹅干什么,回去看家护院?” 鹅齿尖锐,宣榕没敢触碰,只半蹲下来,睁着剔透琉璃眸,与这群胜利品们对视,道:“送给孤儿寡母、老幼无依家,由着他们或宰或卖。选鹅是它在其中最贵而已。” 她有小金库,但最近攒钱有别的用途,好穷的。 少年瞥了眼在他靴边踱步的鹅,轻描淡写一跺脚,吓得那只鹅迈步逃开,又被他扼住脖子丢了回来,他问了个问题:“你怎么把它们带回去?” 宣榕哪怕抱一只白鹅回去都够呛,她看了眼明显不老实的大白鹅们,犹豫道:“……实在不行,我就在这里卖掉也不是不可以。” “……”或许是知道她真能这么做,少年无奈莞尔,刚想说什么,但余光望到不远处,转而似笑非笑道:“估计你不用坐地经商了,你那两侍从寻来了,就在后面,你让他们把这群畜生提留回去吧。” 宣榕向来素衣长裙,檀木簪发,在夜色里显眼,很好找,她侧头一望,果然,容松容渡注意到了她,兴高采烈挥手。她也招了招手,回头看去,对少年道:“那你……” 少年转过身,淡淡道:“我也要走了。” 他仍戴着粗制滥造的魑魅半面,说完话后,薄唇紧抿,下半张脸冷厉桀骜,让人想起孤傲的头狼。 宣榕见他迈步离去,便提了嗓子,温声道:“今日多谢你啦,我很开心。你晚上早点歇息。近来若是受伤换药,都可以来找我。” 少年没作声,背着她在夜色里摆摆手,算是回应,颀长的身影没入人群。 转瞬就消失不见了。 日子按部就班过着,不过,虽然发出了邀请,但自此之后,宣榕并未再见过这位猎户少年,也没打听到这个人。 想到他说只是路过此处,销声匿迹实属正常,她便干脆当作萍水相逢的过客,再加上每天见到的人数以百计,很快,这个小插曲就被宣榕抛诸脑后。 她忙起要忙的事情。 身上值钱物不多,果断用还值几个钱的玉兔,和蒋屠夫换回了他妻子的尸首。否则天气日热,尸首得发腐霉臭。 又将蒋屠夫告至公堂,罪名是殴妻至死——这其实很难,不好取证,宗法制度背景下,家族内部矛盾往往归为一句“清官难断家务事”。 她断断续续磨了半个月,期间,容松都忍不住劝她:“郡主……实在不行,你告他盗窃财物吧,一告一个准,你那玉兔上有宣大人刻印,能证明是公主府的东西,咱这也算走官府了……” 宣榕微笑着,温柔地,倔强地道:“我不。” 阳谋之所以比阴谋难,就是因为,它堂堂正正,身处明面,更寸步难进。 直到五月廿二,她吃完清汤寡水的生辰长寿面,听到官府传报的审判讯息,才松了口气。 至此,初案成型。至少今后有遭此境的人,有迹可循,有理可诉。 而绣坊也磕磕绊绊地开办,凡事开业初始,都是个无底洞。宣榕算账是好手,但这对补上窟窿于事无补,就在她犯愁时,恰逢如舒公冥寿,谢旻带着顾楠和一众臣子,去终南山祭扫。 祭扫完,谢旻沿途巡视,经过江南,给她带了生辰贺礼。 宣榕对满脸倦色的太子问道:“你手头私银多少?” 谢旻一身华服,坐在寺宇满堂金色里,不知为何,唇色都泛着支离的白,语气轻的仿佛要升天:“不少……不惊动父皇母后,上万两还是有的,怎么,阿姐需要?” 宣榕颔了颔首,又见他实在奇怪,问道:“你怎么了?西行一趟,这么疲惫吗?” 谢旻先回答她的需求:“过几日我差人送来,你要用便用,姑父他们最近在推赋税变法,表姐你不走公主府是对的,太多人盯着了。我没什么事……没什么大问题。” 他话是这么说的,但脸色实在难看得不像话。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强撑的苦楚,外人在时,还能勉强粉饰遮掩,而此时佛堂外暴雨如注,佛堂内并无外臣,如豆油灯照得他侧脸明暗不定,仿佛生了裂纹的雕塑。 宣榕微微蹙眉,将账簿合上,轻声问道:“是和楠楠吵架了吗?你不是带她来江南散心的?” “没吵架。”谢旻摇头,“这几日江南腹地,武林举办群英会,各江湖宗派云集,十年一次,据说有不少高手不少宝物,有稀奇古怪的好东西,她对这些感兴趣,我就让她去玩玩,她蛮开心的。是别的事情。” 果然有心事。 宣榕很轻声问他:“那……朝堂上的事情?” 按理来说,也不应该。自古世家和皇权相抗衡,但阿旻却是皇权和世家结合的产物。 外祖父在位时,狠削世家,得罪天下,为舅舅铺路,让他娶了世家女,怀柔为上,广赢民心。 阿旻的母舅家助力颇大,特别是萧阁老被贬、萧妃被褫夺封号后,三位皇子,无人能和阿旻争这登顶之资。 此言一出,谢旻像是被按入深水,呼吸都不顺畅起来,脸色透出一股迷茫的绝望。 几个字在他嘴里反复咀嚼几遍,才犹豫吐出:“如舒公死了,但没死,又死了……” 宣榕被他搞得一头雾水,剪水般的眸子微瞪:“你喝口热茶,慢慢说,到底怎么了?你们不是去终南山祭扫了吗,遇上玄异之事不成……?” 虽然终南山也传些奇门遁甲、玄学之术,但总不至于能让如舒公他老人家诈尸吧。 没想到,谢旻缓了缓:“不是。父皇喜欢平衡之术,对萧阁老再怎么不满,也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舒公之死,朝野一片议论,让他痛下决心贬斥萧越,随意打发老三和萧氏去了封地。瞧上去……我运气好对吧?” 宣榕静静听他说,问道:“其中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谢旻痛苦道,“我又重看了一遍卷宗,发现如舒公的死时,被涂改了三四次。去年负责审判此事的刑部官员,除了母后娘家的心腹,也大多贬斥出京,但她那些心腹埋得很暗,旁人看不出来,只有我能看出不对劲。” 宣榕语气依旧很冷静,仿佛无言安抚:“然后呢阿旻?” “这只能说明,这个案子有问题。她怕有人事后发现不对劲。”谢旻咬紧牙根,眉目里居然迸溅出了一点绝望。 宣榕沉默片刻,问道:“……有什么问题?你查出来了吗?” 皇后的心腹,自然也对太子殿下坦诚相待。只要他肯费心套话,哪怕皇后叮嘱,也不会全无破绽。 佛殿外倾盆大雨噼里啪啦, 十几只大白鹅基本被送走,剩了一只的独苗苗,没了白天看庙护殿时的耀武扬威,在电闪雷鸣里嘎嘎尖叫。 紫电也照得室内鬼气腾腾,只见谢旻一张脸惨白如纸,说话颠三倒四: “他没死!他当时没死!他自幼习武,那晚夜宴中刀,屏气锁脉后还活着,是母后发觉,又命人杀了他……”
第51章 炙热 谢旻因为情绪过激, 碰掉了佛经。宣榕静默半晌,拾起地上经书,拍拍灰道:“就说你怎么脸色这般不对劲。” 谢旻直愣愣半晌:“……阿姐你早知此事?” 宣榕将佛经归位, 淡淡道:“我不知道啊。我又不是神仙,能掐会算。” “那你怎么表现这般淡然。” 宣榕语气难得咄咄逼人:“你魂不守舍的, 我方才心里做了很多坏打算, 就还好。而且恕我直言, 京城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好吧。” 膨胀的权利催生怪物, 扭曲的欲望磨灭人性,很正常。处于那个位置,一个人不再会是他自己, 而是……那把交椅。 谢旻木然着脸道:“那确实。父皇不知此事,其余人也不知道。我实在没人可诉说了。” 宣榕问他:“楠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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