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眼前人似是长叹口气,瞥开眼,仿佛自言自语般嘀咕道:“算了,我跟你个八岁小孩掰扯个什么……” 宣榕心里赞同,安静地当个摆件。希望他快点消气。 终于,少年静立了片刻,待呼吸均匀平缓,走上前来,道:“好了,子夜神话要结束了,忘了这一切吧。” 宣榕微微一怔,抬眸。 只见少年弯了腰,轻轻捧住她的头,闭上眼,将额头与她相碰。轻声道:“不过放心,你永远也不会撞上南墙的,你有很多爱你的长辈和亲朋,他们会在你的身前。小菩萨,永远平安喜乐,愿漫天神佛庇佑你。”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几分:“……会有点痛,忍一下。” 这一瞬间,潮水汹涌澎湃,天地轮回逆转。很渺茫悠远的回声震入脑海,平日听不到的各色声响接踵而来。 宣榕有些茫然,睁着眼,看近在咫尺的浓密长睫谦卑垂落,遮住少年眼中神色,只能依稀分辨出,他语气里的恳切虔诚。 头……有点疼。疼痛转深。 剧烈疼痛之后,是针扎一般的麻。 零碎 的画面走马灯一样从海上涌现,紧接着串联,淡忘的记忆涌现,冲破人能承受的极限。 她好像知道为什么面前人要捧托住她脑袋了。 宣榕难耐地转了转头,想撞墙,被摁住。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微移,虚按在她后脑,用了点巧劲,禁锢她不得动弹,柔顺的长发流水一般从那手掌心倾斜而下。 而另一只手在她耳后硬骨处,很有节律地打着拍子。 动作很轻柔,像是在托举起一只落于掌心的蝴蝶。 看不出方才这只手,拧断了监狱里两个死囚的脖子。 节奏顺着耳骨漫入耳里,少年哼着不知名的异域歌谣,待她平静了,才放开手:“好了。不痛了吧?” 宣榕呆愣地摇了摇头。 少年松了口气,放开她,嘱咐道:“待会我离开后,你把外衣脱了挂好,躺回床上,熄灯睡觉。明白吗?” 宣榕点头:“嗯。” 少年犹豫了下,又缓缓道:“蛊控后到你彻底清醒这段时间的事情,都忘了吧。” 蛊控后记忆好抹除,唤醒时顺手就可以。之前已成定型的记忆似乎也能扭曲,让她不知有人来过。不过他不敢试——方才匆忙,只挑了仨倒霉蛋粗暴施术,一个当场暴毙,另两个差点没嚎来狱卒。 “算了。”他难得自暴自弃地道,“谁知道有什么见鬼的副作用,就到此为止。反正你醒来说不定当作自己烧糊涂了。” 但他还是拿捏不准。宣榕温善,但不愚钝,说不准能通过蛛丝马迹推出什么。而且,少年终于后知后觉,确认了一个问题。她仿佛算不太上循规蹈矩。 想来也是,循规蹈矩的世家贵女,好像也做不出她这些个惊天动地的出格举动。 所以,在这个他能得到任何答案、任何机密,甚至任何承诺的瞬间,少年鬼使神差的,只问了一个问题:“有一不能解的棋局,横亘你面前,你若执棋,你待如何?” 宣榕被他渡来的点真气,一夜折腾,早就消耗完了,她有点疲倦,不满地看了这位还不放她休息的混蛋一眼,慢吞吞道:“总是有解的。先寻解法,如若不能,说明规则有错。应被打破。” “何意?” “围棋需围困而吃,这是谁规定的呢?最起初的两位棋手,再缓慢演变规制到如今。”宣榕缓缓道,“法度又是谁规定的呢,一群人互搏商议,各分一杯羹,各占一方地。” “所以,法度应被打破?” 宣榕摇了摇头:“争执倾轧的根源,不在法度,而在于占地有限,地中粮亦有限——”她问他:“这又是谁规定的呢?” 少年好笑:“你还考起我来了。道法自然,天道如此,天地盈虚有数。” 宣榕定定看他:“那,天道就不该被打破吗?” 少年一愣。 宣榕轻柔的声音仿若山涧清泉: “假借器物,人这种生灵,能生火开山,疏浚通河。有朝一日也能飞跃险峻,移山填海。 “两千年前,稻粟亩产两百市斤,如今四百,又多少年后或可数以千计。女子力小柔弱,生儿育女劳形费神,若某一天,气力要么不再重要,要么可通过机巧弥补,婴孩不再只能出自母亲的孕育,女子将绝不可能地位低下。 “一朝规矩制度,不合生产,理应改变。同样反之,想改规制,首先从生产入手。” 她眉心的朱砂像是业火中的佛莲,在灯火潋滟里灼目生辉:“不要只看到君统宗法呀,在它们之上的,才是破局之处。” 少年垂眸,半晌,弄懂了她意思。轻笑了一声:“可这些你能看到么?” “我看不到。百年都不得见。”宣榕很识时务地道。 少年无语片刻,屈指轻轻一弹她脑门:“那你还费那个劲儿。” 宣榕在他复杂的神色里,轻轻道,“我并非觉得我天生被赋予什么使命。纵观史册,朝代更迭、政观替代,人已经无足轻重了。只是有的事情,总有人要做的。而我做起这些来,会更简单。别人做起这些会更累的。 “仅此而已。” 时代犹如潜伏黑夜的兽,初显了一鳞半爪。 有人浑然不觉,有人窥见了全貌。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闷笑起来:“真狂妄啊,昭平郡主。”他实在没忍住,凑近了些许,薄唇擦过她的鬓角,偷到了按理来说此生唯一一个,连吻都算不上的亲昵,在她耳畔轻若唇语地低喃:“可是怎么办,我真的喜欢。” * 翌日,天光大亮。 宣榕一觉睡到中午,醒来又饿又懵。 摸了手边几颗蜜枣吃了,攒点气力,洗漱更衣后,才召来容松问了句:“昨夜你们有谁进我屋了?” 容松边给她布菜,边道:“没啊,您不是觉浅不喜欢有人在侧吗?我们都守在隔壁厢房,昨天不知道为什么,睡得可好了。您休息得如何?” 宣榕随便夹了几口菜,食不知味道:“做了一宿梦。” 醒来又什么都不记得了,只隐约……有人要揍她?她还傻乎乎地道歉。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容松“咦”了声:“看您气色还行啊,比昨儿好多了。”他想了想,又道:“季公子回来了,您不是准他不通报可奏事吗,说不准是您昨儿歇得早,他不清楚,扰了您休息。” 宣榕“唔”了声,随口问道:“他现在在哪,让他来见我。” 她并没有把昨晚的事放在心上,且不说是否烧糊涂了,出现幻觉,就算身侧人那僵硬紧张的情绪不假,她真的不小心轻薄了人家,说开了也就罢了。 一点都不麻烦。 容渡提了一盅黑不隆冬的药进来,闻声道:“季檀?他早上急匆匆走了,郡主您找他何事?” 宣榕顿了顿:“哪去了?” 容渡将药放在桌上,掀开瓷盖,放在宣榕手侧,道:“不知道啊,大清早就出门了,但脸色蛮焦急,许是有要事吧。” 宣榕:“……” 好像是有点麻烦。
第54章 误会 一连数天, 宣榕都没见到季檀。 让人去请过,他都说暂有要事,请侍从代为传信。 一问何事, 又三缄其口。 宣榕由一开始的泰然自若,到三天后, 生了几分凝重不安。 她用堪比考究史书的细致, 反复回忆那一晚。有人靠近, 她扯了扯人家前襟, 在火光下,把他的手拽到脸边蹭了一小下。 到此为止,都没太出格——迷迷蒙蒙间, 把来人错认成了娘亲,能开口说清。 可是这晚, 宣榕在拆取耳上戴的珍珠缀链时, 脑海里涌现出一个念头。 她好像要送谁耳饰。 回过神来, 莫名其妙:要送给谁? 思来想去不对劲,又静坐片刻, 晚间做梦时,先是梦到珍珠, 然后珍珠变狼牙, 珠玉点缀的耳饰犹如藏月的刀鞘, 成倍变小,挂在一人的耳上。摸上去时, 冰凉的耳饰和滚烫的肌肤对比鲜明。 应是男子。因为下颚线条英挺凌厉, 喉结微滚, 耳尖也比常人尖一点。 他伸出手来制止她。很无奈很委屈地让她停手,不要再玩弄了。她非但没听, 又摸了一轮,换来他难耐地叹喘了一声。 呼吸是炙热的。 “……” 宣榕惊魂不定地醒来,天色尚且灰蒙。她游魂一样飘出去,坐在廊檐下,看着细雨发呆。 梦境并非空穴来风。它把所见所闻所看所知,杂糅在一起,汇聚成新的五彩斑斓。 追根溯源时,总归有出处。 宣榕扪心自问:“我读过艳|情书籍吗?”没有。 “我去过秦楼楚馆吗?”没有。 “遥看禁军演练能有这么细致入微吗?”当然不能。 所以这些细节到底哪儿来的?! 宣榕微妙地顿了顿,喃喃道:“我也许、可能、大概……真的做了比较过分的事?” 雨势渐大,她发了会呆,发现一旁廊檐边,瓷盆簇拥的蔷薇花上,落了只避雨的金裳凤蝶。雨打湿了蝶翅,风吹得它摇摇欲坠。 她试着把花盆向里挪了挪。蝴蝶没反应,宣榕便连盆带蝶,将蔷薇花搬到避雨处。 她拿来蒲团,在旁席地而坐,有点愁,愁完,天亮了,暴雨暂歇。 而典雅古朴的江南宅院,仿佛也从晨曦中苏醒,住客仆从们都忙碌起来。 也有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待近了,那人放轻步子,似是想在院中等候,却见她在廊下,便走来行礼道:“郡主。前几日实在是有要事,若不能妥善解决,怕无颜见您。” 宣榕见到季檀那刻,怔了怔,半晌才道:“……何事?” 季檀看她穿得单薄,便道:“您先传膳,边用早膳,臣边和您说?” 宣榕点点头。她也要想想如何措辞,尽可能委婉含蓄。 起身,见那只凤蝶犹自栖在被风吹晃的花上,尝试着伸手,没想到那只黑金交加的蝴蝶,真的振翅飞了过来,犹犹豫豫半晌,落在了她左肩。 槐树绿叶被雨水冲刷,愈发簇新。厅堂能听到树叶婆娑声。 宣榕咽了口粥,听季檀禀告:“是这样的。染了瘟疫的七百人不是在别庄分区隔住么,不久前有人来报,说好几位妇人控诉,夜间有登徒子趁黑非礼她们。有一位还未出阁的女郎险些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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