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族盘踞其上,互相合作,但也互相牵制,不是铜墙铁壁。 他仿佛在自言自语,也仿佛在复述礼极殿里,少女清软的长篇大论:“本墨格达部落有五子,阿里甫、帕孜勒、阿里木、哈拉汗达和哈里克,五子不同母,向来有斗争。” 去年就开始的反复推敲,在临行前夕,终于一锤定音。 回到临时的居所,基本不用收拾行李,少年只将挂在床榻前的弯刀佩上,出门买了快马。第二天,驭马走街串巷,在一家当铺门口驻了足。 他系了马,走进,朝店家打听道:“昨儿有没有人来当一只玉兔?” 老朝奉在高耸的柜台后露出头,“哎”了声:“不是死当吗?你家又想赎回去啊?可这玉上的铭文已经被磨啦,准备做新把件了,这……” “无事。”少年人道,“多少银两?” 老朝奉报了个规规矩矩的价。少年抛出掌心荷包,厚实一声闷响,落在木质高台,吓了朝奉一跳,忙打开一看:“你这……给得太多了啊!” “哦。”少年满不在乎道,“它值这个价。” 老朝奉咂了咂舌:“值你身上所有的家当啊?” 少年将玉兔拢入手中,笑了笑,转身离去。 乾泰九年八月初,姑苏城在秋老虎余威里,热如蒸笼。出城客走出了城门,奔赴了前路。…… 乾泰九年中秋夜。 北疆祭神,本墨格达部落大办宴席,酒酣耳热后人的步伐都是虚浮的。哈里克东倒西歪回到兵营,忽然,感到一把匕首架在了脖子上,瞬间僵硬,身后有人笑道:“哈里克?认识一下,单名尧,复姓耶律。” 扬州社戏,热闹散场后,邱明徐徐问宣榕,回京后可有安排。 这次,小郡主侧脸被火红灯笼照亮,她答得吴音软语:“天底下所有人,都应该拥有一把刀。一把属于他们自己的刀。这把刀在,他们能守卫自己,能攻讦坏人。这把刀需要凌驾在所有人之上,皇权也不例外。我在想怎么能给他们这把刀。” …… 昭平元年中秋夜。 季檀直调监律司后,召集过一些人草修刑法,试探风声。无伤大雅处很快被通过。与官员切身关联的《纠察法》,却扼杀在了萌芽。 有官员看出季檀背后倚靠是谁,直接去护国寺堵了小郡主,痛心疾首道:“郡主,您不能这么胡来啊!律法岂是儿戏,刑不上大夫是约定俗成的……” 他的话顿住,因为宣榕抽了容松的佩剑,架在官员脖子上,问了个问题:“仇大人,如若我今日杀了你,你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官员呆若木鸡:“啊……啊?!”昭平郡主温善,但人被激怒下,难保不会做出什么与平日大相径庭的事,想到这,他慌忙服软:“臣失言,臣该死!还请郡主息怒。” 宣榕其实没生气,但仍旧将剑压深了一点,在文人那白皙的脖子上错出血痕,她眉眼冷静:“什么后果也不会有。我不会有任何事情。他年史书作文,你甚至会背负污名。” 宣榕收回了剑,轻轻道:“囚权力于牢笼——为法所恃。没有谁的权力,应该是无边无际的,雄狮更应该有所束缚。” 而历经三月围剿,北疆最凶残的雄狮部落也奄奄一息。耶律尧蹲下来,揪住阿勒班老首领的头发,迫使他抬头。对着满脸鲜血,耶律尧挑眉笑道:“告诉我母亲尸骨何处,我给你一个痛快好不好?” 老首领像看怪物一样瞪着他,嘴里嗬嗬,唇齿血沫让他说不出来话。 哈里克揣着消息来报,就撞见此景,他不得不等耶律尧逼问完,才说道:“王上想见你……怎么,你不期待?” 耶律尧确实不像期待的模样,擦干净手,漫不经心道:“我只对他们的头颅感兴趣。若非要慢慢收归权力,明天我就想杀了他。” …… 昭平二年中秋夜。 耶律尧刚结束一场对凉战役,庆功宴喧嚣热闹,结束后,有亲兵提了两个“血葫芦”一样的人进来道:“这两旅走商破例了,请您定夺。” 耶律尧把玩着杯盏:“谁的人?” “我们……我们是长裘扎的……”其中一个血葫芦爬过来,伸出手恳求。 长裘扎是北疆最富庶的部落,不久前,还给过耶律尧鼎力支持。 “哦,那就都处理掉吧。”耶律尧用脚尖拨开那只血手,淡淡道,“我之前说的很清楚,别贩人,你们主子不听有什么办法。” 他站在月色下,听那两人满嘴诅咒哀嚎被拖走。心里却在想,估计长裘扎得倒戈。 不过也无所谓。 只是莫名想到千里之外的望都。 有些事情合该她来做。 可有的事情,即使她来做,也满身尘嚣,背负骂名。 而这年中秋,宣榕对着那一沓厚厚弹劾看了半天,又看了眼面露无奈的季檀,啼笑皆非道:“庭芝,他们不敢骂我,反倒骂你,没这个道理吧?倒也不急,徐徐图之吧。” …… 昭平三年中秋夜。 这一夜,月照千里,清辉遍彻。 宣榕揣着满怀心事,离京避世一年,在万佛洞的漫天神佛下,遇到了一位故人。 而哈里克走入围帐,坐立不安片刻,也没敢问出那句话:“你是什么心情?” …… “你当时是什么心情?”这句话,最后在次年的望都元宵午后,酒足饭饱后,哈里克喝得醉醺醺的,终是问了出来。 耶律尧托着下巴,饮尽杯中酒,过了好半晌才道:“神佛眷佑。” 哈里克微微一顿:“不像阿尧你说的话。” 这人向来杀伐果断,铁血手腕下却是玩世不恭的态度。他没把任何事放在心上过,也不在乎能否看到明天的太阳——他不信神佛。 耶律尧笑了笑:“那我该说什么,萨满保佑?” 哈里克摇摇头,一本正经道:“你都把父兄头颅献给萨满了,你还指望他保佑你?” 耶律尧笑得更放肆了,他刚想开口,就在这时,有随侍急匆匆来报,说了几句什么。便放了杯盏,走出院府门。 午后雪霁,耀眼的洁白。 一辆马车停在拐角处。纤长白皙的手掀开帘幕,露出宣榕那张出尘清丽的脸,和那四年无数次入梦时候一样,她笑得很温和柔软: “上车吧。带你去见鬼谷的师伯。”
第57章 施针 开国齐太祖受恩于鬼谷, 得谷中弟子倾力辅佐。所以在大齐境内,江湖多方势力云集,鬼谷也始终地位超然, 隐有万派宗师之尊。 传闻谷在蜀中,也有说它坐落连绵雪山脚下, 枕着千年前的盛国旧址, 宫殿巍峨。 有樵夫渔民在机缘巧合下, 运气好, 误打误撞闯了迷阵进入,看到碧瓦黛檐,其中人穿梭山林如履平地、衣袂翻飞, 还以为来到仙宫。做了标记回去,再找人来寻, 又怎么也找不到来路了。 所以鬼谷在民间又名留仙谷。 凡尘不得见仙人。 满城权贵想找鬼谷办事, 也没有任何拜会的门路——拜帖都不知道往哪里送, 鬼谷那八门金锁隐关阵复杂,每次出谷口都会变化。 有时贵人们揣着打听来的行踪, 派人在深山老林候了一年,也等不到传闻里山道大开的奇景。只好怏怏而归。 久而久之, 鬼谷愈发神秘。即使宣榕切身接触过, 也不得不承认, 这是一群恣意之徒,游走于红尘之外, 性情也喜怒不定, 极为随性。 于是, 她试探着问了句:“你之前有探听过鬼谷吗?” 马车加了绷簧,宽阔稳健, 咕噜噜行过望都街道。 “略知。”耶律尧颔首,“天下谁不知鬼谷。我寻过两年,勉强能数清楚其中流派,术、法、医三派。术譬如阵法之术、技巧之术、蛊术,需要假借外物;法是内功心法、武功窍门,修行自身;医则是悬壶济世吧?” 宣榕不由失笑:“这是外人按照传闻分的。其实他们每个人都学的杂,或多或少,各类都沾点,只不过术业有专攻。今儿这位小师叔……姓温,名符。” “福气之福?” “不,符咒之符。他喜蛊术,玩蛊玩得最好,从小和稀奇古怪的蛊虫们一起长大的。但人比较孤僻古怪,长相也与常人不太一样。你待会别怕他就是了。” 马车在最繁华的平安街停了下来。这里,沿街商铺林立,人烟辏集、车马骈阗,喧闹声不绝于耳。 宣榕先行跳下马车,耶律尧稍后几步,抬头望去,只见正面这家商铺牌匾雕纹刻叶,枝纹缠绕“桃花里”三字,瓷盆花卉层叠摆放,居然是家大隐隐于市的花店。 生意还很不错,好几个伙计在看顾,见有人来,迎上来热情地想要招呼,却被宣榕示意了一块令牌。伙计面色微变,立刻恭敬一俯身:“先生在楼上等您,您跟我来。” 正值元宵,滴水成冰。这种严寒天气里应该无花无绿,整个桃花里却弥漫在馥郁的花香里。 沿着扶梯上行,耶律尧垂眸看去,一楼摆放的花盆里,居然品类齐全。梅花海棠也就罢了,本就常见,黑芍药和紫莲花这种稀罕物,也有好几株。 上了楼,是一整片花海。木楼正中被挖空重塑,填了黑土,琳琅满目的鲜花成簇,中央一方小水池,三四荷 花亭亭玉立。 有人披发广袖,立在花丛里。 耶律尧知道为何宣榕说温符长相奇怪了。 这人背对着他们,居然是满头银发。听见后面有脚步也没回头,手指虚搭在一株花上,直到听到宣榕喊了一嗓子“温师叔”,才缓缓转过身。 温符的长眉和睫毛竟也是白的,眼眸色泽很奇怪,偏棕色。瞧不出年纪,但气度沉凝,白色的人在浓丽的花堆里,有种荒谬的美感。 他虚无的视线落在宣榕身上,语调没什么起伏:“绒花儿来了。” 宣榕探过身,向里室张望:“江师叔他们呢?” “昨儿和殿下短聚后,他们今天已回了。”温符缓缓走出花丛,他步子很慢,开门见山道,“这便是你说的那位病者?” 说着,温符用没有什么焦距的眼神,看向耶律尧。 宣榕应是。却见温符手指拂过一株花,花上虫飞出,在耶律尧颈边啮噬一口后又飞回,温符随手碾碎那只饱腹的虫,将染红的指尖凑到鼻尖嗅了嗅,淡漠的声音:“不救。我不救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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