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不好启齿,宣榕皱眉道:“男女不是分开的吗?” “对,夜间不同的房舍还落了锁。”季檀冷声道, “但架不住有人会撬锁,还备了蒙汗药。本身就是梁上君子,在人多眼杂处更如鱼得水。微臣这几日在设计捉人,审讯此事,昨晚刚有眉目,找到那俩合伙作乱的淫贼,才敢来和您禀告。” 他这话题尴尬,宣榕陷入诡异的沉默,等碗里粥尽,才道:“那几位女郎没事儿吧?” “略微受惊,并无大碍。”季檀怕她担心,语气放温和了不少, “郡主不用担心。就是最后那一位,她家里人怕有损女儿名声,不让张扬此事,所以,臣这几日都查得谨慎小心。按照她们的嘱咐,事过了,贼子扣押,也就当无事发生,不必再提了。” 宣榕所有措辞堵在了喉里,有点噎得慌。 灌了好几口水才缓过劲来,点点头道:“确认已办妥当,不用再提?” 季檀应道:“郡主放心,人已送至官府了。” 宣榕欲言又止,神色几经变幻,最终还是道:“庭芝做的不错,辛苦了。” 季檀恭谦地敛首:“为民分忧是分内事,为君分忧更是分内事。这些琐事本不必扰您耳的,但这几日不得来见,想来要给您解释一二。” 聪明人多思虑,而京中人说话,又素来喜欢云遮雾罩,表面说一事,其实在借机喻一事,指槐骂桑的言语数不胜数,借力打力的说辞也成套——不怪宣榕想歪。 按照望都风格,季檀这就是先是避而不见,又委婉告之“不必再提”,再表赤子忠心。 很完整的一套辗转难安后,任君采撷。 待季檀走后,宣榕久久没动弹,她窝在椅上,小脸病恹恹的。 容松莫名其妙道:“郡主,您脸色怎么这么奇怪。” 宣榕茫然问道:“哪里奇怪?” 容松咂摸道:“很心虚的样子诶!” 宣榕双目无神道:“你让我静静。” 容松凑过来,笑嘻嘻道:“郡主您是不是发现错怪季大哥了,他不是推脱不见,是真的有事儿,而且这事还不好声张。现在人家忙完了,大清早天都没亮就来见您,您于心不安?” 眼见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宣榕气若游丝道:“是啊,我于心不安。我打算以后对庭芝好一点……” 容松“哎”道:“这有啥,我看他挺敬重您的。” 宣榕有口难言,干脆又发了会呆。 而那只栖在她肩上的凤蝶羽翅振了振,飞起,落到桌案。 容松惊道:“诶诶诶!不是佩饰吗?居然是真的。方才这蝴蝶怎么一动不动的。” 宣榕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试着摸了摸蝴蝶触须,无精打采道:“不知道,可能是翅膀湿了。怕它再淋雨,带进来的。”许是推己及人,她无奈笑笑,对翅膀不住微动的凤蝶轻声道:“怎么,你也焦躁难安么?” 寒山寺里。少年人坐在捻花佛像下抬眸仰望。 不知为何,他陡然闭了眼,长睫震颤,像是一种无言的回答。 * 宣榕这场病在八月初痊愈。而汛期潮水褪去,气候炎热,瘟疫也逐渐走到尾声。 她将疫期用来隔人的房舍,用来收留无家可归的老人孩童、残病伤患,取了个“慈善堂”的直白名字,请当地儒商作书,匾额成后,揭牌也是请的有名的几家商行—— 商人重利,但也要清名,算是把他们绑上“贼船”。至少慈善堂运作初期的开支,有商贾乐意出资,更乐意名声打响,这样才能生意兴隆。 后面,走一步看一步吧。 而此时,朝廷的赈灾善后款,也充足抵达。足够灾民修缮重建,回归故里。 灾后也喜欢做法事。至少寒山寺做过好几轮,民众自发祭拜祈福。又不知怎的,百姓听闻齐帝大手一挥,准备明年更改年号,是因外甥女病重,为她祈福,便自发也给坐镇姑苏的昭平郡主祈祷。 红绸布和纸信在寺中百年榕树的枝桠间翻飞,本就旺盛的香火,一个月间又翻了数倍。 季檀摸了摸袖中红绸,先是在榕树前顿足片刻,没挤上前。扶住一位将将跌倒的老妇道:“您小心。这边人多,莫挤了,择日再来。否则跌撞了,岂非得不偿失?” 老妇一脸焦急道:“哪能呢,不是说郡主还没病愈吗?” 季檀笑笑,他很少笑,但一想起昭平郡主,总是想笑:“病愈了,您不消急。注意自己个儿身体。您为了给她祈福,亏了自己,这话传到她耳里,她也伤欠不是?” 老妇讷讷道:“……唉我会小心的。” 季檀又道:“或者,我扶您去那边殿里烧三炷香,给您写个祝辞的长条纸页?听说在香炉里点燃,也能上达天听的。” 老妇连连点头。就这样,季檀揽了一堆活,好几个目不识丁的百姓大喜过望:“这位公子,你下次还来吗?下次还找你啊!” 说得好像做生意似的。季檀哭笑不得:“若是实在需要,可在山下书庄,或是山上僧侣处求助。某很快就会离开姑苏了。” 父母都非江南人,他还得回家乡给父亲守孝。 足足写完半上午,才送走热情的人群, 季檀揉了揉手腕,清澹的眸子四周望了望,走出人头攒动的香火鼎盛处,远离喧嚣,挑了一条僻静的路,拾级而上。 他今日未着冠,布带束发,青衣如竹。有种冷淡矜贵的出尘——本就是官宦世家子,家族落魄,风骨依旧。 心境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淡然宁和。 说来很奇怪,明明父亲遭贬,他中断科举随他出京时,表面淡然,实则也有幽微的愤慨委屈。抛却已经连中两元的大好前程,也不过是因为京中沉浮不定,官场倾轧龌龊,都令人厌烦。 但如今却当真宁和,有种在一处也能造福一方的自勉。 是因为见过她了么? 寒山寺都是青石台阶,落了雨,别处都被正午阳光烘烤,唯有这边台阶因头顶绿林森森,遮了光,路上仍显得湿滑。 季檀兀自沉思,走得小心,却忽然看到了一片黑色衣角。 没曾想到这里还有人,他没抬头,端肃有礼道:“借过。” 但那双黑靴在他面前站定,没动。那人居高临下打量他片刻。按在腰侧刀柄上的拇指一弹,刀锋出鞘,声音低磁悦耳,但声调极淡:“走什么?这上面没路了。”
第55章 主动 季檀讶然抬首。 逆着光, 看不太清这人容貌,只见他箭袖轻袍,风骨俊整, 眉目似是还带最后一点少年人的青涩,但肩宽腿长, 已然有成年男子的压迫感。 又见他拿刀, 季檀谨慎道:“遥看上面, 似是还有几座佛殿, 怎可能没路?” 少年没有任何侧身相让的意思,冷道:“佛殿落锁了,不见客。” 季檀便道:“那无妨, 我在殿外逛逛,寻个清净处暂避一避罢了。” 他刚要抬步, 却陡然顿住。 一柄刀锋横陈面前, 刀的主人漫不经心道:“那也不行, 你不能去。” 季檀不是喜与人争的性子,此刻却疑窦丛生。他顾不得脖上寒意, 皱眉道:“为何?”总不至于有什么命案吧? 少年没有丝毫想与他解释的意思,也懒得扯谎, 看着自己右手, 似乎在想, 是推刀割喉还是收刀归鞘。 半晌,缓缓收了刀。 她也许还用得着这个人。不能杀。 于是, 挑起个假的不行的笑:“殿中供奉亡灵, 不喜见外客。请回吧。” 季檀松了口气, 看他腰间挂了块官府近期发的通行腰牌,试探问道:“郎君可是江湖中人?殿中供奉的是染疫的兄弟么?此次瘟疫得控, 你们仗义相助,功不可没,实在是多谢。” 少年一个问题都没回答,只轻笑一声:“还轮不到你来致谢。滚。” 这话说得委实不客气。季檀脸色变幻几轮,只当这位郎君脾气不好,微微蹙眉道:“那不叨扰了。” 说罢,转身离去。但在踏步下一轮台阶时,莫名僵住。 少年垂眸,看拇指摩挲过的弯刀鞘上,晶莹的琥珀在婆娑树影下,熠熠生辉。不知过了多久,他面无表情问道:“你对她……什么想法?” 他甚至没有提是谁。但季檀上山来本就是随大流给宣榕祈福,方才誊抄祷告词时,听了满耳对于小郡主的称赞,所以,不假思索道:“昭平郡主么,是个极好的人。她是逆流而行者,是佛冠之上的明珠。” “……”少年脸色更难看了,深觉在给自己找不痛快。 那小祖宗心软,可想而知愧欠交加下,她会对季檀有多纵容,而且,她难得暴露孤苦脆弱,会扭捏,至少这个人有那么一份独一无二——这些颗种子叠加,谁知道最后会结出什么果子? 可他又不能冒然出现。他为何在这,他所图为何,更是一本糊涂账。说不清楚的。 简直要疯了。 少年语调冰冷:“我问你想法,不是看法。” 季檀看着山下香火缭绕,人山人海,只答道:“我想揽明月。可谁能揽明月。登云梯再高,也难登天。” 万籁俱静。半晌,少年转身,重新登上台阶:“你走吧。若是有任何对她不利的想法,请你自尽。” 撂下这句堪称彬彬有礼的话,他不再管这位误闯者,左拐,踏着偏僻小径,驾轻就熟地来到佛殿。 长明灯依旧,守殿的小沙弥见到他,很熟稔地打了个无声的招呼,将求来的符给他,打手势道:施主不是说下月初要远行吗,这是平安符,戴上,保个平安。 少年静默片刻,还是拒绝好意:“多谢。但我有一枚平安符了,护国寺的。” 护国寺,是比他们灵验。小沙弥从善如流收回了手。又用手语絮絮叨叨:护身符要贴身戴着,效果最好,心诚则灵,可保逢凶化吉;这几日山上吵死了,等郡主离开江南,恐怕会安静一点;邱明大师在准备出远门,可能过维扬,去蜀中,不知道郡主会不会同行。 小沙弥鲜少能找到人交流,一口气倒腾完,神清气爽地挑水去了。 待他走了,少年盘膝坐在蒲团上,靠着墙。佛香氤氲,他微微出神。 他没有奢望过揽明月—— 但求明月长高悬,清辉照我万里路。 这一坐,坐了许久,午后喧嚣让人疲乏,他慢吞吞起身,想去山下随便找点吃食,在走到主殿前时,却似有所感地顿住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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