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榕尴尬地咳了一声。 顾楠自己心里有鬼,本就愈发注意宣榕神态,一眼就瞧出不对劲,诧异道:“啊……?”她小心翼翼:“真外面有人啊?” “没……”宣榕想解释,但不管怎么解释,好像都有点歧义。她无奈地伸手摸摸顾楠脑袋,轻叹道:“有位客人在客宅住了一两月。好啦楠楠,你好好休息。” 宣榕起身,唤了宫人来取走衣物。在临走前,正色道:“三月十五侧妃册立,你还有小半月考虑。直到婚事结束的第二天——太子妃之事都可以取消的。” 雨声凌凌,两厢沉默。半晌,顾楠才道:“好。” * 三月初三,按照民俗,这是江淮一带的鬼节。近几年来望都颇有江南富庶人户来定居择业,也把这项习俗带到了京城。 这天吃面绊鬼脚,到了晚间,几乎没有人外出。 宣榕也回得早。刚要进门,忽然瞥到巷口栖了一堆白乎乎的东西,她纳闷地多看了几眼,“咦”了一声:“阿望?你怎么在这?” 阿望应是从哪里撒欢回来,玩累了,无精打采趴卧着,听见宣榕声音,立刻直起腿奔过来,绕着她裙摆撒欢。 半人高的猛兽压迫感十足,容松在一旁如临大敌:“你你你离远点!别直身亮爪子!你知道你有多重吗?!” 阿望只得退了几步,委屈巴巴地仰头看宣榕,又回到方才趴的地方,叼起什么。 凑来递给宣榕——是个小竹筒。打开,里面一页折信。 信上大意:若不能决定,可先养一阵试试。 宣榕将纸页叠回竹筒,浅浅一笑,揉着阿望脑袋,问道:“晚上想吃什么?小鱼干?还是别的?这几天府上有屠宰牛羊祭祀,生肉也是管够的。” 阿望叫了三声,宣榕了然,对侍从吩咐道:“给它准备苍鹰餐食生肉的五倍分量,再添一点小鱼干。” 府上侍女掩唇惊讶,“啊呀……是狼吗?怎么像狸奴一样。来,跟我们走。”又请示宣榕:“郡主,要把它安置在何处呀?后院还是?” “我院里。” 容松吃惊:“诶!濯莲坞有池有水,把它放在里头……” 宣榕道:“阿望会凫水。” 容松皱眉:“我知道。雪狼好动,不得闹腾的各处是水。您最不喜乱,看着不烦心么?” 宣榕失笑:“好啦,它很乖的。阿松你不用管这些内务,把我交代给你事先办好。有任何消息,及时和我说。” 容松闻言凛然:“是。已经派人去了终南山,按照脚程,后日能到。过几日就能传信回来了。” 宣榕院落在公主府东侧。每日朝阳初升,光华最先落入“濯莲坞”,漾开清池涟漪。这里将近一半都是水榭楼台,每年夏季,莲花遮蔽,从楼上下望,能看到粉荷亭亭玉立。 而三月初春,池中略显孤寂。 只有成群锦鲤吃饱喝足,闲适自如地在假山瀑布间穿梭自如,游曳来去。 翌日,宣榕醒来下楼,就看到那只雪白狼影,坐在水上廊桥前,聚精会神地盯着满池锦鲤,一动不动。直到听到脚步动静,阿望才猛然跳进池中,精准地咬住一只灿金锦鲤,兴奋地小跑到宣榕面前,松嘴放下。 那只活蹦乱跳的锦鲤溅了宣榕一身残水。 宣榕斟酌道:“……我不吃鱼,而且锦鲤不好吃的。你要是馋了,我带你去后厨挑新鲜的食鱼?” 阿望似是失落,又扒拉着爪子,把鱼扫入池中。 又一日,阿望学聪明了,没再捕鱼,摘了朵凌霄花回来。 它浑身脏兮兮的,没敢进屋,而身后就是气急败坏追来告状的府上花匠:“郡主!!!臣刚厘清的田圃,多了十几个爪印,倒了一片小苗。灌木好养活,但也不经压呀!让它别攀高了,本来就危险,要是摔到带刺花草里怎么办?” 宣榕哭笑不得地安抚花匠,等人走后,只见阿望垂头丧气,蜷缩一旁,便走过去半蹲下来,抱住它脖子:“不用想着送我什么啦,你能陪我,我就很开心了。” 这是实话。她很久以前就想养犬,年少多病,怕兽类过了病气给她,家里没让。后来倒是鲜少和人提及此事了。 阿望重新雀跃开来。它确实极通人性,很有眼力见地避开长公主,专挑其余人讨好卖乖。 到三月中旬,耶律尧来告别之时,雪狼已和府中老少打成一片。 耶律尧似笑非笑地看它散德行,“啧”了一声:“它人来疯,要是再大早上吵你,饿一顿就老实了——怎么,我有说错吗?仗着别人好说话就无法无天?” 后一句是对阿望说的。阿望刚想凑来讨摸,听到这话,心虚地蹭了蹭耶律尧护腕,被他毫不留情地拨开。耶律尧冷声道:“安分点。” 雪狼的一双立耳都快耷拉下来,迟疑地趴回宣榕脚边。宣榕失笑:“它很乖了,真的,别训它了。你何时走?” “明天。”耶律尧懒懒答道,“今日太子大婚,外面围得水泄不通,我才不想今天出城,容易被反复盘问。不赶这个热闹。不过,你怎么也没去参加谢旻的婚仪?” “我……”宣榕刚想说什么,就见容松匆匆走来,递来密信,打断她道:“郡主,那边来信。您最好赶紧看看。” 宣榕只得暂时咽回了要说的话,她摊开信页,扫到开头内容时,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腕上佛珠。 但直到一言不发看完,她都神色未变。单从面上,瞧不出任何异常。 耶律尧却还品出了点不对劲,视线从她手腕上一扫而过,也用平常语气问了一句:“怎么了?”
第71章 顾弛 “本来想告病缺个席。”宣榕将信页叠好, 递还容松,面色如常地起身道,“现在被传唤了, 也得去天坛一趟,参加午后的祭天。” 本朝太子纳妃, 与天子纳后相仿, 仪式冗繁。再加上此次正侧两妃几近同时册立, 规制相等, 一次在三月十五,一次在三月廿九。 宣榕一想到要前后赴宴两场就头疼,再加上爹爹这半月在江南巡视, 防止今夏汛期出事,分身乏术无法出席, 娘亲就索性让她和爹爹一起告了假。 但皇家向来重视祭天告地, 礼部官员若是发现她不在, 确实会劝诫帝王请她去天坛。 宣榕这个借口无可指摘。 耶律尧也似信了,做了个“君且随意”的手势:“那阿望就留在你这里了?” 宣榕说了声“好”, 忽然意识到什么,欲言又止。耶律尧了然道:“我再陪阿望坐会儿, 你忙你的。府上应当有午膳吧?” 言下之意, 会等她回来。 “那是自然。”宣榕露出个笑, 转步离去。 但这点笑意,在转过长廊时烟消云散, 她快步走着, 让人备了马, 领着四个随从疾驰而去。 方才匆匆一扫,那封信的内容也仿佛刻骨铭心—— “臣惶恐俯首, 伏惟以告郡主臣所见诸事。顾公陵墓九角拱首之势,集厌胜之法,十八石狮镇主魂魄,是恐冤魂复仇之术。时值雨下,泥泞坍塌,棺椁铜兽滚落一地,但以微臣愚见,妄自揣测棺椁之上,曾亦有铜兽相镇,压其顶、刺其魂、定其身。” 朱雀大道上热闹纷繁,人山人海,满城百姓都在讨喜钱凑热闹。 宣榕便走小巷胡同,一路畅通无阻,向着东宫驭马狂奔。 当年如舒公下葬,是皇后一手操持。 她心中有鬼,又听说终南山一脉神通广大,怕人死后也有冤魂索命,动用邪门歪道镇压,简直太合情合理的。 但这并非重点。 重点是—— “工匠都在墓穴外围重建坍塌,唯有微臣听命入内,窥见此景,大惊失色,再者手中火焰熄灭,难以视物,便慌忙退却,怕露怯于人前,第二日方才再次进墓。墓中陪葬琳琅,皆被泥石淹没碎裂,臣本想为如舒公正棺椁、殓身容,却未找到墓主尸身。” 宣榕攥紧缰绳,手指被勒出数道红痕,她恍然不觉,一匹快马奔入天金阙。此时远处天坛太庙人影攒动,天子朝臣均是身着衮服,侍卫披坚执锐,旌旗翻飞,仪式其实早已接近尾声。 她若有所感地向西望去,仿佛越过重重檐角,遥遥望见,数里开外,太子牵住新妇之手,引人走下白玉长阶。 只是仿佛。宫墙遮住视线,什么也看不到。 宣榕收回目光,转向犹疑围来,想要问询的御林军,手腕一翻,亮出令牌道:“我去东宫找个人,让开!” 她难得疾言厉色,御林军霎时愣住,讷讷道:“郡主请。可今日陛下和诸位娘娘都不在宫里呀……” 宣榕没理,错马而过。一直行至东宫门前,方才勒绳下马,就要入内。 东宫侍卫想拦,容松先行用剑柄按住其中一人的手,笑嘻嘻道:“事急从权,大家和和气气的,不要动武。我们不坏规矩,就在外头等,但郡主总不是外人,能进对吧?” 值此僵持空隙,宣榕已是疾行到后院。在顾楠门前一叩。 “楠楠!是我,开门。” 与此同时,密信上最后一段字迹浮现眼帘,宣榕无可奈何地闭目长叹,将额头贴紧拍门的手背—— “棺盖背部有划痕千道,血迹斑驳,或深或浅,或久或近。左角有乾泰八年九月字迹刻痕,隐隐绰绰,看不真切,但可猜出三月一录,直至最后记载,乾泰十二年六月。此为微臣之所观所察,更有细者,容臣回京禀告。昭平四年三月初七,敬告圣安。” 山中不知岁月长,仍道凡间是前朝。 那棺椁之中呢?是否能够知道年号已变?他不知道。 顾弛不知道。他还是在用乾泰纪年。而乾泰十二年六月……是去年六月。洪汛略重,她在西北都听说各地水灾。 山穴坍塌,冲垮陵墓,撞散了棺椁上的铜狮。 放出那位死过两次的冤魂。 宣 榕怔怔地想:皇后当年补的第二刀,应当没有杀死了如舒公,是她自以为的人死断气。可是,可是—— 即便顾弛一身绝技,能强撑致命刀伤,虚弱地在暗无天日的棺椁里,蛰伏三年。还能每三个月醒来一次,记下时日。 可这三年……他怎么捱过来的?无水无食,屏息静气。 是活人。像死人。 就说顾楠为何行止怪异,她哪里是听到传闻—— 她分明是直接见到了父亲! 宣榕越想越肝胆俱裂,又敲了几次门。门内无人回应,她索性用刀门缝,往上一提,撬开落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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