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岂不是不关顾楠的事? 不对。 若是如此,阿旻要求那支签文作甚? 宣榕越想越匪夷所思,急匆匆入了东宫要抓人问个清楚。 春雨细密如雾,天金阙也笼罩在蒙蒙水汽里。滴答的水声漫过斗拱檐角,侍卫想要阻拦的声音也隐隐绰绰不真切:“殿下有令……今日不见外客……” 宣榕身后跟来的太监瞪了那个小侍卫一眼:“刚来当值的吧?没点眼力见的,昭平郡主能是外客吗?快快快,让郡主进去。” 又对宣榕唉声叹气:“哎哟郡主诶!您就算再匆忙出来,也得带几个随侍,让人带把伞啊,淋湿了还不自个儿遭罪!奴婢去找皇后娘娘讨几件衣物,您在殿里先歇着。” 宣榕摆了摆手,刚想入内,那个侍卫却一板一眼阻拦了过来:“真不行,您担待,臣等也是奉命行事。或者您稍等,臣去通报一二?” 身后太监急道:“哎你……!” 宣榕算是明白谢旻为何说,东宫都是他的人了。不以为忤,温和道:“好,快去吧。” 又对太监道:“烦请苏公公去坤宁宫跑一趟了。” 打发走苏公公,宣榕耐心等了片刻,等到侍卫复命回来,恭敬地把她请了进去。只是还没走进殿中,就看到一道身影夺门而出,没入雨雾,向侧院而去。 那是个二八少女,娇俏灵动,却紧抿了唇瓣,是一副惊慌失措的神色。宣榕无法用语言形容那种神色,似痛苦,似慌乱,似纠结,似挣扎。 似绝望。 身后宫女随侍慌忙要拦,没拦住。 他们还想追上去,被谢旻叫住了:“都回来。由她去。”想了想,不放心补了句:“让人待会送点姜汤过去。” 宣榕脚步一顿,迈入殿中时候,温声问道:“怎么了?楠楠反应怎么这么大?” 太子坐在案前,桌案上是近百册内务奏折,部分已经批阅,供他参习,部分没有批阅,让他练手。 看得出来,今日属于他的政务处理了大半,那些奏折基本都落了批红。谢旻神色也有些倦怠:“不怎么,我也不知道她发哪门子疯。我脑子有点乱,再看会禀奏,姐你先喝茶吃点心,待会你想问什么我再答你。” 宣榕:“……” 将剩余奏折处理完毕,谢旻冷静了,也端起一旁侍从新沏来的茶,抿了一口:“你问吧。” “……”宣榕默然片刻,问道,“怎么突然要娶妃?” 谢旻叹了口气:“说来话长,本来母后就一直逼我立妃了。但最近这般突兀,是因为楠楠说想嫁给我。榕姐姐,我都打算放她离开了,但她说想嫁给我,哪怕是为妾——她都这样说了,你觉得,我真的会让她作妾吗?” 宣榕微微一愣。飞快想通了前因后果。 一件事成与不成,无非是各方平衡,各有得益。闻环本就是太子心腹,嫁女能让他官复原职,即使为侧妃,也是先行成婚,给足了脸面,自然愿意。 尚书品阶不低,对于这个儿媳,皇后能勉强入眼。也不会大张旗鼓反对,再磨一磨,便能同意。但对于顾楠…… 宣榕惊疑不定:“舅母怎么同意楠楠的?” 谢旻犹豫片刻,还是道:“两位舅舅在太原犯过旧事,我稍加利用了一番。但具体怎么同她交涉的么……”和母亲撕破脸的滋味并不好受,他神色厌倦:“这段不想再赘述了,表姐见谅。” 宣榕眉间微蹙:“你打算过上一阵再册立正妃?” 谢旻站起身,走到门前看雨落,半晌道:“嗯,一前一后,几乎同时吧。闻氏贤良,不会为难她,正室为尊,也没有谁敢压在她头上——哪怕、哪怕真的有一天,就如表姐你所说,年少情谊恐会磨灭,废后大事我也得掂量掂量。” 他听着淅沥沥的雨声,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近自言自语:“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了。可她还是反应很大,说她只需要一场父皇母后都到场的婚仪而已。” 宣榕轻叹了口气。为君者,当考虑平衡之道。 永远像是有万千丝线束缚,牵一发动全身。若是不想当个随心所欲的亡国之君,确实不是什么好差事。 她很冷静地思考片刻,正巧,苏公公从皇后宫里捧来了干净的新衣,便让先放一边,沉吟问道:“最近舅母宫中是不是守卫森严?” 谢旻似是惊讶于她怎么转了话头,微微一怔:“是。暗卫日夜不离身。” 宣榕又问:“她有说过在学堂接触过些什么人么?” 谢旻迟疑道:“未曾。开始的时候还会和我 说些有意思的事情,后来……”他想了想:“我忙,她也忙,碰面时日不多,估计她也累,没怎么说过了。” 而另一边,顾楠面对温热的姜汤。 缓慢而僵硬地拿起汤勺。没拿稳,汤勺摔落碎了一地。 侍从上完姜汤就屏息退下了,她也不想唤人再拿勺子,便干脆端起碗仰头喝尽。喝完后,端着空碗发呆,过了片刻,发现碗中似是还有汁水,无意识地端起,凑到唇边。 咸的。 是眼泪。 屋外雨声如珠,顾楠再也忍不住痛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叩门,她慌忙擦干眼泪。 宣榕立在门外,见没人回应,若有所思地又轻叩三下:“是我,楠楠,你还好吗?” 其实方才一瞥之间,顾楠已经看到了她,想了想,还是道:“我没事的。我和阿旻都没事的……郡主,您请回吧。” 宣榕轻声道:“不是来作谢旻说客的。我身上淋湿了,可能借你的地方,换身衣服?若是不方便就……” 话音未落。门打开了。
第70章 关系 帘外雨潺潺, 风拂栏杆。窗前芭蕉叶上盛满雨水,不堪承受重量,整个叶面倾斜折转, 水珠滚落。 “啪嗒”一声。 顾楠给炉子添了炭火,翻了半天, 只找到一套穿过的衣物, 她紧张道:“郡主这身不是新的, 但洗净熏蒸了, 只能委屈你……” “这有什么委屈的。”宣榕没提已从皇后那边取了新衣,温声道了谢,到隔间换衣。她慢慢地披衣系带, 再将湿透的旧衣叠好。 宫人被屏退,一时静谧, 唯有雨声聒噪。 最终却是谢楠打破了沉默, 她像是不安, 没话找话:“郡主新戴了手饰?” 宣榕正散了发,拿布巾擦拭, 闻言手掌一顿,笑道:“这个吗?本来是忘了摘。但里面这些镇神安眠的草药还挺管用, 索性就没有取了。” 宣榕左手是一条沉香佛珠。一百零八颗珠子绕腕三匝, 来自举国一百零八座禅寺, 颗颗都在佛前供奉至少三年。是有价无市的珍宝。 在顾楠印象里,除了这串佛珠, 当真没见过昭平郡主腕上有任何装饰。更别提鲜艳的红。 顾楠一时好奇, 俯下身在她腕上嗅了嗅, 承认道:“是很独特的味道——有合欢皮、茯苓,别的闻不出来了。配置此物之人, 应该对安神养性颇有研究。” “……应该还有百合、首乌藤。”宣榕默然片刻,转了话头:“在南彝广为种植,前年途径滇泽,看到当地农户家家门前都有此物。你还记得吗?给你带的《十八秘术风云志》就是在那边偶得的,当时我不是抱了一堆卷轴入宫么,匀了一些孤本给你,没料到你最喜欢那本。” 顾楠情绪不高,勉强笑道:“看过风土人情,全当也去玩过了。也多亏郡主当时常往宫中跑,我有人可以相谈……” 宣榕笑道:“说来惭愧,其实我那时候嘛,主要还是来找舅舅的,记了一堆各地贪官污吏、欺压百姓的摘录,把世家的联姻、占地、势力、朝中弟子多少人在何部门捋清,若是要打压从何入手,如何徐徐图之——没给阿旻看,因为觉得怪对不住他的。但他有次凑巧撞见,没说什么,反而和我撒娇,央我下次也给他准备一份各地民情。” 顾楠意识到了她想说什么,唇齿微颤:“郡主我……” 宣榕轻轻道:“有的事情我们在徐徐图之,需要足够的耐心和时日。一蹴而就的后果注定激烈,要全身而退,不要两败俱伤。”她很认真地看着顾楠:“楠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但你必须要自保无虞。” 最坏的结果,无非是顾楠知晓如舒公之事,在纠集旧识布局,可能前面一连串的事情,也有他们的手笔,如今又在想要刺杀皇后。 但此事若成真,假借婚仪行刺,别说是宣榕了,就算帝王有意相护,也有心无力。 顾楠舒了口气,不知是庆幸宣榕没有戳破,还是庆幸别的什么,旋即又苦涩一笑:“郡主,这件事和您想得……不,此事和您无关,真的,您不要插手了。就算我不知分寸,还有……” 后两句顾楠说得极为含糊,像是心绪不定下的喃喃自语,衬着屋外骤雨,宣榕没听清,她将视线落在窗檐斗拱,水珠如链,绵延不绝。宣榕忽然很轻地问道:“你喜欢中宫生活吗?” “我不知道。”顾楠出神半晌,才道:“或许……不喜欢,不讨厌。不重要。”她陡然回神,似是意识到不能让宣榕再问下去,便走去阖了窗。回头问道:“怎么都在聊我?郡主呢,你常年不着京城,是因为京里头有讨厌的憎恶的人吗?” 宣榕摇了摇头:“怎会。” 她并不厌恶人,只是不喜裹挟人行差踏错的诸般架构。 顾楠睁大了葡萄一样的圆眼:“诶!京中传闻,郡主是为了躲避婚事才外出,去年又说,你是无人提亲脸上无光不敢回来——我就说他们看法太肤浅了嘛!谁能配得上你,一群痴心妄想被打破,又乱嚼舌根的人。” 宣榕:“……” 一年不回,流言已经恐怖如斯了吗? 她失笑:“还有什么传闻没有?” 顾楠走回来坐住,托着下巴道:“有。最新小道消息,是郡主你捡了个小白脸养着当外室,很宝贝,没几个人见过。现在好了,好几个有意攀附但好面子的,在想要不要忍辱负重、大度视之。” 宣榕:“???” 想必是有人注意到她和耶律尧一同外出,但她怔了半天,愣是没能把那三个字和耶律尧挂钩,心想怎么有人能眼瘸成这样,哭笑不得道:“这都哪跟哪呀?我下次让阿松澄清一二。” 顾楠义正辞严:“就是!颠倒黑白!郡主是那种把人随便安置在偏宅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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