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不耐烦,经过铺了厚厚香灰的香台,将没点燃的三炷香顺手抛掷了进去。 一旁比丘见状,走来,拿起一旁莲花烛灯,帮他把香燃起,念了声佛号,神色恬淡平静:“同沾法喜。” 耶律敷衍地动了下嘴:“共沐佛恩。” 比丘失笑:“施主不信佛陀,为何还要来此处呢?” “嗯,我不信佛。我也不信神。”耶律尧生来桀骜不驯,亲缘淡漠,杀机遍地时,他阴险狡诈过,冷酷无情过,唯独没有俯首称臣、对谁称得上一声恭敬过,但他却用一种堪称温和的语气,轻轻道,“但我有所敬信,也未对神佛不恭,师父倒也不必用这个指摘我。佛祖可未说过,非得信众才可入寺宇。” 比丘便抬手作了一礼:“善。” 按照经验,耶律尧避开人群,往偏僻安宁处寻找。一只黑金交加的金裳凤蝶,姿态翩翩,像是漫无目的,又像是有所归处地向前飞舞。 他便跟着凤蝶前行。 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岔路,左侧偏院,院中隐有群情激昂的争论声,右侧莲花池,静谧无声,蝴蝶还未抉择。 耶律尧本想向右而去,但看到那株参天榕树,鬼使神差地迈步左转。 然后就看到树影婆娑下,少女在仰首发呆。 她今日一袭水莲如意百合裙,端方跪坐时,群裾层叠铺展,像是锦绣中葳蕤的花、天际边舒展的云。一缕乌发自耳边垂落,衬得一张脸清丽精致。 在她面前,十好几个身披袈裟的僧人,争执得面红耳赤,辩过几轮,又平静下来握手言和。而她偶尔插上几句嘴,便又很安静地倾听。 像是偶然一入红尘,更多的时候退而隐匿旁观。 有那么一个瞬间,风拂过她发梢衣袂,仿佛能把她也吹散。 耶律尧莫名起了点捉弄的心思,从另一侧绕过榕树,这棵三四人才能环抱的大树很粗,群僧聚在一侧,他轻易避开所有人视线,悄无声息攀上树。 接着,一片落叶飘飘摇摇,准确无误落在了宣榕头上。 宣榕若有所感,抬手拂去落叶。半晌,又一片落在她左肩和右肩,便又顺手捻去。但不出片刻,一只璀璨漂亮的碎金黑蝶,在她右手轻轻掠过。小心地落在了她膝上。 如是者三,宣榕“咦”了一声,意识到不对,抬起头来,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带笑的黑眸,于是她也笑了。 周围僧人看她神色有变,循着目光望去,不由叫道:“好俊的身手!怎么没被我们发现?” “还不是你近来早课偷懒耍滑,没挑水没劈柴的?” “出家人莫要打诳语,到底是谁没有认真修行,来比划比划——” 眼见着辩经要成切磋,宣榕见势不对,把耶律尧喊了下来,立刻告辞离去,待走到四面人少的长道,先是问:“我以为会是阿望嗅到这草药味道,找到我在哪儿。” 耶律尧瞥了她一眼:“把它带到寺里来吓人?” 宣榕失笑,又问:“阿旻到底是怎么和你说的?” 耶律尧道:“问我是否旁观过民间婚仪,傧相要拦住讨礼起哄的人群,要挡酒开道,若是我为傧相,可有能力护持新人。” 宣榕犹疑道:“阿旻没和我说他要成婚,礼部也没有收到太子册立妃子的布告,否则我定有耳闻。他不太对劲。” 便又三言两句,简洁地将太子抽签之事说了。宣榕沉吟:“我在想是不是……” “顾楠?”耶律尧接话道。 宣榕颔首:“对。但此事也不对劲。阿旻这个人,朝堂用手段是一码事,对自己人又是一码事。别的我不敢说,但他不会强迫顾楠的,除非是楠楠同意,他不会做出强娶强纳这种混账事儿。而且前一阵子,他力排众议让楠楠去了学堂管事,明明有想要放她走的意思。” 她百思不得其解。 而就在此时,道路前方悠悠转来两个须发皆白的老僧。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沙弥。两个老僧笑吟吟地相互交谈,偶尔问沙弥一句,沙弥都是打着手势,简短作答——是个天生闭口禅的小师父。 宣榕微微一愣。没想到能同时偶遇释空住持,还有邱明大师。 不待两人视线投来,她先行温声合掌躬身,打了招呼。 两僧同时回礼。其中释空邱明笑容慈爱,唯有那个小师父面色惊疑,宣榕感觉他目光来回逡巡移动,看了看耶律尧,又看了看她。 小师父白净的脸上有点茫然,呆滞地站定眨眼。 而释空摸了摸白胡子,笑眯眯道:“郡主带人来玩呀,这位是?”
第69章 镇命 宣榕并不喜独, 她其实很爱热闹。旅居乡野之间,经常与民同乐,左邻右舍的婚嫁宴请, 都不吝出席。 但在京城之中,她却又多是独来独往一个人。 所以, 难得在她周身数丈看到个青年俊杰, 释空和邱明不约而同都来了兴致。 宣榕对上老僧们凑趣的眼神, 无奈道:“家中客人。” 又对小沙弥颔首道:“多谢一灯师父三年以来, 为长明灯添油护持。” 邱明年过九旬,早过了随心所欲不逾矩的年纪,哈哈笑道:“我二人看这位施主颇有眼缘。不知施主可便告知生辰时岁, 贫僧可为施主占上一卦。” 宣榕:“…………” 邱明当年带她和容松容渡,在中部腹地游历, 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合人姻缘。 还真被他拉郎配拉成数十对, 事后人家打听到他真实身份, 厚礼送上寒山寺,再揄扬宣告。那阵子“寒山寺”差点没改名“月老庙”, 信众都是来求姻缘子嗣。 以至于宣榕现在一看邱明笑意慈蔼,就知他意欲何为。 她倒无妨, 只怕耶律这副脾气会觉得冒犯, 连忙想要委婉制止。 耶律尧却淡声道:“北疆历三七二年, 六月十八,寅时。大师给算算?” 那是燥热暑夜, 正值夜幕降临。 就在他诞后不久, 烈火席卷原野草场, 万兽嘶鸣奔叫。 邱明“咦”了一声:“入伏日啊?本就炙热,寅时属木, 木又生火……”他心算地飞快,忽然愣神:“奇怪……你今年已过弱冠之年了吧?” 耶律尧:“二十有余。” 邱明纳闷道:“那不应该啊,这是早夭之命,极凶极残,若无高人从始至终化解护持,极易走入死路。但我看施主气色尚好,福云罩顶,不像是走到山穷水尽。” 宣榕:“……”还真是不打诳语。 她无奈打断:“您二老还断言过我命轻,要用凶煞兵器镇命呢。同年同月同时诞辰之人何其多,哪里可能都是一般命运……” 邱明吹胡子瞪眼:“怎么,有说错吗,郡主重病还不是那把刀离身之后的事情?都说了让你再寻一把上过战场的兵戈之刃镇镇,你每次都当耳旁风!” 耶律尧脸色微微一变:“什么刀?” 邱明这才意识到说漏了嘴——他是脚行僧出身,有一身江湖功夫,对宝器了如指掌,一摸就知,后来小郡主佩戴的藏月是件西贝货。 但答应了宣榕要守口如瓶,邱明自然不会泄密,装起了糊涂,随意敷衍几句,装模作样又算了片刻,忙不迭拉着释空逃之夭夭。 但不知是否错觉,宣榕总感觉邱明在嘀咕什么,像是“命格确实锋利”,又像是“哎有点意思”之类的话。 一灯小师父欲言又止,似是在想要怎么比划,但自家师父都快拐过长道了,他只能合掌行了两礼,急忙跟了上去。 耶律尧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微松一口气。 又听见宣榕无奈笑道:“邱明大师就是这副性情,你……” 耶律尧轻轻打断她:“藏月?要还给你吗?” 宣榕行走间裙角摆曳,是个轻快弧度,她笑将起来:“你听他们瞎说。年幼多静少动,自然体弱多病,后来出京走动得多了,真的没有再怎么病过。和这些说法无关的。” 耶律尧不置可否:“但我也确实不需要那把刀了。” 宣榕侧头看他:“嗯?” “在北疆,我这个人比藏月管用。”耶律尧仍旧直视前方逐渐拥挤起来的人潮,侧脸凌厉分明,映着焚香炉前的光,似有所感垂眸与她对视,他想了想道,“走之前还给你吧。” “什么时候离京?” “最迟下月月末。若是可能,温先生说带我去鬼谷静养一段时日。” 宣榕慢吞吞地“喔”了一声,许久之后,才轻轻道:“有点舍不得阿望。” 有种热闹即将散去的落空感,她有点迷茫地立在香火鼎盛的禅寺中心,众生错身相过——有阖家齐来的老老少少,有结发恩爱的男男女女,但更多的人,心事难求。 所以在人力不及时,才叩首佛前有所求。 她下意识回头看去,能看到耶律尧似是随口一说:“想养的话送你就是了。反正它不挑嘴,好养。而且若让它在你我之间挑一人为主,它肯定叛变选你。” 宣榕先是心动,又有纠结:“雪狼性野,需要奔驰,恐怕不适合圈养在院里吧?而且你舍得吗?” 耶律尧笑了笑:“每日清晨门开一开,它知道自己找地儿撒欢。阿望可是个叼着食盆就能讨食的。至于我么,我嫌它烦。” 宣榕:“……” 耶律尧问道:“如何?” 要么同意,要么拒绝。一只雪狼而已,公主府不缺这一口吃食,也不缺空地搭建兽窝。 应当很好决断。 但不知为何,宣榕却有些难下决心,像是在逃避着什么,犹豫片刻,终究是道:“再议吧。” * 谢旻今秋便是十八。 按理来说,太子婚事早该被摆上明面,可奈何他推三阻四,一到谈婚论嫁,要么打太极,要么当聋子。 帝王子嗣里,太子殿下地位无人可及,又有个代表地方世家的母舅褚家。臣子也不敢使计逼迫。 于是这几年京城上下,不知多少人紧盯着空悬的太子妃位抓心挠肺。 直到三月初春,天机部尚书闻环之女,要被选为太子侧妃的消息传来。望都勋贵圈子终于炸开了锅。 宣榕也是一懵。 谁?闻环不是因为天机部地道之事,看管不力,暂时革职停办了吗? 侧妃?哪有先娶侧妃的道理?怪不得礼部没动静。 原来是没有先例,不知如何处理,还在疯狂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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