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韩氏坐在旁边, 再次整了整小少爷的衣容,生怕一会儿下船不够庄重。 自从开春后大小姐带了沈嬷进京, 老爷魏邦远只当是前来贺一场寿宴, 约莫一个月也便回程了。 再加上谢侯府解除丁忧, 三公子已至成亲之年。那谢府三公子龙潜凤采,前程无量, 魏家而今地位,何能比较得上?老爷便有意同小姐嘱咐,叫她见机行事,若谢府无意,或便主动开口解了婚约,以成全父亲魏老侍郎的夙愿。 怎料到呢,竟然忽从京中发来消息,说小姐要与谢三郎成亲了。还是皇后娘娘指的婚,从太后的宫中出嫁。魏家这是何德何能呐,区区从六品屯监之女,竟得此殊荣! 魏邦远起先还担忧是否魏妆挟恩高嫁,占着昔年老太傅的主张,非要胁迫谢三公子娶亲。待看到罗老夫人及魏妆的来信和厚礼,才晓得是谢府遵守诺言,真心求娶。 不仅如此,自个闺女还在经筵日讲上妙语连珠、对答如流,博得了众位娘娘的夸奖,太后更当场感叹魏老侍郎当年的筑渠功绩。 魏邦远这才堪堪地宽下心来。 如此大事,魏家这边若不派个人前来京城过礼,未免显得不够体面尊重。然而魏邦远三月里才染了寒瘟病倒在床,现下都还在咳嗽着,只叹心有余而力不足矣。 家中子嗣单薄,遂让十岁的儿子魏旭与奶妈韩氏,一同备了礼物进京。正巧魏妆在信中提到了绮橘,三个人就一块儿出发了。 魏邦远早前听从父命娶了原配庄氏,与庄氏之间虽无感情,却也能相敬如宾,且育有一女。 奶妈韩氏则是继室柏碧霜的体己佣人,晓得柏氏对原配庄氏有隔阂,与魏妆自然也就亲厚不起来。 不亲厚也不怠慢,此乃人之常情。况且十年前,柏氏因为一碗滚汤,差点失手泼到魏妆,此事解释无力,关系便越来越疏远了。 但得知她嫁得好,柏氏亦乐见其成。见魏妆寄来礼物,便也备了一幅柿柿如意、早生贵子的蜀绣挂图,做为贺礼。 此刻少爷局促,韩氏便宽慰道:“旭哥儿来京城,是老爷让你以魏家嫡子的身份出面,一为全了亲家的礼数,二为庆贺谢府二公子娶亲。小姐当感到高兴才是,怎会不喜悦呢,快安下心吧。” 这话一半是说给绮橘听的,绮橘是魏妆的贴身丫鬟。韩氏也怕魏妆身份高了,对继弟冷落。 绮橘坐在旁边,又如何听不出来? 大小姐分明是个娇柔的性子,别说欺负谁了,即便受了欺负,也多是沈嬷和绮橘代为出头。虽旭哥儿对大小姐疏离不亲,可大小姐却时有照拂。 譬如先前旭哥儿的窗前,不晓得谁移来一盆五色梅,瞧着花好看,却惹得他频打喷嚏。大小姐看到后,便悄悄替换成了甜雅舒适的桔梗花。又怎会是苛刻少爷之人? 韩氏未免以己度人,以为谁都像继夫人那般做派吗? 绮橘便笑道:“旭哥儿莫担心,小姐若看到你来,只会高兴。谢府高门,事务繁多,她若是忙着,你且玩儿自己的便好。” 魏旭听这么一说,攥着的手心才稍稍松开来。 绮橘言语间颇觉荣耀,抬眼望去外面的热闹,心里溢满了欢喜。 在她的印象里,大小姐是爱慕极了姑爷的,绮橘几年前曾见过姑爷,好一个玉树临风不沾世尘的清绝公子。彼时小姐站在廊下远远瞥见,目光都移不动了。 小姐一心只盼着年岁长大,有朝一日与姑爷鸾凤和鸣,携手共度。平日里精于女红、学厨艺,在入京之前,还用半年时间绣了十二条手帕呢。 沈嬷回去后形容,说小姐在京中风光荣宠,谢府求娶心切。姑爷才气斐然,文韬武略,婚后对小姐更贴心呵护,宠得府上无人不知。就连小姐起初说要退婚,姑爷愣是舍了命都不想放开手,可见情根深种呐! 听得绮橘好不憧憬,自家小姐终于有人疼了。 眨眼船只靠了岸,三人便跟随船客们往下走。 魏妆和谢敬彦等在岸边,身后停着两辆马车。眼看熟悉又久远的身影出现,便挥挥手帕示意。 奶妈韩氏率先抬头一望,但见个衣着光鲜的婢女撑着纸伞,伞下美人肤如凝脂,艳冶娇媚,一双眸目明亮,含笑嫣然,竟就是自家的大小姐。站在她旁边的男子俊逸修长,银袍挺括,时二十出头,已然有着书中名臣的清贵风骨,两人好生登对。 然而几月未见,小姐却不再先前的娇怯疏泠,分明多了一种畅通的从容练达。人还是那个人,与筠州府时相比好像换了个内里,想来谢府三公子是真的纵宠她的。 看得韩氏暗自惊叹,连忙上前施礼道:“奴才见过谢家姑爷、大小姐。” 绮橘和魏旭也随了上来,唤道:“大小姐、姑爷。”“……阿姐,姐夫。” 魏妆笑看着他们,两世未见,说不出的生疏,却又更添了真切的重生感。 绮橘眼睛水汪汪的,生得结实又麻利,甚为能干,总算叫魏妆盼来了。弟弟魏旭这时才十岁,圆润脸蛋尚未脱稚气,因在筠州府不拘日常,骨子里透出的机灵活络。 魏妆抿了抿唇,泰然道:“旭哥儿,绮橘、韩妈,你们路上辛苦了。” 各人谦虚客套过,见谢府家丁已将卸下的行李往后面车上放,便要往马车上去。 魏妆稍默,叫住魏旭道:“旭哥儿你来。” 魏旭有些紧张无措地转头。 谢敬彦扣住魏妆手指,笑道:“小舅哥且与你阿姐一起,我们同乘一辆。” 奶妈韩氏略显不安,魏妆无视她,只对魏旭弯起眉目。魏旭踌躇稍瞬,绽出释然笑脸,几步就跟了过来:“好,我来了!” 马车从金乌大街穿过,谢敬彦端坐正中锦座,魏妆和魏旭姐弟俩坐在侧座。车厢里一缕好闻的浅淡茶香,布置得亦雅意舒适。 魏旭吃着阿姐买来的点心和果饮,夏日冰镇过的奶酪酥饼就着清甜的果汁,只把他颠簸一夜的倦意都驱散了。 少年忍不住道:“京都的点心都这般好吃吗?” 魏妆答道:“好吃的可不止点心,待这二日府上喜宴办完,我带你四处逛逛,能叫旭哥儿吃撑到肚子滚圆。” 原还怕阿姐不欢喜自己来,竟却说要带他出去玩。魏旭眼里绽出憧憬的向往,忍不住问道:“姐夫可随我们一道同去?” 言毕看向面前的俊美郎君,但见墨发玉冠,挺鼻薄唇,宽肩长身。再又瞅着魏妆,自家阿姐也变得越来越好看,莫名说不出哪里变化了,可就觉得他们俩好般配。 他此时的年岁与谢睿差不多大,然谢睿修逸白净,文俊克谨,是照着谢氏接班人来培养。而魏旭外放活泼,性情各有不同。 魏妆掂了掂他的衣袖,莫名觉得温柔,揶揄道:“三郎朝中事务垒砌,何来的功夫得闲,我们自去逛逛就好。” 娘家人来了,这就想把他抛去一边,再要冷落他多少日? 谢敬彦适时淡哂:“京都城内城外多有景致,许多未必容许闲人进入,几时你们得空,喊我一句便是。” 他乃礼部朝廷命官,又且谢府门阀,自有便利门路。 “那可太好了。”魏旭咧嘴嘿笑,想看又不敢多看地对姐夫悄悄打量。 谢敬彦前世忙于朝政,只听沈嬷议论过继室对魏妆的疏冷,故而对魏旭也淡淡客套。 见魏妆态度改变,他便有意笼络:“旭哥儿在看我做什么?” 那嗓音低磁悦耳,听得魏旭脸一红。他真从没见过这般俊凛的男郎,而且姐夫还给自己寄来琼景堂的特质弓箭和皮蹴鞠,在小伙伴面前风光撑足。 他好奇地问:“我听沈嬷说,你们成亲后过得甚好,你可是很喜欢我阿姐么?” 啧,童言无忌,怎知喜欢之深意丰富。 谢敬彦缓缓开口:“人的性命最贵重,我视阿妆如自己之命。” 魏旭觉得怪甜的,顿时脱口而出道:“我知道阿姐也喜欢姐夫,她房里的日记小札都写满你的名字,还用你的画像绣手绢,绣坏了好几幅,急得直哭。你们终成夫妻真是太好了,你须对她再好一些。” 谢敬彦自然要对魏妆更好,他恨不能将她宠溺到骨子里,叫她舍不下分离。男子眉梢含情,睨了魏妆一眼。 心中思想,若没有那些弯弯折折、郁在心中不说,或便不会有后来的冷场。但也因有过对比,更觉得此世愈加珍惜。再来一世,分分秒秒他都不容再蹉跎。 魏妆心知肚明,不禁懊恼起来。本以为这个弟弟见了自己就局促,是因疏离,没想到原是躲在背后好奇观察她。 她只作皱眉佯怒:“旭哥儿,你再要胡说,我就忙自个花坊的事,不带你玩了!” 谢敬彦伸出长臂牵住魏旭:“别怕,我给你撑着。今日不说,之后再同姐夫细说。” 魏旭挨着姐夫问道:“阿姐开了花坊,几时这般厉害?她先前对外人说话都鲜少。” 阿姐平素娇矜,有事儿都叫沈嬷去应付,她竟然能经营生意了。 谢敬彦薄笑:“在盛安京中,目前最红火的花坊就属她一家,宫中都追捧不已,她本事可大了!” ……还有欺压夫君,退亲和离,哪一条都归这女人最能折腾。 魏妆看向窗外,不理他二个了。 半个时辰后回到谢侯府,只见门庭赫奕,偌大的府邸张灯结彩,铜狮子上都贴了大红喜字,好一派昌荣盛象。看得韩氏越发惊叹,不自觉收起了平素的冷慢。 绮橘偷偷问小姐,当日小姐与姑爷也有这般排场吗? 魏妆轻声答:“比这要风光更多。” 绮橘满意憧憬。 先将三人安顿在云麒院空置的客房里,又命灶上备水备饭,休了个午觉。 到了傍晚,去琼阑院给老夫人请安。 罗鸿烁晓得魏父咳病在床,却将将派了十岁的独子北上过礼,难免感叹魏家果然恪守体面,自持风骨。 因知道魏家是继室当家,态度便不冷不热,先过问了一番筠州府的近况,以及魏父的身体康健,又给韩妈和绮橘都赏了礼物。 送魏旭的则是一对镶宝珠的黄金貔貅挂饰,很是给足了面子。 魏妆人情世故熟络,自然也当场对韩氏说了许多谢府的高崇,老夫人的威严与仁爱,听得墙头草的罗鸿烁极为舒适。 夜里,魏妆就抱着枕头与绮橘说悄悄话去了。谢敬彦回到卧房,面对的又是一张空床,奈何事先应了她受罚六日,只得忍下思念,天明去上早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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