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这边一想,皇帝无理由地偏宠皇后,只要焦皇后和太子不出差错,那么梁王即便有绥太后的帮扶,也难能名正言顺地得到龙椅。想要问鼎登极,怕也就只能走忤逆之道了,更何况还有个宣王高绒,手握兵权在虎视眈眈呢? 但若得以把皇后和太子都除掉,有了太后的撑腰与沈家的钱财佐资,朝臣必定就大为拥护梁王一边。再有外头与兹国、厥国的相合,如此乃是胜算。 两边通过几番商榷,密谋过后,遂就这么签订了盟约。兹国借着朝廷揽外邦交之际前来朝贡,梁王设计绕过鸿胪寺那帮人,直接将毒花送进了皇后的宫中。而那位季花师,也是兹国安插的内应,见过紫色曼陀罗的人少之又少,有季花师做掩护确保妥当,如此一来就能做到万无一失。 岂料这么快竟就被发现了。 殊不知,背后可有谢氏宗主在推助,大理寺少卿齐循想要什么线索立时就能找到线索,碰到什么阻力立刻就能化解畅通,就跟水到渠成一般极为顺利。对此齐循只能感叹,或许父兄在天之灵,见不得这般通敌叛-国之事,才使得自己格外走运。 很快大理寺就将背后这些真相与证据都摸清了,逮了相关驿史官和兹国使节,还弄到了梁王通敌的信函与盟戳。 齐循禀报到淳景帝跟前,淳景帝看着一叠文书,手都在发抖。身为帝王,年岁渐累,最忌惮便是父子离心。万没想到啊,他端水端得辛苦二十余年,是为了同时保全三个儿子性命,到头来却有儿子等不及,先对父皇下起了狠手,在暗中算计谋逆他的龙椅。 淳景帝问去别苑避暑的太后跟前,绥太后怒不可遏。沈德妃乃是她的亲亲外甥女,多年来在宫中得她的庇护,混得风生水起,结果竟为了弄死皇后,而罔顾自己和皇上的性命。 若非魏妆及时提点,怕是不久之后梁王上了位,绥太后也别想苟命活多久,届时沈德妃该是高坐太后之位,享六宫膜拜了! 正好这个时候,宫中又传出梁王妃霍柠滑胎的消息。太后还来不及惆怅,紧接着又马上有证据出来,梁王妃这几个月竟然也是在假孕。 此事其实霍家也瞒着沈德妃和梁王,为的是怕霍柠一直未孕,而催使梁王另纳了侧妃。但绥太后更加觉得是沈德妃的圈套了,一时失望至极,只觉亲情不堪比薄纸,蓦然一卧在床咳嗽躺倒。 这桩案子太后就让皇帝自己去处置,莫问她意见,她撒手不管了。 沈氏与梁王通敌谋逆,此事证据确凿,无可置喙。先不论旁他,只单负责查案的齐循,乃是父兄都在边关战死的英烈,还有为了那三个州府而在边关浴血奋战的将士,以及淳景帝挥洒热血打下的疆土。种种考虑,罪大恶极,是如何也袒护不得的。 淳景帝痛定思痛,一不做二不休,便让人将梁王高绰与沈德妃都拿下,软禁在宫中,又派兵查封了沈家与霍家,扣押兹国朝贡使团。 连日审讯下来,朝野哗然! 为了给百官庶民还有守边的将士们一个交代,淳景帝颁旨下令,将沈家男丁满门抄斩,妇孺发配岭南永世开荒。霍家虽不知此事,然罪责难逃,革除官爵抄家罚没,逐出京都五千里。梁王削除封号贬为庶民,七月末发配黔州流放,将沈德妃与梁王妃废黜打入了冷宫。 一时京都人尽皆知,沸沸扬扬,人们茶余饭后小声议论着,连带着市井风气都收敛慎微了。而宗亲世家更加低调行事,禁除娱乐笙歌,各府早起早歇安静本分。 尤其杜贵妃那边,万没想到皇帝平日宽仁,真对待起大事来连亲儿子都这么狠硬。看来想动焦皇后的指头,还真是得三思而后行啊,一时也都缩手了许多。 …… 案子告一段落,七月末太后养好了身子便和皇后一起回宫住了。 经这般风波一闹,太后却也没了帮扶哪个之心。心里虽愈发对太子高纪的出身存疑——若非庆王的遗腹子,跖揭单于为何贼心不死要除掉他——奈何暂时也凉透了。 聂总管命人将宫里的曼陀罗全部销毁,季花师更是被下了监。 这件事得幸有魏妆的细心发现,功不可没,皇后借由看园子的名义把她宣进宫来。问小姑娘家要什么赏赐,或赐封她为县主好么,这般幸运的女子当得更多奖赏。 皇后真是,屡屡忽略魏妆已嫁为人妇,还唤她小姑娘。 魏妆前世做着高门贵媳,隐忍伏低,贤惠操持。及至谢敬彦位高权重,尊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也只是附庸于内宅并不受宠的左相夫人,何能想过自己得这般的赐封? 她而今精明计算,贪名又好利,世故拿捏熟稔,当然好不心动呀。 但眼下梁王德妃刚倒,所谓树大根深,谁知道是否还有他们一派的贼心未死。若此时赏赐了魏妆,未免招摇,让人猜想内里原由。 魏妆保命要紧,想想县主是从二品,来日方长,今世她要,便要个一品诰命又何妨? 当下便谦虚含笑道:“多谢皇后娘娘厚爱,臣妇现在想的是安心经营花坊,与郎君过寻常安稳日子,不便过于招摇。当日乃是偶然发现了蹊跷,若要谢,当谢洛阳来的那位呈老花师。只这件事,魏妆心领了。” 焦皇后亦表示理解,她与谢三郎还年轻轻的小夫妻,将来论赏的机会可多着呢,不急于一时。 遂便从魏妆的花坊里订下了一批花卉,让送进中宫的御园子点缀,又传话下去,之后的花卉都从簇锦堂里采进。 如此却是无妨的,毕竟魏妆的花养得当真争奇斗艳,芳香馥郁。 一时之间,永昌坊的簇锦堂在京都名声大噪,俨然有御用花坊的意味。听闻花坊老板娘年方不过十七岁,美艳绝伦,又且是陵州谢氏三公子的娇妻,养花技艺精湛,妙手出凡入胜。不仅京都里的、还有洛阳、苏淮等地的花艺师,便都慕名而来切磋讨教。 时而还惹来国子监的学子或画师络绎不绝,让谢敬彦好生吃醋。 谢宗主下职拐着道儿接送媳妇,不知不觉间便成为一道瑰丽的风景线也。
第105章 盛夏夜蝉鸣吱吱, 客房里在整理着礼物行装,灯火亮堂。 魏旭来京城待了一个月余,惦记爹爹康健, 想回家了。这会儿回去,约莫还能赶上一块过中秋节。 魏妆前世并不知父亲害寒瘟一事, 只知父亲怪她设计高嫁,既已知, 却将那薄凉释然了许多。 她买了一屉补品,谢敬彦又拜托太医给开了几副对症的方子, 另备了绸缎和礼物, 安排魏旭回程。 客房的桌案和地板上,打包了四个镶铜大木箱,一摞藤箱, 排面丰富。 罗老夫人有意笼络孙儿媳妇, 因此特意派两名庄上的船夫, 专门送魏旭回筠州府,让奶妈韩氏颇觉得沾了大小姐的光。 “一二三四五六……”魏妆数点了行装,没有遗漏, 便嘱咐魏旭早点儿休息, 明日一早乘船出发。 而后拐进小灶房,盛出煲好的菌菇鲜鲍汤, 端去书房给谢三郎。 * 书房里,谢敬彦披一袭上好丝绸对襟鸽蓝裳, 正坐在案前, 翻看乌千舟寄来的密信。 信上说, 按着谢敬彦的猜测去调查,果然跖揭单于的王妹燕珈公主与庆王有过渊源。 只道燕珈公主当年被迫与兹国王爷逻诺联姻, 燕珈化妆成民女逃跑,路上遇到狼群被庆王所救,两人一见钟情相许终生。燕珈得知庆王高迥是大晋皇族时,纠结犹豫了一番,仍决定跟着庆王入汉。 跖揭单于得知消息,为了阻止王妹,便将庆王暗箭射杀了。随后将燕珈关着,待数月后产子,就对外说是捡来的义子,一年后与逻诺成了亲。 燕珈公主心中惦念庆王而难忘,私下教那“义子”识汉字,念汉书,为了保他性命,却从未敢提及过当年一事。 乌千舟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绞尽脑汁才想出的苦肉计感化她,从她嘴里套出话来的。 还拿到了当年庆王赠与燕珈的信物。 又说已经按着谢敬彦提供的新线索,在找当年庆王的散部了。若能找到,且将这些旧事一说,应能化解散部的隔阂,为淳景帝澄清。但现时经费紧迫,还须在外给厥国富婆卖笑陪聊谋生,笔墨珍贵,先且不说其他,之后再来信云云。 啧,这般言辞“耿切”,想来又在暗示谢宗主撒钱了。 谢敬彦手臂撑着桌沿,夏夜窗外风凉,将他敞开的对襟袍服窸窣轻拂,内里洁白的中衣清逸勾勒。男子俊美脸庞浮起一丝浅讽,赊了他三十万两银,还敢再要。 这乌千舟江湖浪荡子,能驱使他陪富婆卖笑的原由只能是无聊罢。谢敬彦将信在烛火上点燃,烟灰捻尽。 ……竟果真如自己所预测,庆王与跖揭单于的王妹有着渊源,想来太子的身份澄清也指日可待了。 但这一世,既然皇后性命无恙,太子的澄清却也不急,不是还有个宣王在蠢蠢欲动么? 先搞定宣王再说,毕竟杜贵妃背后的杜将军府掌握兵权,让他们冒头,应对起来更为轻省! 魏妆走进来,恰看见男子手中捻散的纸末,她顿了顿,并不干涉他的事务。只扬起下颌:“清掉一大障碍,恭喜谢大人了,多劳周旋。” 将白瓷荷纹汤碗放到桌上,莹柔指尖从碗沿游离。 那汤褒得鲜美,用了乌鸡做汤底,加入虫草菌菇,鲍鱼亦鲜味四溢。谢敬彦伸手接过,舀了一勺,但觉味道沁入心脾。 不知是吃的机会少了,变得珍惜,还是她煲汤技艺愈见进展,格外可口,脾胃又着了她的道儿。 只女人平日忙于花坊经营,那簇锦堂里三五不时就没断过男郎,叫谢敬彦尤其惦记,生怕她几时又被迷了心窍去。 忙得魏妆煲汤的空闲也少了,对于他便成了难得。 但谢敬彦并未拘束,相比于前世困于内宅的妇人,眼前的她做着自己喜欢的事,脾性亦释放天然,虽毒舌噎人,然而彼此有话直言,再不必藏着掖着,乃是为庆幸。 男子浓眉漆墨,乌发如缎,闲适中透着一缕自有的威冷。 他笑道:“彼此彼此,阿妆也不必担心做梁王妃了,同贺。” 魏妆的确松了一口气,先前谢三迫于尚公主,她迫于纳妃,两人做了契约夫妻挂名二年。怎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解了后顾之忧,早知道这桩婚也可不结了,省得某个八尺来长的大醋缸子整日到花坊去现眼,生怕人不晓得她是他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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