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可好,次日被宗主晓得,惹到宗主动气,竟将那块玉璧掠走了。 现在少夫人要来赎玉,又改口拿“我府上那块传家的玉璧”来压,暗示东西是谢府的宝物。这叫掌柜的该怎么答好? 都是生意上的老江湖了,肯定认得出来是谢侯府的贵重之物。可既为谢府之物,又如何还没超过半天就敢卖出去?掌柜的无论答什么,前后都立不住脚。 见魏妆杏眸潋潋含笑,明媚昳丽,不好哄瞒。 掌柜的只好答说:“夫人稍安,已经找到买玉的那人了,还得等他答复肯不肯卖回,夫人您再等上几日则个!” ……称呼都已经从先前的“姑娘”迅速改成了“夫人”。 自家宗主历来惯是冷落冰霜,正颜厉色,自成亲以来,却是莫名柔和了许多。时而嘴角还噙一丝笑弧,似在挂念什么,可见多么地宠眷少夫人啊! 掌柜的唏嘘,不敢惹,惹不起。 竟是突然就找到买家了,魏妆听得反而稍稍一楞。又惦记起钱来。 她也是最近才想起来,这二年两江多水患,带动地势条件优渥的筠州府人口和商业涌入,她赶在这个时候卖田产,应该很快便能有消息。但至少一个月以上总需要的,拿什么买回玉璧呢?莫非又得问谢三郎要…… 算了,先把狠话放出去再说。 魏妆便作凉柔一笑道:“那就辛苦掌柜了,再容你三日时间,三日内便将玉璧搞定,否则就让我与夫君亲自去会会他也好!”话说完后,便回了府上休息。 掌柜的呐呐点头,心想,宗主在少夫人跟前看重颜面,该怎么让他能既分-身买玉之人,又充当她的郎君同时出现呢。 * 人气鼎盛的瑞福客栈里,谢敬彦坐在二楼临窗边的雅间,正在陪同鹤初先生施针。 对面的茗香醉门前,人高马大的侍卫贾衡正在排队,给少夫人打包奶茶和烤串。恰好谢莹小姐出门经过,也想吃,就叫贾衡一块儿帮忙排了,她就候在店外的马车里等着。 贾衡也是奇了怪,在成婚前,公子每逢让他给少夫人打包外带时,皆以素食为主。贾衡问何故,公子肃着容色答曰,她吃了怕长肉。 及至成亲后,公子却是不计较忌口了,专挑着少夫人喜好吃的,大凡荤素皆买。 殊不知,魏妆那女人,轻易不长肉,倘若长肉便只长在胸襟和臀。婚前已然那般娇惹媚惑,何能放心。如今既是他谢敬彦的妻子,便由着她长在何处,她且肆意的丰嫩,也全都仅属于他一人! 午后阳光热烈,谢莹等在车帘子内,忽然一道硕挺的身躯走进了茗香醉。那朗朗潇风的气宇,与周遭客人赫然有别,店小二忙招呼道:“哟,军爷可算来了!这块石榴色便签眼见快到期,您可要接着续费?是续费一月还多久?若续三月以上,本店可给您打个折扣。” 男子听罢,掏出荷包道:“便续个一年的吧!” “好好,军爷您真是英勇有为,痴情用心的男郎啊!什么样的女子能得你这般惦记,小的一定给挂个最显眼处,好叫她早点晓得则个!”小二欢喜得眉开眼笑。 骁牧想到谢莹即将与那样的人成婚,顿然沉了声说:“有劳了,却不必非要她晓得……她但过得一世安然就已足以。” 店小二收了钱,叹道:“好咧。军爷挂得是您的心意,小的明白了。问世间情为何物,有些人生死相许,有些人远远祝福。” 骁牧欲拂袍出店,忽地一瞥眼,看见了外面马车里的谢莹,女子白皙如苹果般的脸颊,端得叫人目光难移。她竟是也看到了他,又如似青葱少女时,温温暖暖地弯起一笑容来。 骁牧一瞬冲动话语冲口欲出,但又思及他们京都贵族或看重的东西与自己不同,多少人家姻亲不为感情而为利益,并不能确定说出来是否在帮她或是在破坏,他连忙蓦地移开了视线。 若是前朝未被崛起的大晋朝吞并,他骁家亦为语出有名的军武世家。但既充了大晋的边军役,昔日浮华不再,又怎再能配得上如斯贵女? 想到怀中珍藏的那枚手绢,骁牧心头又软了软,转身攥剑离开。 谢莹瞧见好生诧异啊,一直觉得那块情话便签,似与自己格外的贴合。她便默默记住了上面的内容:“彼夕何夕,见此邂逅;芃芃黍苗,莹盈吾心。”而写字之人字迹犷炼,竟然真的是出自军中将士。 她虽与此郎不相识,且见他二十三四年纪,本是面容英朗,却左脸上一道暗沉的刀痕,比起奚四的隽逸桃花来,还有点点可怖。她便收起了目光……希望这个军爷早日与心中爱慕的女子结成眷侣吧。 谢敬彦这二日对“军爷”称呼格外敏感,早就也把刚才的一幕捕捉进眼里了。“芃儿”乃谢莹的乳名,没想到这素未谋面的六品校尉竟如此深情潜藏。 他凉凉收起目光,心中某些隔夜的酸意,因得了亲眼验证而散去了。 面前案几上,一杯碧螺春溢着清郁茶香。男子身穿金乌衔珠纹常袍,端坐在锦椅上,端起杯盏抿了口茶水。 乌千舟这次为了逃婚,准备卷铺盖消失几年,正好被谢敬彦派去厥国办事,昨夜已经启程出发了。 窗外透射的光影,打照着男子凌雅的俊颜。这是谢敬彦近日整理出的推测,他要去厥国找一个人,为着给庆王当年的暗箭伤亡做澄清。 听闻跖揭单于有个王妹,此王妹有一名养子年岁与太子相当,长相肖似汉人,亦识汉字,却不得单于与郡马的重用。 但谢敬彦所推测的亦只为推测而已,能否有收获,则待乌千舟的禀报了。 陵州谢氏既承了大晋太-祖的密诏,担负着江山重任,他自当尽职尽责扶稳朝局。只这一要务,既有了前世的经验可循,谢敬彦须得让之后更为顺畅。 他不想让心爱的女人,再与自己担那刀尖沥血的风险走一遍! 鹤初先生每逢施针,谢敬彦都会陪坐上半个时辰或者一个时辰不等。 说来施针进展快一个月,尚未见起色,若按着他往昔在旁围观所得的体会,司隐士或该有所感悟。但鹤初先生的毒沉聚已久,须从最初很长时间的五日间隔一次施针,逐渐过渡到三日,以及后来的每日,这中间多靠秘方来调理。 司隐士在司门里的名号叫司遨,谢敬彦许了他事成之后酬银万两。但司门行事奇僻,司遨说不上干活不仔细,医治态度也兢兢业业,然此人极是贪财。到底本领也没内门弟子精湛,前世一直反复治了几年,方才最终攻克。 谢敬彦忽地想,莫非却是在借此稀罕机会,利用鹤初先生的毒蛊来精进医术?毕竟不断尝试,总能点滴累积。 莫不如再加他一万两,把那位内门师兄也请来。只他对内门师兄的行事作风并不了解,遂将司遨仍继续留着。 男子攥着玉瓷茶盏,忽而慢声启口道:“听闻隐士的天池司门里,尚有一名师兄司逍在世,不若我再加万两酬劳,将这位司逍也请来。你二位师兄弟一同研讨,亦能加快治疗进展,好让先生早日恢复。” 这笔巨款,谢三已经想出办法,叫宫中的皇帝支取了。 今世对于朝局,他会稍作保留。留着钱,宠自己的女人更好。 司遨听得师兄的名字,心里猛地一个咯噔……还好还好,不是要赶走自己换人。 当日乌千舟来找的本就是他的内门师兄司逍,可那师兄七老八十了,整日只知道在冰洞里研磨奇方,哪在乎什么钱不钱的。 唯怕师兄接下生意,却拒绝了巨额酬劳,司遨便含糊其辞地代替前来了。他才六十出头,还有几十年好活,有了钱买什么研术材料买不到,还能筹点钱来收几个徒弟。 岂料这位女先生所中之毒蛊极为麻烦,竟是叫他也三天两头不得其解。然而生怕被人看穿,司遨便自我安慰说,决定用以精进学艺。 既然能再加一万两,还把师兄也请来帮忙,那却再好不过了!等于两万两都是自己的。 司遨当即就谦虚地答应下来:“公子所言甚是,门内的确有一名师兄,长期在岩洞里研方。若把他请来,当能配合行事,但听公子安排是也……就是去接他的时候,别提钱,他这人心思怪癖,行程装备也舒坦些个,小心骨头颠散架。” 一轮施针完毕,鹤初先生闭着清秀的双目,感知了一番周遭环境。 在施针过程中,五感须得沉静,然而也听到隔着雅间的镂空门扇那边,传出谢三公子的一番言辞了。 虽仍看不见,鹤初先生亦把头转向了谢敬彦的坐处。 那座位靠窗,应有光影打照,朦胧中一团似清凛似矜傲的黑廓,什么也勾勒不明。 鹤初先生晓得,上月底公子便与那招惹人喜爱的魏家小姐成亲了。从前的公子,抚琴声清冷寡绝,指尖起承劲道虽雅润而暗藏狠厉,颇有运筹帷幄,凌驾于世俗人情之上的凉薄睥睨。 叫鹤初多为感叹,赞赏京都无出其二是也。 成亲后的公子琴音,虽则无显然变化,而略添了一缕莫名柔和的恻隐,不自觉地埋伏在那弦丝旋起承合间。 鹤初先生年芳二十三岁,已算见识过多少市井聚散离合,心中颇能体会。 她便抿唇,淡然一笑道:“公子花费巨数,颇费功夫去请年迈的隐士,可是为了让我早日施针成功?确然,公子既已成亲,不仅有朝堂事业,亦有了家宅欢愉。天下之大,是我鹤初该辞行的时候了,以免再为麻烦。” 谢敬彦颔首乍听,便知道她误会了。他心中对鹤初颇为敬重,一种类似于谋臣或知己的动容。 但当初他找到鹤初,收她于麾下,乃是为了庆王一支之事。鹤初先生入府后,彼此抚琴畅谈,方觉亦多有收获。 但自己重生而来,何能告诉她,若任由司遨继续霍霍下去,接下来还要扎她几年的针。 男子攥着漆晶的黑玛瑙串珠,解释道:“先生此言差矣,你我以琴会友,怎叫麻烦?但也正如先生所言,天下之大,处处皆为风景,先生值此佳年,理当早些恢复,而得以见到山川江河,人海攘攘!” 又道:“盛安京本是你母族之地,却因多年前大理动荡,使你不便见皇室族亲。只谢某依旧认为,这其中必有故事。盼先生早日治好毒蛊,好能解开渊源,光明行于世间。便是住在府上,绝无打扰一说,切莫生分。” 一席话听得鹤初先生默然失言,没想到竟是为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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